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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既往不咎(二) ...

  •   是了,就是这个眼神。张染清楚的记得,他的妻子就是因为这样一双坦荡的眼神,决意带着刚出生不久的宗业离开落白山庄。
      “我说没有,就一定是没有。这么多年过去,你不是不知道我的性格。”
      张染依旧沉默。
      是,只要是落白山庄庄主白闻伯说出来的话,就一定是真话。若是他有意隐瞒,最多也只是不说出实情,但从未见过说谎。
      张染不得不承认这点,但他更不想承认的是,眼前这个他曾经愿意生死相随的兄弟,居然丝毫不费力气地让自己最心爱的女人离开了自己。
      “张染,你什么都好,就是总自相矛盾,一方面希望宗氏一族好,另一方面做的又全是和落白山庄作对的事。你不是不知道,落白山庄和宗氏,是绑定了多年的关系。落白山庄的庄主多年来都是宗氏族人,就连你……”
      “就连我,也是宗氏入赘的女婿,你是想这样说吧。”
      宗氏式微已久,先辈便立了规矩,宗氏只有入赘的女婿,没有嫁出去的女儿。所有的儿女,一律姓宗。即便如此,也依然没有缓解人丁单薄情况。无论这一辈有几个孩子,最后都会因为各种原因,导致最后只留下来一个。宗源和宗业的母亲,就是这样留下来的。
      “我对她有承诺,你必须是落白山庄的副庄主。不然只以你在试剑大会上的作为,山庄就足以把你逐出去了,又何须等到现在。”
      张染笑道,“我知道,石期也早就看我不顺眼了不是。所以你们就一直这么等着,等着看我犯错。”
      白闻伯叹息,“若我们那时劝你,你会听吗?五皇子那件事之前,是我们劝你最凶的时候,劝你不要参与到皇权的争斗中,你可听了?”
      张染闭上了眼。确实,他当时已经有些走火入魔,多年真相不明的压抑让他早已决心抛下一切,要将羞辱自己的落白山庄纳入囊中。再加上当时与朝中也有接触,才有机会选择自己的去向。
      “如今看来,是我错了吗?”他喃喃自语道。
      “自然是你错,”白闻伯皱眉,“早在多年前,宗氏一族就已立誓世代与落白山庄交好,你也是宗氏的人,这么做自然是坏了规矩、破了誓言。”
      张染颔首,他当然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在他与宗绮新婚之初,他便已知,入赘宗家是个什么结果。只是,待落白山庄的二公子白闻伯修行回来继承山庄时,一切都变了样。

      青年时的张染还是个愣头小子,但在江湖中也已有侠名。他和宗源的母亲宗绮也是因一场意外相识,两人虽说谈不上一见如故,却也有惺惺相惜之感。于是待到年龄相适时,便成了亲,很快就有了宗源。
      当时的白家长子白闻序不想继承落白山庄,庄主便将在外修行的白闻伯传召回来,而白闻伯回来之时,也带着已经开始四处跑的白以文——也是现在的白以责——回到山庄继承庄主之位。
      其实张染与白闻伯相识已久,两人少年时便有了交集,后来虽断了联系一阵儿,但相识的感觉仍在,所以两人见面自然是十分熟络。
      反倒是白闻伯和宗绮。白闻伯很小时便外出修行,极少在落白山庄停留,自然是很难见到同样在外修行的宗绮。两人第一次见面,在白闻伯继承落白山庄的仪式上,就直接打了起来,更不要提后来。
      但也就是从那时起,似乎有些事情就开始慢慢变化了。
      比如白闻伯休息的时间越来越短,再比如宗绮看向白闻伯的眼神渐渐变得奇怪。
      虽然其中并无实质性的事情,但改变的感觉,却是十分明显的。
      尤其对于张染。
      原本随和的妻子渐渐变得淡然,在朝夕相处是可以轻而易举感觉到的。
      虽然自始至终宗绮都没有说出对方是谁,虽然两人之间从来没有过任何越轨的痕迹,甚至后来还有以书的出生,但改变了的事情,确确实实是改变了。
      所以后来宗业出生,张染便怎么看他都不顺眼,和宗绮之间渐渐就从争执变成了冷战,最后宗绮带着年幼的宗业离开落白山庄,只留下张染和白闻伯两两相对。
      “如果你更冷静一点,你就可以轻松地知道,我和宗绮,从来都没有单独见面过,这件事如果是你的话,相信查起来并不难。”白闻伯缓缓地说,他的思绪也被拉回至那个一切都还可以挽回的时间。
      “但是我却没去查,”张染苦笑,“你是想这样说吧。”
      白闻伯仔细地看着他,“对,你没有去查。想来,你也确实不信我们罢。如果……”
      “已经走到这里,多说也毫无意义。”张染看了看已被割断筋脉的手腕,“我如今已是废人一个,如何处置自是悉听尊便。”
      “你的罪……我救不了你。宗绮曾让我发誓务必保住你的副庄主之位,因为副庄主之位不能传宗氏之外的人,我做到了,但你自己做出的事,自然还是要承担后果。”白闻伯站起身,“以书应该也已经启程回来,对你的处决便是在她回来之前。因为我不想让她知道,你的诸多罪责里,还有一条,就是间接害死以书的母亲。”
      “你——”张染大惊,“你早就知道?”
