《男色时代（女强）》一念殊途

11、家事

　　他生气的模样像极了被惹毛的猫科动物，瞪着眼睛，亮着爪子，就差从喉咙里发出细碎的呼噜声了。

　　“好吧好吧，”我接过手机，“就记得我妈的电话，打给她行了吧。”

　　电话瞬间就被接通了，传来的却是一口纯正的美式英语，带着笑意询问牛排要几分熟。中年男人的嗓音低沉而性感，却让我的心一点一点冷了下去，一段不短时间的安静过后，我听到了一声轻微的关门声。

　　又过了片刻，听筒里才传来熟悉的却又莫名有点陌生的声音，“晴天，想妈妈了？”

　　我心知她刚才一定是玩手机的时候不小心点的接听键，也不揭穿，只同平时一样，笑了道：“当然想啊，不过，你知道的，有人比我更想你。”

　　对面又是一阵沉默。聂海见我拿着手机不说话，有点儿不明所以，提醒道：“让她送钱过来。”

　　我倏地抬眼。

　　他吓了一跳，忙避开视线，“也……也不着急，你慢慢说。”

　　电话那头还是听见了，语气多少有些尴尬，“那个……那两张画的钱，先给妈妈周转行不行？”

　　我之前所有从她手里出去的画都是付了三成佣金的，按理说她在那边应该衣食无忧才对，我更多的只是奇怪：“你要那么多钱干什么？”

　　她嗫嚅了两下，没说话。

　　“知道了。”我也默了会儿，问：“你……真不打算回来了吗？爸爸他……”

　　“我们已经离婚了。”

　　“可是……那件事，爸爸也是受害者。”可能是意识到事情的不可转圜，我的语气也有点急，“你为什么就不能原谅爸爸一次呢？那个男孩儿打一出生就被爷爷抱走了，爸爸一次都没去看过他，那女人也已经疯了，就关在疗养院。我保证，你不想见到的人一个也不会出现在你面前，只要你肯回来，一切都和以前一样，咱们一家……”

　　“你做的？”她冷笑了下，“不愧是姓盛的，果然够狠。”

　　“妈！”我心里难受得不得了，“我求求您，求您别再赌气了，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当年太任性……”

　　“我没有赌气。也不怪你，选择自己喜欢的专业，并没有错。”她的声音温柔下来，和许多年前哄我睡觉的时候一模一样，“晴天，事情都过去了，不是你的错。而且我现在过得很好，我们打算开一间水族店，做模拟生态系统，也卖钓鱼用具……对了，我还没和你说过吧，我和Jeremy就是在出海的时候认识的……”

　　在纽约市中心开水族店……我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叹了口气，“你高兴就好。那你叫他接个电话。”

　　“晴晴！”

　　“放心，就和他说说开店的法律程序，别让人骗了。”

　　她犹豫了会儿，认真地说：“他对我很重要。”

　　“我知道。”

　　好半天，我才第一次正面听到那个男人的声音，带着磁性的笑意，用他那蹩脚的中文打招呼：“Hi！晴天，我是Jeremy。”

　　连我的小名都告诉他了。

　　我懒得和他寒暄，直接用英文说：“我不管你是想开店还是干嘛，出于理想还是什么别的目的，我只要我的妈妈开心，如果你做不到……”我顿了顿，“还记得上个星期二吗？你不该为了一束玫瑰和那个黑人争执的，如果你做不到，我不能保证下回他的口袋里会不会装着一把手枪。”

　　我挂了电话，闭上眼，一个字都不想再说。

　　“你……没事吧？”

　　我揉了揉眉心，抬眼看他。男生面容精致，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被昏黄的路灯染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淡淡的，流露出一丝关心。我勉强扯了下唇角，摇了摇头。

　　“那……钱送过来了吗？”

　　笑容僵在脸上，我没好气道：“从纽约送过来吗？你愿意等也行。”

　　他愣了下，旋即想到什么，赶紧拿回手机，摆弄了一会儿，又炸毛：“谁让你打国际长途的？还打了那么久，停机了！”

　　“……”我无语。

　　“公司规定不可以关机，万一有事找不到我是要罚款的！”

　　“……都什么年代了还用预付费号码，这怎么能怪我。”

　　“我……我倒是想用后付费的，没有本地身份证，人家肯吗！”他不知想起了什么，眼圈儿都有些红了，“对，我就是个乡下佬，手机只能预付费，租房要交保证金，买房限购，就只能买租不掉又被黑心物业敲诈的写字楼！现在连开个出租也被人欺负，逃单！”

　　我本就心情不好，被他吼得也有点压不住火，“谁逃单了？我会少你那点儿车费？张嘴闭嘴都是钱，你眼里还有没有点别的东西！”

