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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6章 大惊(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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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晋大致是见此景再难相欺,乃痛喊道:“老爷,妾身知错了!但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哪!请您念于我二十几年的夫妻之份,网开一面啊!”
王爷面露愠色,未及言语,便有一小厮飞奔而来,神色慌乱,急言道:
“王爷,皇上急令下来,说噶尔丹已率三万骑兵自科布多东进,沿克鲁伦河东下,扬言将大举犯内。皇上欲整顿兵马,于明年初御驾亲征,但此际仍需人才暂抵其势。皇上命贝勒爷于后日午时带小部军队出于京城,前往暂与其抗衡。”
我顿时心中一紧,脸色惨变,无暇顾及其他,颤声直言:
“贝勒爷此去……是否……是否会有性命之忧?”
“奴才不知。”
我心乱如麻,紧握贝勒爷,连声道:
“西楼,你……你莫去此战!皇上欲于明年初御驾亲征,可见大队人马、一军主力均集于明年之队,你如今一去,仅拥小部之人,若噶尔丹士气十足,势必犯清,你寡不敌众,将如何是好?”
贝勒爷亦紧握住我,其朗目之中,迸射出赤诚之光。
“含露,皇上降大任于我,我理当庶竭驽钝,势必报国,岂有不从之理?”他沉吟几许,复低吟道,“你放心,痴心如你,夙夜相念,我心定神安,无险之有,且我满腹柔情,尚未倾泻,岂能就此驾鹤西行?”
我虽心魂不定,却被其一腔热血所打动,心中一阵澎湃,曰:
“既然如此,我无力阻拦,我亦会为你骄傲,但你要万万小心啊!”
“是!”贝勒爷道。
“哥哥,你就要离开了我们吗?”翩然格格满面酸楚。
“何出此言?”贝勒爷笑道,“又非生离死别,何故如此凄凄惨惨戚戚?”
王爷怔怔良久,方回过神来,大致已暂忘福晋赋其之辱,神色庄严肃穆,正色道:
“西楼,我莫料到,你有此等胆识及报国热情,我应以你为傲!”言罢,他谓我曰,“含露,我虽于心底对你略有偏见,但今日一览你与西楼之情,亦为之所撼,待西楼归来之日,我会亲笔上书皇上,请其成全一对姻缘,令有情人成眷属!”
我惊喜交集,忙直身而跪:“谢王爷!”
王爷一笑,略带萧索。
接下一日,我忙于为贝勒爷收拾行装,日已斜,方才闲暇。
我静坐窗前,千思万绪,交织心中,难以消遣,乃提笔而书:
“玉炉香,红蜡泪,偏照画堂秋思;
眉翠薄,鬓云残,夜长衾枕寒。
梧桐叶,三更雨,不道离情正苦;
一声声,一叶叶,空阶滴到明。”
此为温庭筠之作,甚能诠释我心。
忽而,身后响起一声:
“怎得?莫不是‘君将离去,妾自黯伤’?”毋须回首,我亦知此为贝勒爷。
我转身,笑渐凄凉:“西楼,你此去,教我如何不思怀?”
“好了,含露,毋须如此,”贝勒爷柔声道,“你素来大而化之,未有细腻凄婉之思,望你面对离别,亦是如此,好吗?”
“我不要!”我泪渐朦胧,“我大而化之,只因当时未有鸳鸯之情,未到伤心处。”
我哽咽不止,贝勒爷将我揽于怀中,轻言细语,声声抚慰:
“含露,我如何才能使你莫伤心至此?”言罢,他偶然一瞥,目光落于纸上,见我所提,笑道,“你的字仍需更上一层楼啊!”
我有几分难以为情,勉强笑笑:“你莫将孰人之字皆与自己一分高下!”
贝勒爷未理我之语,只顾自言:“如此罢,我亦题前人之词一首,与你相访!”
言罢,他便临窗而坐,挥笔而书,所到之处,行云流水,走笔龙蛇:
“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都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催发。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楚天阔。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我笑道:“你怨我思怀黯伤,可你自己却写如此伤怀之诗!”
“我写?”贝勒爷笑曰,“你莫不是认为,此乃我之作?”
我一怔。此等言语,熟悉至深,恍若良辰美景,犹如昔日。我自然晓得此乃柳永之作,但此情此境,我却笑而言道:
“莫不是乎?”
“哈哈!”贝勒爷颇为得意,“你才女一时,竟未知此等著名之作!此为柳永所作焉!哈哈!”
我亦随之一笑。不晓得贝勒爷此时是否会忆起那缱绻一夜?是否会暗知我此语非实而不言?
“西楼,你就有此等之能,能够将愁云惨雾巧化作良辰美景。”我柔声道。
贝勒爷得意道:“是呵!”停罢,他忽而跳起曰,“差矣!何言‘就’有此等之能?莫非我除此之外,皆为庸人者乎?”
“我绝无此意!”我哑然失笑,“你就如深闺之女一般,如此敏感细腻!”
“此言差矣!”贝勒爷道,“我与你同,亦为大而化之之人,仅是于你之事,始敏感细腻。情深处,心不由己嘛!”
我欲开怀而笑,却怎奈向,此夜之中,仍是愁云惨雾,氤氲不散,少顷之时,便又轻颦浅蹙。
“西楼,你喜爱李白,可否晓得李白曾作过一诗,名曰《春思》?其中一句为‘当君怀归日,是妾断肠时’,你行军在外,每每思归之时,便暗念此句,切莫相忘,时时处处,我皆与你同在!”我失神道。
“是!西楼遵命!”贝勒爷有力而答,继而轻蹙双眉,曰,“含露,明日我即需行军,今夜你怎忍不赋予我良辰美景,而于此愁云惨雾,辗转不休?”
