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绘板上的盛夏》丁小白

4、名花无主，我来松土

　　绕着操场走了一圈，蒋妍看了看时间，还有十几分钟下课，她回身往教学楼走。

　　依然习惯性敲门打报告。
　　办公室里有三个老师，二班班主任正跟英语老师讨论着某个学生的近期状况，三班班主任在批改作业。两个班主任也有一搭没一搭地交流着。
　　蒋妍跟这三位老师不是很熟，就径直走到郑弛办公桌旁坐着玩手机，一直玩到下课铃响起，蒋妍拿上纸袋起身离开。
　　郑弛的课堂效率一向很高，所以也不爱拖堂，蒋妍出门就遇上迎面而来的郑弛。
　　“不在办公室多坐会儿吗？”
　　“我找黎晓，一会再来。”
　　蒋妍说得很干脆，但真的临近一班后门的时候，她心跳就开始不受控制了。
　　怂什么？你都要走了！蒋妍自我宽慰，然后迈步走向前门。
　　心中泛起酸涩。
　　过去两年，她每天都从这扇门跨进教室，可是今天她连站在教室门口的勇气都没有。她踱步到前门的第一扇窗边，移窗开了半扇，她探头过去轻声喊坐在窗边的钱坤，钱坤抬头看到她立马绽开笑脸，蒋妍请他帮忙喊一下黎晓。
　　或许高三尖子班的学生都是这样的，除了去洗手间或者打水，下课几乎不出教室。坐在座位上的也不全是在看书做题，有的三五成群地讨论感兴趣的话题，有的吃吃零食、捶捶肩膀和脖子。
　　就像现在钱坤的帮忙方式一样——他转头跟同桌说“喊一下黎晓”，同桌又拿书拍了拍左手边第二桌的男生告知他同一句话，就这样传了一整排，直至传到第三组第一排靠走廊的刘婵那边才把第四组的黎晓喊了出来。
　　蒋妍对钱坤道了声谢，她倒是挺感激钱坤的，感激他没有直接在班里大喊一声“嘿，黎晓，有人找”，那会引来很多她熟悉且不舒服的目光。
　　“哇你去哪儿了？发消息也不回，打电话也不接，我以为你失踪了呢！”黎晓出来一看到蒋妍就咋咋呼呼的。
　　蒋妍心里反倒升起一股久违的暖意。

　　如果说她爱这个城市是因为出生在这里，那么爱上南海中学，就是从爱这个朋友开始的。
　　黎晓跟她从高一开始就是同桌，也是她高中最好的朋友，这个成绩好、性格好、眉清目秀的女孩子很招人喜欢。
　　蒋妍从小体虚，尤其到冬天手脚都是冰冰凉的，无论穿多厚的羽绒服，贴多少暖宝宝都没用。上课的时候蒋妍冻到手僵写不好字，把手放在桌底下反复搓，黎晓每次都只用右手写字，把左手伸到桌底下捂着蒋妍冷冰冰的手。黎晓的手特别暖和，但是每次捂到自己的手都凉了蒋妍的手也还是不热乎，然后黎晓就把她的手塞进自己羽绒服兜里。黎晓羽绒服的口袋也很暖和，不像蒋妍的口袋都是凉飕飕的。
　　虽然蒋妍的手日复一日的凉，但黎晓还是会每天给她暖手。蒋妍觉得，还是很有效果的，因为有黎晓这么好的朋友在，再冷的冬天她的心都是温暖的。
　　除此之外，她们两个的兴趣爱好也很投缘，爱吃的零食口味也很相似，每天她们都会带来新买的零食，下课一边共享一边讨论着听来的八卦或者喜欢的明星和最近在看的电视剧，有时候上课两人也很默契地往嘴里偷偷塞着零食。巧的是，她们连喜欢的爱豆组合都是同一个（TFBOYS）！
　　“只要你也支持我喜欢的爱豆，我们就是好朋友”。这句话后来很火，也印证在了蒋妍和黎晓的身上。她们不仅是好朋友，也是一直到后来都很要好的朋友。