      白闻伯摇头,“谈不上早就,但也已有些时日了。”
      “那你为何不问罪于我?”张染立刻追问。
      “我知晓这件事时,距离事情发生也已过去多年。何况当时你虽有私心,本意却也非如此。时隔多年,再做追究也没有什么太多意义了。”白闻伯走到门口,“你只需要,对你近日来做的事,负责便好。明日,我会让宗源来看你。有什么话,想说便说吧。”
      说罢他便离开了,留下张染独自沉思。

      入夜,落白山庄的后院无比清净。
      白闻伯放下手中的笔,等待着纸上的墨干。
      屋外传来咯吱咯吱的声音。
      白闻伯叹息,起身打开屋子的门。
      门外,一个花白头发的年轻男子坐在一个已有些破旧的轮椅上。
      “你知我在此?”白闻伯刚问出口,又自己叹道,“哪里有你不知道的事呢。”他帮忙把轮椅推进了屋里。
      年轻男子有些疲惫地看着他,又看见了桌上放着未干的文字,立刻了然,“看来,你现在还不打算让以书知道一切。”
      “知道或者不知道,又有什么差别?只不过徒增烦恼罢了。”白闻伯回到座位上,将已经写好的信笺合上。犹豫了一下,又在空白的信笺外写了四个字。
      “闻伯遗志”。
      年轻男子摇着轮椅“走”过来,“你还没死呢,就已经开始‘遗志’了?”
      “我曾立下诅约,待新帝登基时,不得再参与江湖中事,而且是一点都不可以参加,那么于落白山庄而言,我便是‘死’了,与以书而言,我也便是‘死’了。”白闻伯缓缓说道,“我之前把一些我可以说的事情都告诉了以文,就是希望他可以知道那些事之后,再继承落白山庄,可他却会错了意。而以书……落白山庄交给以书,也很好,何况她身边还跟着那个人。”
      “那你以后有何打算?”年轻男子问道。
      白闻伯抚摸着信笺,“自然是找个无人能找到的地方归隐。在江湖中这么多年,也是时候好好歇歇了。”
      “说到归隐,宗绮可是一把好手,这么多年都没人知道她在什么地方,只能她传消息回来,山庄却找不到她,你可以考虑下去寻她看看。”年轻男子笑道。
      “呵,这话即便放眼天下,也就只有石期你,可以说得出来。”白闻伯皱着眉苦笑。
      “你们两人的事我虽然知道的不多,却也能猜得出一二。”石期坦然地说。
      “那些事情已经过去很久了。”
      “但也并不晚。”石期依然很坦然。
      白闻伯扶住头,询问道,“石期,你可会怪我?”
      石期轻斥,“过了这么久,还来问我这个?当年那件事我多少也有参与,这不过是为我的选择付出了一些代价罢了。”他转动轮椅,看向窗外,“若是我心中真有怪罪之意,怎么可能留在落白山庄这么多年都不曾想过离开。”
      他将轮椅转过来面对着白闻伯,“这件事你再提,我就真的生气了。都过去多少年了,该说的早就说清楚了,还有什么可提的。”
      白闻伯想了想,“石期。”
      “嗯?”
      “以后我离开落白山庄,你可会帮以书?”
