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色时代（女强）》一念殊途

10、同行

　　他当然不是第一天开出租车，相反的，是个技术非常好的老司机，一上高速我就确定了这一点，同时确定的还有之前那两次快速变道，绝对，是故意的。

　　“喂，放首歌听听。”半晌没人答话，我拉长保险带，趴到驾驶座的椅背上，歪着脑袋往他沟壑分明耳朵上吹了口气，软软道：“长路漫漫，就这么干开车不无聊么，放点儿音乐怎么样？小海哥？”

　　车子没防备地往左偏去，惹得后面正打算超车的大巴猛按喇叭。他忙打正方向盘，调整了下呼吸，凶巴巴地说：“别打扰我开车。”

　　“那你放歌我听。”

　　“播放器坏了，放不了。”

　　“喂，我没得罪你吧？下午的事儿我就一路过的，你讲讲道理好不好，你去砸场子，打不过人家就把路人当仇人？”

　　这段高速是国内目前唯一的全程路灯，即便在深夜，笔直平坦的双向八车道也被照得亮堂堂的。我侧头枕着小臂，能清楚地看到他脸上莹白色的绒毛，以及微微抿起的嘴唇，像个可爱又委屈的孩子。

　　“手怎么样了？”我问。

　　他没有马上回答，隔了会儿才语气平平道：“死不了。”

　　倔强又执拗的孩子，我在心里纠正。“那花盆也不知道多久没擦了，一看就不怎么干净，得去打针破伤风吧？”

　　“不过一个小口子，哪那么多讲究，离心脏远着呢。”

　　“拿给我看看。”

　　“有什么好看的，又不干你的事儿！”他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情绪不大对，顿了顿，又道：“拿凉水冲过了。”

　　“凉水有用的话还要医生干嘛？贴过创口贴了？”

　　“用不着。”

　　“那怎么行，”我看一眼时间，“还是去检查一下比较好，我有相熟的医生，等会儿出了收费站从第二个乍道下去，咱们走中环……”

　　“你是医托吗！这么喜欢给别人介绍医生？”

　　我被他又突然放大的嗓音弄得愣了下，不快地靠回后座，“好心没好报。”

　　几分钟后，他在正副驾驶中间的小收纳箱上放了个巴掌大小的收音机，“想听什么自己调。”

　　就你会发脾气？我哼了声儿，抱着手臂不理。片刻后，头顶的小照明灯亮了起来。

　　好吧。看在……嗯，就看在你长得还不错的份儿上，原谅你了。

　　收音机的旋钮本就放在有节目的频段，甫一打开就听到一个讲话慢条斯理的中年男声，正在解释遗产分配的法定顺序。“法制节目？”我挑眉，“你不会真的想告坤宁集团吧？”

　　他又不说话了，单手握着方向盘，右手快速换低一个档位，开始轰油门，须臾后又推回高档，从两部距离不到两个车位的小轿车中间借道，超了辆越野车。不得不说一整个过程娴熟流畅，转眼就将以动力见长的ＳＵＶ远远抛在了后面，感觉还挺爽的，如果忽略我因下意识攥紧侧上方的拉手而被勒红了的手掌的话。

　　“好好，告他告他，我不着急，你慢点儿开。”

　　我不再理他，摆弄了会儿小收音机，倒真找到了两个放歌的台，只是信号有点儿不太稳定，加之这东西的音质实在让人不敢恭维，听了一小会儿便就关掉了。

　　车子没在收费站停留，径直从ＥＣＴ通道穿了过去，想也知道这小气鬼必是要算计那点儿折扣的，对了，估计还有那一脚刹车的油钱。

　　进了市区就更加灯火通明，不愧是一座没有夜晚的城市，却不妨碍我寻觅想要的星。我从后视镜里看他，笑了叹道：“短短一天，咱们这已经是第三次碰到了吧，你说，这算不算有缘？”

　　“倒霉。”他回得快速。

　　“喂，是你自己非赶着今天去物渠找麻烦的，可没人逼你。”

　　“后悔。”他怼得干脆。

　　“完了还在曲岸门口等着我，老实交代，是不是偷偷跟踪我？”

　　“胡说。”他接的顺溜。

　　“行吧，既然这么有缘，我就告诉你个秘密……”我等了会儿，注意到他虽没有接话的意思，却还是几不可见地偏了偏头，支棱起了耳朵。我凑近，一本正经道：“其实呢，我是学法律的，要不你请我当律师怎么样？”

　　“你？律师？”

　　他笑起来一定很好看，就这样一个似翘不翘的弯唇已足勾得人心里痒痒的，本能地想要上手摸一摸，看那两瓣厚薄适中的嘴唇是不是和想象中一样倔强。

　　“不信？”我道：“Ｆ大法律系，硕博连读，要不要找学生证出来给你看看？”

　　“就是还没毕业。”