　　蒋妍把拎了一下午的纸袋递给黎晓，里面是黎晓爱吃的零食和她最近想买的两本书——《傲慢与偏见》的中文版和全英文版。开学的时候英语老师给全班同学看了这部电影，她跟黎晓都很喜欢。
　　这也算是她提前送给黎晓的生日礼物了。
　　黎晓是意料之中的高兴，高兴得抱着蒋妍不撒手，蒋妍都快被她勒得喘不过气了。
　　“我要转学了。”这几天因为考虑转学的事情，蒋妍一直没有看手机信息，今天翻开手机的时候发现有几十条未读，来自很多人，她也没有一条条去看。
　　“啊？”黎晓以为自己没听清。
　　“我今天来办转学手续的，明天就去新学校了。”
　　“你要转学？去哪儿啊？”
　　从蒋妍身后突然窜出来的王彦熙把两个人都吓到了。
　　这个异常活泼开朗的可爱大男孩是四班的，一直在追蒋妍。蒋妍记得，就是那天在紫藤萝下见到董丞轩后，没几天王彦熙就开始追她了，她完全不记得跟他之前有过接触。

　　那天晚自习结束，蒋妍去了趟老师办公室，回来的时候教室里已经没几个人了，她收拾书包的时候董丞轩突然走过来——准确地说，他是被一个笑出八颗大白牙的男生勾着肩膀拽过来的。
　　看到董丞轩的一瞬间，蒋妍的心跳不受控制地加速。
　　没有任何沉默，那个陌生男孩先开口：“蒋妍？”
　　蒋妍疑惑地看向他，他始终是八颗大白牙的微笑，看起来是个没有任何心事的人。
　　“我叫王彦熙，是四班的，我跟董丞轩高一在一个班……”他开始了莫名其妙的自我介绍，蒋妍是真的觉得莫名其妙，因为她刚才在脑海里回忆了一下，对这个男生的确没有任何印象。
　　“额，你找我……有事吗？”
　　似乎是被蒋妍突然打断了自我介绍，王彦熙愣了一秒就脱口而出：“我是来告白的！”
　　你知道石化的感觉吗？就是心跳在一瞬间突然漏了一拍，大脑停止运转一片空白，身体僵硬无法动弹。
　　蒋妍现在就是这种感觉。
　　被花式告白这种事对她来说已经习以为常，谁让她天生拥有一张漂亮脸蛋和一副好身材，还有一头柔顺的黑长直呢，随意扎个马尾都是个窈窕淑女，妥妥的一枚“直男女神”。
　　虽然每次收到表白她都会不好意思，但她拒绝别人向来不拖泥带水，简单的两三句话既不伤了同学情谊也能让你清楚地知道这是拒绝。
　　可眼前这是什么情况？她第一次遇到当面直溜溜表白的，而且还不是“我喜欢你”这种可以让她用“谢谢，对不起”来回答的。
　　——“我是来告白的！”这让她怎么回复？
　　——“那你回去吧，我不认识你。”这很不礼貌。
　　——“你是不是找错人了？”人家找的就是蒋妍。
　　——“我……我……”你你你你你，你什么你，给他个痛快话！
　　“你认真的吗？”这句话在没有经过大脑思考的情况下蹦出来了。
　　“我认真的。”她更没想到王彦熙竟然无比认真地回答了。
　　蒋妍扶额。
　　“我有喜欢的人了。”没想到最后说出来的是这么老套的理由，还是当着董丞轩的面。
　　蒋妍有点心虚，心虚不是因为撒谎，何况她并没有撒谎，在紫藤萝下看到那个认真拍照的身影的时候，她第一次知道什么是一见倾心。用“一见倾心”或许有点夸张，但她真实地感受到了心动。
　　她是怕董丞轩还不知道她的心意，不知道她口中“喜欢的人”就是自己。
　　场面有点尴尬。
　　她喜欢董丞轩，王彦熙却拉着董丞轩来见证这场突如其来的告白？
　　她飞快地收拾完书包，王彦熙又抛来一个问题——
　　“你有男朋友吗？”
　　“没、没有。”
　　“那不就行了！名花未有主，我来松松土啊！”
　　这是继任伊米之后，第二个让蒋妍跟不上脑回路的人。

