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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   第 3 章

      出了山海关,出了万里长城,那就是富饶辽阔的东北大地,在东北这片肥沃的黑土地上,流淌一条河,那条河的名字叫饮马河。当天气晴朗,万里无云,站在高处往西北的天边望去,一条宛然曲折的饮马河,仿佛从天上飘落下来的一条美丽玉带,她绚丽,她飘逸,她九曲十八弯,她闪闪发光,她宛若天河堕入人间。当你走到她的近前,她波涛滚滚,她奔腾向前,宽广的饮马河,日夜不停地流向大海,流到美丽的渤海湾。
      饮马河畔有一个村庄名字叫的饮马屯,饮马河环绕着饮马屯这个宁静的小村庄,饮马河从西北流过来,从饮马屯的北面流过,绕过饮马屯,又在饮马屯拐了一个弯,朝东南、朝县城的方向流去了。
      在饮马河岸边上有一块好地,那块地的名字叫做“大长垄”,“大长垄”是远近闻名的宝地,是人人都羡慕的旱涝保收又高产的黑土地,那块地垄长,夏天耪地的时候,一条垄耪半天到不了头,下午接着耪,人们给这块地起个好听名字叫“大长垄”。“大长垄”一共是十倾地,一百亩,东北地多,土地都论倾。“大长垄”归两家人所有,一个是牛五爷家,一个是牛得万家,牛五爷家有六倾,牛得万家四倾。“大长垄”是老牛家祖上早年置下来的产业,一直传到今天,老牛家的祖祖辈辈都当做宝贝一样的传承着,“大长垄”是远近闻名最好的黑土地,这也是老牛家的荣耀。
      “大长垄”还是两个县交界处,牛五爷家的“大长垄”在东边,牛得万家的“大长垄”在西边,西边的“大长垄”紧挨着一河县比河屯的“长垄地”。一河县比河屯的“长垄地”归朱一之所有,朱一之是比河屯公所所长。
      有人要占老牛家的“大长垄”,老牛家是有预感的,有预感的人不是老牛家的老大,也不是老牛家的大嫂子,是牛老大的爹爹牛得万。确切地说,就在半年前,也就是今年刚开春的时候,牛得万就听说侯大山要占他家的地,牛得万也曾经担心过这件事。不过,他没有说出来,他希望这件事不是真的,他希望这件事不会发生在自己家,那是农历二月十六的那一天上午。
      虽然已经打了春,冰雪封盖了一个冬天的东北大地还没有完全开化,大地背阴的地方还有白皑皑的积雪,饮马河的河面上还冻着厚厚的冰层。这个季节的农民们不用早早起来干活,他们可以在暖和的被窝里多睡一会懒觉。不过,牛得万却没有睡懒觉,天刚一放亮,牛得万就背着粪箕子出了饮马屯,往北边走。他此行的目的是去“大长垄”,他在大冬天里也是隔三差五的到“大长垄”去看一看,那可是金不换的宝地,那也是老牛家的命根子。
      牛得万是个小老头,年纪五十多岁,中等个头,瘦,干巴巴瘦,不过,人倒是挺精神,大眼睛有神,长脸,从眼角到脸上都已经布满了皱纹,大牙都掉了,只有几颗门牙挡在那里充当门面,看来,他吃盐豆是不中了。牛得万穿了一件家织布的掉了色的破棉袄,肩头上还打了两块深颜色的补丁,腰间用布条扎了一条裤腰带,下身穿了一条抿挡裤。所说的抿裆裤就是裤腰是一个筒状,穿裤子的时候左右各一抿,然后用一条布带扎上就叫抿裆裤。抿裆裤的裤腿也是用布带子扎住了,人们只光着身子穿棉袄棉裤,里面没有衬衣衬裤,更不用说背心和裤头了,晚上睡觉脱掉棉袄棉裤又光着身子钻进了热被窝。就是一个字“穷”!日本鬼子占领中国的东北,东北又叫满洲国,有棉袄棉裤穿是很不错的人家了,还有披着麻袋片过冬的,冻死和饿死的人到处都是。