　　“没毕业怎么了？说真的，你找我是最好的选择，虽然也一样输定了，不过你要是肯庭外和解的话，大可狠狠敲他一笔，我保证坤宁不敢还价。”

　　他脸上那点可怜的笑容便就消失不见，结论道：“果然你们都是一伙的。”

　　我也不否认，颇有点儿苦口婆心地劝他，“诶，我这可是为了你好，你知道坤宁老总的背景吗？知道集团一年要交多少税吗？”

　　“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不会再交物业费了，”他抬眼，两道眉毛倔强地横成一条直线，眉心隆起，从后视镜里瞪着我说：“去告诉你男朋友，从今往后，我一分钱都不会交！”

　　我从没在朋友面前否认过我和黄家陆的关系，此时却不知怎的竟觉胸口有些发赌，迫切地想要说点什么。然而我能说什么？说我和他约定过这只是一场不以结婚为目的的恋爱？可我为什么要跟一个刚认识了一天的人解释？说我对他从没上过心？可就在今天早上，我还为能见到对方而开心不已。

　　我沉默了会儿，淡下语气道：“你那个单位多少面积，我帮你租掉。”

　　“你不是都听到了，有电都租不掉，没电能租给谁？”

　　“你租没电，我租自然就有电了。”

　　“所以你是在可怜我吗？”

　　“我……就没人说过你死心眼吗？”

　　“没有。”他面无表情地说，“你到了，和平饭店。”

　　“你这人……”我咬牙，有些烦躁地往酒店门口瞟了一眼，而后一下子躺倒在了后排座椅上，“别停车！往前开往前开……”

　　他不为所动，重复道：“和平饭店到了，又玩花样？”

　　“谁和你玩！赶紧开走！”

　　他本已放慢了车速，见我语气严厉，到底没敢停，又开了几十米，转了个弯，在路边停了下来，回头，疑惑地问：“看见什么了？怕成这样？”

　　“我会怕……”我无声地切了下，就见后视镜里倒映出一道忽闪忽闪的光，一阵儿红，一阵儿蓝，越来越近。我低声笑：“该害怕的人是你吧。”

　　年轻的交警下了摩托车，在他窗前站定，敬了个礼，“您好。”

　　他滞了下，连忙放下车窗，赔笑说：“您好，怎么了，我没违章吧……”

　　“这里不能停车，”交警指了指脚下的马路牙子，“请您熄火，出示驾驶证行驶证。”

　　这是ｓ市的新规定，也不记得是从哪一天开始的，忽然之间，马路两边就随处可见被涂成了黄色的路缘石，只要你敢停上那么半分钟，一准儿会有制服光线的交通警察驾着黄蓝摩托从天而降，给你敬礼。

　　按说老司机该是见惯了这种场面的，他却仍不死心地找理由：“那个，我是外地来的，不知道这里不能停车，您看能不能通融一下……对了，我是送客人来的，已经到了，就在这儿下车，马上，马上就走……”他回头，对我道：“喂，到了，该下车了！”

　　我打了个哈欠，迷糊着声音问：“到了？这就是东方明珠？”

　　交警又敬了个礼，“请您出示驾驶证行驶证。”

　　他瞪着我，我甚至怀疑那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随时会喷出火来，半晌才转回头，磨蹭了会儿，这才慢吞吞地从方向盘下面摸出两本证件递出去。

　　小交警业务纯熟地写好罚单，撕下来，连同证件一起还给他。我也坐了起来，笑着逗他：“小哥哥，这可都后半夜啦，这么敬业？这周的任务是还没完成？你看他脸都红了，要不要顺便查查酒驾？”

　　交警疑惑地探头朝我看了一眼，自己先红了脸，忙又收回目光，再敬礼，“请您在十五日内带好驾驶证行驶证去罚单上面的地址缴纳罚款。”

　　他一瞬不停地骑上摩托车走了，想是急着去寻找下一个倒霉蛋，聂海转过头，怒目而视，“两百块！你满意了？”

　　“发什么脾气嘛，不就两百块么，”我扯了个笑给他，“我出不就行了，别跟个守财奴似的。”

　　“还扣了三分呢！”他看一眼计价器，干脆道：“三百零五，加上刚才的两百，现在就付，然后下车！”

　　“零头都不给抹的吗？哪有这样小气的……”我嘟囔着往包里摸了两下……又摸了两下，“钱包……可能掉在曲岸了。”

　　他不为所动，“微信还是支付宝？”

　　“手机没电了。”

　　“你故意的。”他看着我道。

　　“真不是，”我把包递给他，“你自己翻，找到钱包都给你。”

　　他窒了下，道：“给你朋友打个电话，让她们送。”

　　“都说手机没电了。”

　　他抿唇，又开始瞪我，我坦然回望。半晌，他拿起自己的手机递过来，“用我的打。”

　　“我记不住号码。”

　　“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