　　从教室走到校门口的过程中，王彦熙滔滔不绝地讲述各种他觉得有意思的话题，一路上蒋妍和董丞轩都没有说话。走到校门口的时候，蒋妍以为终于可以“解脱”了，没想到“再见”刚说出口，王彦熙竟然说跟她同路。
　　“谁跟你同路？”这是董丞轩今天晚上说的第一句话，斜睨着王彦熙说的。
　　“你不是跟她同路吗？”王彦熙伸出右拳砸在他的肩膀上，这是他们男生常有的动作。
　　蒋妍惊讶地看着董丞轩，但是天色太暗，她并没有看到董丞轩红了的耳朵。
　　“我同路，你又不是。”这语气竟然很像闹别扭的孩子。董丞轩又指了指相反的方向，补充道：“你再不回去，你妈可又要找你班主任帮你规划规划人生了。”
　　“噗嗤——”蒋妍忍不住笑出声。
　　王彦熙终于妥协，挎着书包乖乖往家的方向走。
　　蒋妍看着董丞轩，心跳又开始“扑通扑通”不受控制。
　　“一起走吧。”他说。
　　蒋妍住的学区房离学校并不远，但是她故意走得比平时慢了些，仿佛这样就能跟董丞轩一起从黑夜走到白天。
　　奇怪的是，不管她走得多慢，总能跟董丞轩并肩。
　　她侧头看着身边的这个男生，她身高163cm，董丞轩比她高出大半个头，依然戴着黑框眼镜，穿着Levi’s的黑色连帽卫衣、黑色修身裤和一双Adidas的运动鞋。
　　借着路灯，蒋妍多看了他几眼，发现他戴眼镜其实也很帅（嗯，她发誓这不是带着滤镜的夸奖）。
　　董丞轩突然转头看她，偷窥被抓包，蒋妍心虚地撇过头。
　　“我也没想到他会这么突然地找你。”他说话声音不大，有种轻飘飘的感觉，但是——声音真的超级好听啊！
　　“嗯，是很突然。我都不知道他怎么认识我的。”蒋妍却没有欣喜的感觉——那种有人当着自己喜欢的人的面跟自己表白的属于小女生的欣喜，她一点也没有，因为王彦熙说“我们是好哥们儿”！
　　好哥们儿？
　　她被自己暗恋的男生的好哥们儿给表白了。这是什么狗血言情剧情节？！
　　“可能...可能你们见过吧，再说了，大家认识美女也不稀奇。”
　　后半句话很不符合董丞轩的气质，但从他嘴里说来竟然毫无违和感。蒋妍有点想笑：“那你之前也认识我喽？”
　　蒋妍，你怎么那么自恋？她又开始腹诽，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走路，也没注意他到底有没有回答她那个自恋的问题。
　　后来一路无言。
　　蒋妍走到公寓4栋1单元楼下的时候才后知后觉：他们这是住在一个小区？
　　“你也住这里吗？”
　　“嗯，我住1栋4单元。”
　　1栋……那你跑来4栋干嘛！
　　“天太黑了，你走过了？”蒋妍打趣道。
　　“……太晚了，你一个人回家不安全。”
　　噗，这是什么蹩脚的理由。
　　“可我每天不都一个人回家吗？”终于意识到这句话的暧昧后蒋妍红了脸，她发誓，她真的是脱口而出，没有别的意思。
　　“那个，”董丞轩的声音没有那么轻飘飘了，变得有点低沉和——不自然，“王彦熙要加你□□。”
　　“哦。”
　　“那我晚上发给他。”
　　“哦。”
　　……片刻的沉默后，蒋妍跟他道别转身上楼，在跨上台阶的时候，她好像听到后面传来很轻很轻的一句话。她怀疑自己是幻听，回头看的时候董丞轩已经转身离开了。她看着地面发呆，脑海里回荡着那句几不可闻的话。

　　——“你可以不同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