我顿时心中一绞,忙强作笑颜:“是,含露遵命!今夜于你良辰美景!”
“含露,能否圆我一愿?”贝勒爷眨眼道。
“何愿?”
“以我心仪之称,唤我一声。”
我呆愣片刻,忽恍然大悟,笑道:“好罢好罢,念你即将带军而行之份,我圆你此愿!”言罢,我低俯身段,轻搂贝勒爷之身,碎碎而念,软语呢喃,不胜依依,“我的好西楼!”随即,我又以极轻之声,飞速而言,“我爱你!”
贝勒爷如流连春梦,一醉方休,深深切切,十里柔情:“我亦是如此!我爱你!含露,我爱你!”
“有多爱?”
“你呢?”
“如茫茫天穹,漫无边际。”
“若你即如此,我则多十倍于你。”
我心沉醉,痴狂万点,似李商隐‘寻芳不觉醉流霞’之神。
“西楼!”我轻唤,“今夜,我有一礼相送,望你切莫推脱。”
“何也?”
“我。”
贝勒爷紧搂我之手猝然震颤,他难以置信道:
“含露,你——欲如此?”
“是的!”我接口,温柔而勇敢,“我欲将我——上官含露之身,干干净净、清清白白地相送于你!”
贝勒爷呼吸渐促,面颊潮红:“你……有朝一日,你是否会有悔于今?”
“我无怨无悔,永生如此!”
贝勒爷轻顿片刻,即紧握我之手,震颤道:
“好!含露,我保证,我将永生永世,与你恩爱两不疑,你亦将永无悔于今!”
我笑曰:“是啊!自负如你,此才为你应所言呵!”
尔后,我轻卷于玉床,解带宽衣,含情脉脉,深深切切,凝视着贝勒爷。贝勒爷亦为‘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之神,香囊暗解,罗带轻分,蜷身而下,轻环住我。
我心中不无紧张,但此情之下,却巧被无限的深情所取代。我亦轻环住贝勒爷,双手微颤,双眸含情,双唇含笑。时空凝结几许后,我们乃轻滑入无边的缠绵之中,仿佛血脉之下,灵魂之中,空余旖旎,空余缱绻,漫漫卷卷,不知几时方休。古人云,春宵一刻值千金。如今看来,春宵一刻,岂止值千金?两心相近,两情相许,万金不换!
“含露!”混混沌沌之中,贝勒爷轻唤,“初夜之景,切莫相忘!”
“是!”我顿了顿,又问,“你可曾记上次,花前月下,你我之初吻?”
“自然无相忘!”
“同为缠绵一时,今夜与当初,乃大不相同,”我慨叹道,“当时,你我之间,仍懵懵懂懂,仅知柔情;而如今,我们已初经风浪,相爱不移,又正经离别,都是千言万语,欲说还休,彼此之间,柔情之外,更有深爱,更有坚定,永不相移。”
“是!”贝勒爷道,“我们都渐行成长。”
“西楼,如今,我已为你之人,我有一愿——或许甚是自私,但请你念在此夜之情上,许我此愿,安我之心,好吗?”我轻问。
“何愿也?”贝勒爷轻吻我,笑而答曰,“我的好含露,倾汝之言乎,我必洗耳恭听!”
“我深知你报国之心,赤诚无二,若行军所需,你必刀枪不惧,毕力平险,此心甚是难能可贵,但是——我毕竟已付终身于你,且心随你而动荡,倘若你有任何闪失,我必伤心欲绝!因此,我有一个自私的不情之请——请你,为了你初夜之妾,为了入君魂魄的痴心,若行军遭袭,请你于顾全大家之际,兼顾小家,若能幸而避患,莫放此机,深保自身之安。好吗?”
贝勒爷一怔,环抱我之手徒然放开,他颤声曰:
“含露,你此言,乃是咄咄逼人!”
我急道:“你为我,都可与王爷相争,为何不可保自身之安?”
“我与阿玛之争,为小家之事;然行军之争,乃为大家之事。我曾指天誓日,无论何时何地,皆以大家为重。”贝勒爷蹙眉道。
“那,我与你之‘大家’,孰重乎?”我脱口而出。言罢,即悔于此言。
果不其然,贝勒爷不悦:“你莫如此相逼,如若你必听我之实言,则我将以实相待——我虽爱你之深,却不及我为国之情!”
我心中一绞,若翻腾之海,汹涌澎湃。
我怔愣几许,觉此事为我之过,便软言相偎:
“好了,我的好西楼,我不应出此言,明日即将别王孙,今日何事与相争?你忠贞不渝,此乃大清国之荣,我亦当以你为傲!我曾言道,我生性大而化之,如今,我要使此四字名副其实。你放心,我将永不复今日之所言,与你同心,为‘大家之事’尽力而为。”
贝勒爷一顿,神色悱恻,紧拥住我,一叠连声道:
“含露,此乃我之过!你为我担忧,我还使你蒙受此等委屈,是我之过,我之过!不过,你有此等认知,真可谓‘奇女子也,天下无双’!当是我以你为傲才是!”
我微微颔首,慨然道:“两情相悦,即为如此罢!”
坦言道,我虽仍心生忧虑,但至于此,我已不再踯躅于贝勒爷之‘大家’与‘小家’之中,不再为我与大清国孰重而耿耿于怀。上官含露,确为大而化之之女!
此夜,缠绵之中,离情之下,亦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