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剑良箫·前传》填同学

55、归庄

　　白以书和高扶烺回到落白山庄的时候，谁也没有想到会面对着这样的场景。
　　两人进入山庄的时候已是入夜，然而偌大的山庄却几乎灯火通明。
　　白闻伯带领着山庄一众人等，站在落白山庄的大门口等待着两人。
　　还没等踏入落白山庄，白以书携带的凤白剑就飞出了剑鞘，飞到了白闻伯的身边。
　　“我知道稍微没有给你休息时间，但意料之外也是继承山庄仪式的条件之一，”凤白剑在白闻伯四周盘旋，整个山庄里发出嗡嗡的声音，“那么以书，你可准备好了？”
　　白以书从没有想过会是今天来继承山庄，但她也知道，即便不是今天，也会同样是难以想象的一天。因为她兄长白以责就是在成亲当晚，被揪出来进行继承仪式的。于是她没有犹豫向前走。高扶烺伸手拉了一下她的手臂，她回头冲他笑了一下。扶烺停顿了片刻，皱着眉松开手。
　　以书走到父亲面前，对着他点了点头。她用余光扫视了一下旁边的人，山庄几个分庄主还有一些重要的人都在，就连宗源都面无表情地站在不远处，但众人中已经没有了副庄主张染的身影。
　　白闻伯察觉了她的审视。
　　“山庄的事，等你通过仪式后再和你说明吧。”他抬起手，凤白剑也随着他的手势一起飞舞起来。随着他口中念动的剑诀，凤白剑通体的白色，竟然渐渐变成了黑色，然后化为一道黑光，闪到了坐落在落白山庄位置正中心的知行塔顶端的塔尖处。那塔尖上竟有一个与凤白剑十分契合的剑座，正好供凤白剑停留。
　　凤白剑落在塔尖的那一瞬，落白山庄所有的灯火几乎全部熄灭，只剩下山庄大门口的几处灯火。整个知行塔也同样是漆黑一片，在夜里隐隐可以看见塔身的黑影。
　　“白家的孩子，成年之后就要通过庄主仪式，你哥以前也通过了，本来还想让你再历练一下，待和你哥那时一般大再做考虑。但我在山庄的时间不够了，只好委屈你，先走一趟了。”白闻伯伸手拍拍以书的肩膀。
　　扶烺向前走了几步，对白闻伯开口道，“她……她伤还没有痊愈，内力不足。”
　　“不碍事，”以书抢先回答他，“我心里有分寸，你放心，不会太久的。”
　　见以书亲口这样讲，高扶烺也没有办法再说什么。
　　白闻伯的眼神在两人中间来回转动，见扶烺不再开口阻止，便才说道，“知行塔一共五层，里面已经有人在等你了。以书，带一把兵器，去吧。”他用眼神示意了下旁边的兵器架。
　　以书看过去，架子上也都是山庄里乃至江湖上都有名有姓的兵器。她想了想，还是询问，“扶烺，可否将你的箫借我一用？”
　　高扶烺看着她，解下随身携带的那柄钢箫。
　　白闻伯看见这箫，微微一愣，然后瞬间将惊讶收回。
　　白以书颠了颠这箫，重量几乎和凤白剑无差。她学着扶烺的样子将它系在腰侧，然后转身飞入落白山庄的一片黑暗中。
　　安静的山庄里，不远处传来开门和关门的声音。

　　白闻伯带着一行人来到知行塔旁的一个小亭子里，命人点起灯火，同时燃起了一炷香。山庄的人都围着白闻伯或站或坐。
　　只有高扶烺在靠近塔一丈远的地方来回走着，时不时还望望燃起的香。
　　宗源本想走过去，但自己的事还没有料理干净，又不知道如何开口，只好僵直地站着一动不动。
　　没过多久，从塔楼后面传来吱呀吱呀的声音。
　　高扶烺看过去，一个有些破旧的轮椅缓缓‘走’过来，上面坐着一个花白头发的年轻人。扶烺没有动。只见那人看了看白闻伯那边，亭子里已有人开始为他腾出空位置，但他似乎并不想过去，而是径直向着自己的方向‘走’来。
　　待他‘走’到面前时，扶烺立刻恭敬地行礼。
　　“见过前辈。”
　　“哦？你认得我？”
　　“前辈想必就是落白山庄传闻中足不出户便可以‘坐拥天下’、无事不知无事不晓的石期前辈了吧？”
　　石期笑道，“易首轩的人就是不一样。想来你此番随以书前来落白山庄，也必然是做足了功课吧，良亲王。”