　　“你……你你凭什么这么说我！像你这种活在社会顶端的大小姐，懂得什么叫世道唯艰，什么叫没钱寸步难行吗？你知道一个月的奖金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吗！”说到激动的时候，他握手机的手无意识地挥了挥，跟着倒抽了一口冷气，低头看了看受伤的手掌。

　　已经停机的手机被他不小心碰到什么键，亮了起来，显示出一张的合照，像是外滩的某个观景平台。对岸的陆家嘴高楼林立，华灯辉煌，一家四口穿着干净又简单的新衣服，亲密地靠在护栏前，冲着镜头笑得心满意足。

　　我有点儿心疼，从他手里抽出手机，放到一边，“手……还是很疼？”

　　他不接我话，反而把左手扣过去遮掩了伤口。半晌，他苦笑了声儿，音色晦涩又缥缈，像是从地底深处传出来，“是，我是爱钱，但我敢说，我口袋里的每一分钱都是干干净净，辛辛苦苦赚来的。我在农村长大，没有有钱的父母可以依靠，没上过大学，没有体面的朋友能够提携，这么多年，要不是拼命赚钱又省吃俭用，早就被人赶回老家了。”

　　我不知该说什么，只能试探地劝道：“你也别太难过了……乐观点儿，往好的方面想，你现在不也算半个城里人了吗？”我扯了下唇角，玩笑道：“要搁相亲网上，一准儿写着有房有车，有稳定收入……”

　　“也对，我也算是在城里有房子的人了，”他又苦笑了下，“你说我是不是很笨，买个房子都被人耍得团团转？”

　　“这怎么说的，”我道：“再怎样也是五星级的写字楼，当初卖的时候不是还有包租合同么，就算这几年大环境不好，也不至于像你说的那么悲观。”

　　“包租两年。”他揉了揉眼睛，“那时候限购得非常严，没有本地户口再怎么包装也是买不到住宅的，房价又一直涨一直涨……没办法，当初我也以为这是我最好的选择，一年六万五的返租，差不多够还贷的了。”

　　写字楼最多按揭十年，五成的贷款，这点我还是知道的，不过利率就比普通住房要高出许多了。粗略算算，他当年最少也得拿出个四五十万的首付款，这数目对于一个毫无根基的外来打工者来说确实挺不容易的，也定然是吃了不少苦。

　　他习惯性地双手交握，拇指无意识地在手心摩挲。我早就注意到他两掌靠近指节的地方都有好几个因长期握方向盘而磨出的茧子。

　　“是我太傻了，”他捏着手心，“像我们这样的小老百姓，就不该去妄想沾楼市上涨的光。三年多了，周边的住宅已经翻了一倍不止，而我们的写字楼却连原价都无人问津。更糟糕的是，包租期一过，非但房子租不掉，每月还得……”

　　他顿住，红着对大眼睛瞪视着我，“每月还得被无良物业压榨！今天你也看到了，就那种服务，却要按五星级标准收钱，月月小一千块，晚交个几天连电都给你断掉，简直就是一帮土匪！”

　　……土匪又不是我养的，你瞪我干嘛。我从包里掏出一小包纸巾给他。

　　他不接，又低下头，“你说我只认钱，可你知不知道，我前两天才交过房租，这月的房贷就又要到期了，中午家里打来电话，小妹的助学贷款没申请到，想要继续读书势必又要一大笔钱……我已经没念过大学了，实在不想她将来也和我一样，每天起早贪晚，拼尽全力都没办法在城市里立足……”

　　我抽出纸巾，开始擦“眼泪”。

　　“你……”他愣了下，“你……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挺羡慕你的。”

　　“羡慕我？我……我有什么可……”

　　“无论怎样，你们一家人的心终归是在一起的，外面的日子再苦再难，也总有人理解你，在家里等着你，就算有一天你在城里混不下去了，你还可以回家，可我呢？你刚也听到了，我妈爱上了别人，不要我和爸爸了，你知道小白菜吗？我……我就是现代版的小白菜，爹不疼，娘不爱，说不准……说不准以后还得管个浑身长毛儿的外国人叫爸，我……呜……”

　　“诶……你别哭呀，”他从我手里拿过纸巾包，手忙脚乱地抽出两张递给我，“不……不说这些了……我也不说了，你你别哭了……”

　　“那你不生……”我抽搭着问：“不生我的气了？”

　　“我……我哪有生气，本来就不关你的事。”

　　我抽了抽鼻子，“我饿了。”

　　“什……什么？”

　　我左右看看，又深深吸了口气，“好香。”

　　他凑过来仔细看我眼睛，“你骗我！”

　　“喂，你答应了不生气的，”我揉了揉肚子，“真的好饿呢，陪我吃夜宵吧，我请客。”

　　他呵呵干笑了两声儿，“你有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