      牛得万头上戴了一顶小毯帽,他戴毯帽与别人不同,始终是有一个耳朵是放下的,有一个耳朵是卷着的,左边风大,放下的耳朵就在左边,右边风大,放下的耳朵就在右边。牛得万一路走一路捡粪,这是他多年的习惯,只要一得空闲,他就背着粪箕子出去捡粪。牛得万年轻的时候到老丈人家也是背着粪箕子,去时捡的粪倒在老丈人家粪堆上,回来捡的粪倒在自己家粪堆上。庄稼人吗,牛得万有两句口头禅:庄稼不上粪等于瞎胡混; 庄稼是枝花全靠粪当家。
      牛得万在饮马河的南岸转了一圈,什么马粪、驴粪、狗粪、狼粪统统捡走。接着,牛得万要到饮马河北岸去。饮马河没有正规的桥,北河是乡亲们用石头摆放的石头桥,大约一步远就摆放一块大石头,行人过河在大石头上走过,由于摆放的距离不均等,石头的大小高矮也不相同,其实是跳着走的。
      初春的早晨比较寒冷,空气凉丝丝的,牛得万呼吸的时候还有白色的哈气。这时候太阳已经升起来了,又是一个睛朗的好天气。牛得万的心情和天气一样好,他继续往前走,过了饮马河到了北岸,再走不远就是牛得成万耕种一辈子的黑土地——“大长垄”。牛得万的心情是愉快的,是满足的,尤其是他过了五十岁以后,那种满足感越来越强地表现出来,最能表现他满足感的是常到自家土地走一走,看一看,他尤其喜欢“大长垄”。
      太阳已经升起很高很高了,把牛得万的后背照得暖烘烘的,空气里也涌进了热呼呼的风。牛得万放下粪箕子,在“大长垄”地头的干草地上坐下来。
      牛得万坐了一会儿,又躺在“大长垄”地头的枯草丛中了,他微微地闭上眼睛,太阳的光照在他的头上,照在他的脸上,照在他的身上,他混身都是舒服的,春日的阳光柔和而又温暖,这是他最幸福的时刻。因为,他一生都是忙碌的,一年到头,从早上起来一直劳动到天黑。和煦的春风吹拂着地头上的枯草,枯草的底下泛出泥土的芬芳,牛得万就躺在这枯草和泥土之上,泥土和枯草也紧紧地拥裹着牛得万,牛得万喜欢这里,喜欢这里的枯草也喜欢这里的泥土。因为,这里是前辈留下来的黑土地,这里是他要传给儿孙们的黑土地。这是饮马河一带最好的土地,这也是老牛家的骄傲。这一刻他睡着了,仿佛睡在皇帝的宫殿里一样,他安祥,他宁静,他幸福,他满足。
      牛得万迷迷糊糊之中觉得屁股有点疼,好像是被人踢了一脚。他醒了,睁开了眼睛,又揉了揉眼睛,眼前站着一个人,这个人是饮马屯年纪最大,威望最高的牛五爷。牛五爷快七十岁了,白头发,白胡子,脸色红润,保养得很好,看上去的年龄和五十多岁的牛得万不相上下。论辈份牛五爷是长辈,牛得万管牛五爷叫五叔。
      “五叔,您老怎么也得空闲,也出来转一转啊?”牛得万一骨碌身子爬起来了,起来以后笑呵呵的跟牛五爷说话。牛得万说话的时候有些紧张,没有底气。原因很简单,就是牛得万躺在地头偷懒睡觉,这是庄稼人最忌讳的事情。牛得万有点不好意思了,他害怕牛五爷说他几句,让他更下不来台。
      “得万,你跟我来一下。”牛五爷根本没说牛得万,也没提这个话茬儿,牛五爷说话的时候非常严肃。
      牛五爷背着手走在前面,朝着“大长垄”北面的“半坡子”地走去。牛得万麻利小碎步跟在牛五爷的后面,离“半坡子”还挺远,牛五爷站住了,用手指了指着“半坡子”地里一伙人让牛得万看。
      “得万,你知道我来找你干啥吗?”
      “不知道。”
      “告诉你吧,你家要出事了,可能还是大事。”
      牛得万被五爷说懵了,他想不出他们家里要出啥大事?因为,牛得万觉得他的家里没有啥大事。
      “‘嘿嘿’,五叔,我家里能出啥大事?”
      “能出啥大事?”牛五爷反问了一句,接着又阴沉着脸说,“侯大山要占你家的地,要用你家的‘大长垄’修风水沟!”