　　高扶烺的姿势和神态依然恭敬，石期的话并没有让他乱了分寸，但是他的眼睛却已经开始微微闪动暗光。
　　“即便我没有做功课，我师父也曾经与我讲，他年少时在西域游历，虽然经常碰见中原武林人，但是可以聊得来的少之又少，唯一一个可以称作朋友的人，却是很偶然的机会遇到的。师父还说，那人很少出山庄，最开始的时候主要是因为懒，又仗着自己有才华，所以总不往外走，好容易去西域两次，全都让师父碰见了……”
　　石期没有理会亭子里冲他挥手的人，脸上露出喜悦，随即慢慢又轻声叹气，“那你师父没说，后来那人再不出庄，最重要的原因，是因为行动不便吗？”
　　高扶烺犹豫了一下，然后还是老老实实地说，“师父……只提过一句，没有详细和我说。”他想了想，补充道，“师父还说，以后有机会，让我直接请教前辈便好，其他的也没什么能和我说的，那时我太小，说了我也不懂。”
　　石期看看扶烺，“你倒是实在，确实像你师父。”他本想笑笑，却发现自己笑不出来，“陈子晟这个西域圣僧做得实在委屈，名气是很大，又当了好些年，但后来连死在哪儿、怎么死的都没人知道。”扶烺脸色变了变，但是石期没有问他，“你这个他唯一的徒弟，不知道其他的学得怎么样，但实在这一点，确实很像他。”也很像你们陈家人。
　　后一句话，石期没有说出口。刚才只远远地看他一眼，曾经亲眼见过陈朔陈将军和陈老丞相的石期，就已经心里无比惊讶了，又想到陈子晟当年似是一路护着六皇子回来，心里多少也有了定论。只是，这件事不说其他，只牵涉皇上一人，便已经足够掉脑袋的了，怪不得闻伯如此在意六皇子。石期还是忍不住叹了气。都是一环扣一环啊，哪有什么事是毫无缘由呢？如果当年没有陈家考虑到蠢蠢欲动的鲜卑而愿意替落白山庄背黑锅，如今的落白山庄是否还能存在，也实在是个难解的谜啊。
　　石期一边心里默默感叹着，一边审视眼前这个年轻人。
　　样貌必然有些许差异，但陈家的书生气息，简直是太像了。
　　他又忍不住摇了摇头。
　　“前辈既与我师父有缘，”扶烺皱着眉，看着那漆黑的知行塔问石期，“可否与我讲讲落白山庄的继承仪式？”
　　石期难得差异，“身为易首轩的副轩主，你不知道？”
　　高扶烺的眼神有些晃动“知道一点，知道继承仪式和知行塔有关，应该是和塔一样，有五个层级。但是具体的细节，就不太清楚了。”
　　石期思索了一下，说道，“只要你不把信息写在你们易首轩的轩本里，那简单和你说说，倒也无妨。”
　　高扶烺没有一丝犹豫地点了头。
　　“这些事，也要从知行塔说起，”石期缓缓回忆，有些事他现在正在经历，而有些事，他也只是听说。
　　“落白山庄创立最初，也谈不上是什么江湖门派，据说前身就是一个客栈，后来慢慢演变成了知行塔，再后来就成了落白山庄。所以，落白山庄的人，都知道知性塔的地位。知行塔的建起，和皇室脱不了干系，所以即便是落白山庄外的人，一般也都能知悉，山庄和皇室的些许牵连。”
　　“待到我们这些人继承的时候，落白山庄，已经成为一个不可以亵渎、必须守护的名誉了。”
　　“很多牵涉到山庄的事，最多只允许我们内部知悉，外面的人——包括易首轩——我们都尽量避嫌。不过你可以知道继承仪式有五关已经很不错了。”看来落白山庄内部，确实有易首轩的人啊。石期心里微微有些发愁，他本身并不讨厌易首轩，但是那种地方实在又喜欢不起来。而易首轩居然肯让这个无人不知的六皇子当易首轩的副轩主，也让他有些难以理解。
　　高扶烺等着他继续说。
　　石期看向知行塔，“落白山庄的每一位有资格当庄主的白家人，都会通过知行塔的继承仪式，到了以书这里也一样，她哥之前也通过了仪式。知行塔一共五层，每一层里，都有一个以书必须要应对的人，如何过关由这一层的人来出题。”他遥遥地一指，“我在第四层。”
　　“那您怎么从塔里出来了？”高扶烺惊讶。
　　“因为我的题目已经留在第四层塔里了，”石期看着整栋黑漆漆的塔，整座塔没有任何声音和动静，“知行塔建得牢，里面还附有钢板，所以很结实，而且里面的声音很难出来。”他感觉自己眼皮一动，然后轻笑了一声，闭上眼对着高扶烺说，“我劝你闭上眼睛，因为——”
　　就在此时，原本黑漆漆的知行塔从下往上四层的灯全部瞬间亮了起来。高扶烺拿手挡了一下。整座塔的四层全部散发着明亮的白光，和凤白剑剑身的颜色很像。
　　石期转头看向小亭子，远远望去，一炷香还剩下大多半。
　　“和她兄长速度差不多，只不过，当年她兄长是一层一层点亮的。”
　　“有什么区别？”高扶烺忍不住追问。
　　“区别在于，当时白以责的第四层不是我，我出的题要难一些。”石期眼里闪着亮晶晶的笑意，“你不用问我题目是什么，问了我也没办法说。”他看着从塔里闪出来的其他几个黑影，“他们也同样不会说。很多时候，我们也不需要都知道所有事。只要以书过关了就好，对不对？”他见扶烺有些悻悻然，便补充道。
　　高扶烺看着散发出白光的知行塔，再仰头看向最高一层，担忧还是超过了好奇，“是啊，只要她过关了、只要她出来了就好。”
　　“你很在乎她？”
　　“是。”
　　“你喜欢她？”
　　“……是。”
　　石期诧异，“哦，我以为你不会回答我第二个问题。”
　　“我也是最近才相通的，很多事我做都做了，承认一下也没什么。只不过……”
　　石期看着他。
　　“只不过我在易首轩的时候，学过要少表达些情感，所以有些事，我可以做到，却很难去承认了。”
　　“那你又是怎么相通的呢？”
　　高扶烺依然看着知行塔，“因为大哥死了，死了就没办法开口说话了，所以活着的时候，可以表达就尽量表达一下吧。我只是这样安慰自己。”
　　石期想了想，“前太子和你关系很好？”
　　高扶烺点头，“那柄箫就是他送的。”
　　“哦？”石期挑眉，“呵呵，我可不认为前太子有能力找到这箫，看来前太子也和三皇子一样，背后有人相助呢。”
　　“三哥的事，您也知道？”
　　石期叹息，“这有何难，三皇子虽看起来不过分参与朝政，但实际上和本就出生在寺庙的四皇子可完全是两回事，他这是主动将自己从朝堂争斗中脱离出来，而在皇上后来交给他的事情上，又办的很是得体，虽然行事风格仍符合他的性子，但整体的布局确及其有章法，你若是说这只是他一个人做到的，那我必然是没法信的。不过，可以做到这般隐忍，这位当今的太子还是让我有些期待。很难预料他下一步会怎么做。”石期摸了摸下巴。
　　“帮三哥的人，叫做止玉言。帮大哥找到箫的人，是风尘。”高扶烺缓缓地说。
　　听见两个许久没有同时听见的名字，石期愣了愣。名字仍是熟悉的字，但做的事情已不再是曾经做过的事。
　　石期缓缓摇动轮椅，破旧的轮椅发出吱呀的声音。
　　他背对着扶烺面向不远处的亭子。
　　“宗业他们出来了，你不去看看？”
　　高扶烺摇摇头，“我问他们也不会说的。还是在这里等着安心些，毕竟，只要以书出来了就好。”他再次抬头看向那依然漆黑的第五层。
　　而石期则陷入了自己的思绪当中。