      “那是自然,”石期审视他片刻,“你今天废话很多。”
      “是啊,”白闻伯低下头,看着已经密封好的信笺,“或许是因为我在落白山庄的大限已至,所以有些感慨吧。有时候我也在想,如果当年我们没有做那样的决定,很多事是不是会不一样。”
      当年正是皇上高岺端和落白山庄的新任庄主白闻伯密谋暗杀摄政王,事情败露后为保护皇上,陈丞相认罪自尽,陈家满门抄斩,正是那场持久的摄政王之乱。
      “只可惜,我现在也并没有猜出来你立下的血誓内容到底是什么。”石期摇摇头,“不过也罢,能让你和皇上一起立下血誓的事,绝对不是什么好事,还是不知道安全些。”
      白闻伯笑了,“是啊,这些事,还是不知道好些。知道的太多,也很麻烦。”
      他把信笺递给石期。
      “以书应该知道的事,我都写在里面了。虽然等她回来我就会让她正式继承落白山庄,但我依然不觉得现在是她知道这些事情的好时候。她还是入世不深,很多事情还要再学。再过几年,如果你觉得她能接受那些事了,你再给她看吧。至于其他像是管理山庄、处理事务什么的,她应该没问题。”
      “是,毕竟学了很久,虽有些孩子性子,但办事还算可以,看人的眼光也不赖,她拜托保管凤白剑的那个六皇子,可是个高手呢。”
      “你知道了?”
      “我还知道,你是想撮合他俩吗?以书养伤的时候想跟你回落白山庄你都不让。”石期反问道。
      “没有没有,”白闻伯连忙摆手,“我可不敢给以书乱点鸳鸯谱,只是我当时确实事务有点多,照顾不过来,而且京城的落白分庄也小,又没有太多人手,以书伤势不轻,六皇子那么厉害,他自己看起来又很随性,那把以书交给他照顾正好。”
      “所以你还是想撮合他俩。”石期总结。
      “真不是,只是机缘巧合,如果以书坚持要回分庄,我也拦不住啊。”
      石期挑了挑眉,扬起一丝微笑,“哦,所以她是自己和高扶烺之间有事。”
      “起码,以书的伤,和良亲王脱不了干系吧。”想到女儿的伤,白闻伯有些愧疚。
      “那宗源呢?”
      白闻伯眼里的愧疚并没有消失,“宗源,他会是落白山庄的副庄主,除此之外若是还有什么,那就是他和以书两人的事了。”
      “你不怪他?”
      白闻伯看他的眼神带着疑问。
      “他这一路上,可是都没怎么照顾以书。试剑大会上是,还有那场荒诞的婚事也是。他没有被柳叶门波及已经是万幸,还让他当落白山庄的副庄主?”
      “毕竟他是宗氏的人,宗绮肯定是不会回来了,宗业年纪还小,抛开他父亲的因素,宗源处事还是很不错的。”
      石期叹息,“只可惜,被他那个爹给耽误了。”
      “至少,他从没有主动意义地伤害以书。”
      “成亲不算?”石期有些奇怪。
      “成亲反而算是放过了以书,毕竟,以书是落白山庄的庄主,不可能跟着宗源姓宗。”白闻伯对答如流,“不过,你怎么不担心他会不会留下来?毕竟他父亲可是在落白山庄里受刑。”
      “宗源这孩子,虽然有些犹豫矛盾,但若是他父亲真犯了罪杀了不该杀的人,想来他也不会包庇。所以我也只是有些质疑,但若是他当副庄主也还可以。”石期摸着信笺,感到一阵可惜,他已有些预感,宗源这个年轻人所做的一切,已经注定不会有太好的结局。
      “还有一件事。”
      石期等着白闻伯继续说。
      “待以书回来,我就会让她继承山庄,之后凤白剑也会伴她左右。如果有一日她将凤白剑送还,那时,你就把白以责召回山庄吧。”
      “他会听从我的召回?”石期挑眉,“当年可是他自己决定离开山庄。”
      “是,因为当年他过于坚持,所以我给了他自己的时间。但如果落白山庄需要他,只要见到凤白剑,他就是山庄的庄主。”
      “你看起来不像是对以书这么没自信啊。”石期虽然点头答应,但还是这样说道。
      白闻伯无奈,“我自然相信以书,只是她身边,毕竟还是多了个皇家的人。有些事情,只怕是想躲也躲不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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