      “他、他凭什么、要占我家的地?他、他凭什么、凭什么在我家的‘大长垄’修风水沟?”牛得万一听这话就气得直哆嗦,用颤抖地语气说。
      “你看看那边,侯大山又要修他家的祖坟了。”牛五爷用手朝北边指了一下,“‘半坡子’地已经有十几个人开始动工了。侯大山已经放出话来,要用你家的‘大长垄’挖风水沟,合上他家祖坟要顺山顺水的风水。”
      牛得万能把那边的一举一动看得清清楚楚。“半坡子”地里有一大片坟地,那是老牛家的祖坟。离老牛家祖坟不远的地方,是侯大山家的坟地,侯大山家坟地虽然两座坟墓,他爹和他娘的两座坟,还是几年前从北面的蛇山挪过来的。可这两座坟墓修的大,修的气派,侯大山不顾一切修祖坟,他相信祖坟能庇护他,能让他升官,能让他发财。侯大山说:他家的祖坟让风水先生看过,要出真龙天子,至少能出个县长,他就想当县长。
      “侯大山放出话来,牛得万家的‘大长垄’卖就买,不卖就抢。”牛五爷接着说。
      牛得万吓坏了,他立刻没了主意,他私下里曾经想过,侯大山有可能要把他家的地弄去。不过,他又一想,侯大山可能是不敢了,已经三年没有动静了,牛得万一直存在侥幸心里。三年前,侯大山把大柱子家的“半坡子”地霸占了,还想霸占牛五爷家的“大长垄”。在最关键的时刻,牛五爷在外面当官的大儿子派人来了,给侯大山镇住了。牛得万以为,有五爷大儿子的威风,五爷大儿子又是自己的叔伯兄弟,自己家的“大长垄”没事了,他想借牛五爷的光。没曾想,今年侯大山还要修祖坟,这回不占牛五爷家的“大长垄”,要占牛得万家的“大长垄”,牛得万慌神儿了。
      恐慌中的牛得万并没有忘记三年前发生的事,他还在想象三年前侯大山要占用牛五爷家的“大长垄”,牛五爷的大儿子牛得百派人来治住侯大山的场景……
      “得万哪,事到如今了,你要及早的想办法呀!”牛五爷提醒牛得万。
      牛得万的思绪被牛五爷问话打断了,他本以为:三年了,侯大山一点动静也没有,事情已经过去了。
      “五叔。”牛得万听牛五爷这么一说,心里更加紧张,身上有点发抖,牛得万用恳求的声音对牛五爷说,“五叔,您看看,能不能请我的大兄弟从新京(长春)给捎个话……”
      牛得万的意思很明显,他还想让牛五爷的大儿子来治一下侯大山,至少也带个话回来,侯大山不会忘记三年前发生的事情。
      “唉,得万哪,你就别指望你大兄弟啦,日本人有点不妙哇。”牛五爷的大儿子牛得百是给日本人干事的,牛五爷说日本人有点不妙,牛得万听不明白这句话是啥意思。
      “咋地啦?日本人有点不妙?”牛得万感到惊奇,他睁大眼睛看着牛五爷。牛得万根本就不敢相信,那些扛着三八大盖枪,帽子后面挂着屁股帘,刺刀上绑着膏药旗,东北的老百姓管日本太阳旗叫膏药旗,横冲直撞的日本人有点不妙?牛得万真的搞不明白了。
      “嗯,差不多吧。”牛五爷转过身走了。
      “五叔,要不,打发个人去新京(长春)看看,打火车的车票钱从我腰包里掏。”牛得万小步颠颠地跟在后面,轻声慢语地说。牛得万仍然对新京(长春)的大兄弟牛得百抱有希望,除此之外,牛得万一点办法也没有了。
      “大侄儿啊,你和我可都是姓牛啊,如果你大兄弟还好使,我牛老五用不着你说话,侯大山他也不敢!这回他要坚决占你家的‘大长垄’。”牛五爷又回转了身,看了一会儿牛得万,语重心长地说。
      “五叔。”牛得万似乎有了些主意,“五叔,你看我坚决不卖‘大长垄’,给我多少钱我也不卖,还不中吗?”
      “中是中……”牛五爷又摇了摇头,没有作出明确的回答,似乎有话,又没有说出口。
      爷俩一前一后走了一会儿,牛得万一声不吭。牛五爷觉得牛得万没有完全明白自己的意思。于是,牛五爷招了招手,让牛得万走近些。
      “得万哪,五叔告诉你,日本人要不中了,侯大山也看出来了,所以他的胆子大了。得万,你可得小心啦,你的大兄弟真的帮不了你呀。”牛五爷小声说,牛五爷说完话又转过身去,背着手慢悠悠地走了。
      牛得万有点不知所措,牛五爷的话也让他半信半疑,日本人不中了?什么意思?日本人怎么能不中呢?是不是牛五爷说错了?还是自己听错了?牛五爷走了老远,牛得万还没有回过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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