　　一炷香的时间其实并不长，但等待过程却是漫长的。
　　就在一炷香还有最后一小截就燃尽、在高扶烺以为自己等了快整整一年的时候，整个知行塔突然瞬间所有的亮光全部熄灭。整个塔又陷入黑暗之中。
　　石期缓缓抬头。
　　“来了啊。”
　　从白闻伯那时到如今，石期见证了两代落白山庄的继承仪式。而每一个继承仪式都有些许不同，像白以责是一层一层亮起来的，而更早的白闻伯是第一层亮起来之后一直没有动静，直到最后一层才点亮了整座塔。
　　而像这次白以书这般，在中间熄灭的情况，旁人或是会有诧异，但在他这里，出乎意料已经成为了习惯。
　　他的余光看向高扶烺。扶烺已经诧异地皱起眉，正待要开口询问的时候，整座知行塔突然全部亮了起来，白以书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塔尖处。凤白剑散发出足以照亮整个落白山庄的、冰冷而柔和的白光。整个落白山庄在隐隐地颤抖，就连兵器架上的兵器，都在蠢蠢欲动地发抖。
　　凤白剑的白光照亮整座落白山庄，又在一瞬间迅速都收回到剑身处，接着就从塔尖的剑座中飞身而起，在空中舞动出落白剑法中的御剑一式。而白以书，全程都闭着眼，也跟随着凤白剑下落的轨迹，缓缓从知行塔塔尖处‘飞’了下来。
　　在她‘飞’下来的过程中，白闻伯用内力发声在整个落白山庄传递。
　　“落白山庄继任庄主，白以书。”
　　与此同时，高扶烺和宗源几乎同时开口。
　　“小心！”
　　听见同样的声音，高扶烺愣了一下，浑身沸腾的血液似是被浇了一头冷水。
　　宗源并没有注意到还有其他声音，他紧紧凝视着下落的白以书，不受控制般地飞身向前。
　　扶烺看着宗源前往的身影，停下了原本也想前去的脚步。

　　白以书缓缓地睁开双眼，眼前是满脸写着期待和欣慰的白闻伯。
　　“父亲，我回来了。”以书凝视着白闻伯。白闻伯同样凝视着她，嘴角扯出一抹隐藏不住的、激动的、难过的笑容。
　　凤白剑直勾勾地插入白以书面前的地面处，她看了看这柄已经与自己几乎融为一体的剑，伸手将它从地上拔了出来。
　　“以书……”宗源已经站在她身边，他颤抖着发出声音，“你、你还好吗？”声音了除了关心，带有的更多的东西，是愧疚。
　　白以书深深呼吸，她举起凤白剑，轻轻抚摸。凤白剑周身立刻发出柔和的光亮。
　　“宗副庄主，请叫我白庄主。”白以书轻声说道。
　　宗源在这一刹那，感觉自己被人扼住了喉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