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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回魂夜 第五章 ...

  •   动物研究室在生物教学楼边设立了一个单独的饲养室,为防止实验动物逃脱,这里用一层层铁栏牢牢围住,门口立着“闲人勿入”的警示牌常年紧闭,通常动研的研究员都是从教学楼后面一路从偏门进入这里。
      豪雨疾风在海暮山上肆虐着,整座山以云城大学为中心拉起了暴雨和泥石流警报,提醒留校学子和山上奚落的居民切勿外出。而这些对于清泉而言似乎毫无作用,他走出教学楼一头扎进雨布中,像是重生般自如,疾风不能撼动他分毫,他像是跟水合二为一一般,在雨世界中自由地行走。
      随着动研饲养室大门开启的“吱呀”声,里面的什么东西好似被唤醒了,头顶的一排排照明灯带着不稳定的电流扑闪了几下,随即而来的光亮一步步将进门的人引领到伸出紧闭的第四养殖室。
      清泉推开门,迎面被一双爪子踩在脸上,脸颊上留下了一双鸡爪红印子。
      “操,杀千刀的终于来人了,闷死老夫了。”
      一只毛色亮丽的大肥鸡收起脚爪子蹦回地面,拍打了几下肥美的翅膀。
      “姓何的呢?你们最近是不是都忙昏头了,居然把大爷我晾在这狗地方半个多月!”
      清泉揉了揉脸,抖掉了一身鸡毛。
      “茅台,老大他……”
      “刁民!叫老夫‘大人’!”
      “是是是,老夫大人。何老大他出去干活了,他寻思这事儿不简单,先让我来您这里备个案。前段日子蓝教授出差回来,说玄武神玉丢了。”
      “什么?那厮又把玄武玉丢了?”大肥鸡激动地拍了几下翅膀,似乎还发出了几声“咯咯哒”的声音。
      “之前朱雀神玉缺损,剩下三块本来就岌岌可危了,这要是再一块被毁,到时候历史重演,神州陷落,老夫看他怎么收拾残局!可惜老夫早已收山,还得以一只飞禽的样貌苟活着……”
      清泉最不喜欢听这只肥鸡絮叨,游神之际忽然觉得肥鸡周边隐约泛着光,定睛一看,一块泛着烈焰般红光的圆形玉佩从茅台头上升了起来,那神玉虽然通体剔透,却压着一股闲人勿近的气势,赤色光华与分明的线条浑然天成,美中不足的是外侧有一个指甲盖大小的缺口。
      “这是神玉显灵了吗?”
      “不是显灵,是感应。你看到那个缺口了吗?许多年前这块玄武神玉差点被妖王精魂一掌击碎,我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护住了它,无奈的是这缺口遗落凡间,神物本就难觅,但是彼此之间本为一体,有感应是必然的。”
      “你是说这块缺口就在附近?”
      “有这个可能。”
      清泉很快把这个事情联系到医学院的案子,机灵的拿出手机联系何思远,不料频频因为信号屏蔽被中断呼叫。
      “奇怪……难道是因为台风……”清泉嘟囔着,旁边的茅台起了另一个话题。
      “对了,我听说,那精魂受百劫之后又放出来了?那厮这会儿出来肯定会继续作妖,玄武神玉肯定是被他拿走的……真是蛋疼,百劫之前就那么暴虐,现在就更难对付了。”
      在这只大肥鸡面前,清泉只不过是个百年修行的小匹夫,很多事情插不上话,听了半天才好奇地接了一句:“大人你也有蛋吗?”
      “……”
      然后清泉的脸上又多了一双鸡爪印子。

      夜半的云城迎来了台风正中心的肆虐问候,整个云城大学大大小小的教学楼在狂风怒号声中屹立于山巅,横生出一股子庄严肃穆的悲壮感。狂风大作,四面八方的枯草树枝夹杂着游玩旅客带来的人工垃圾顺着大自然的愤怒卷成了肉眼可见的庞大性状东奔西撞,不觉中怼上了医学院实验楼的墙壁,只感觉是柔软的棉花怼上了坚实的屏障,瞬间散落在了医学院四周。
      二楼的无菌房更衣室寂静一片,隐约可以听到隔壁房间窗户被吹打的声音,却宛如隔世,衣柜里的田馨一直紧抓着垚垚的手,身边的唐装女孩经过长时间恶战后已然十分疲惫,脖子上的勒痕带着皮肉深深凹陷,没有任何呼吸的意向仿佛一个没有灵魂的躯壳。田馨愈发紧张,心脏仿佛就要冲破胸脯拍打起跟前的衣柜门。门上侧有四五条类似百叶窗的空缝,还没等她调整好情绪,更衣室的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了,紧接着便听到了脚底板踩着瓷砖蹦跳的声音。
      田馨能感觉到浑身上下的血液都在逆流,恐惧感从脚尖一直贯穿上了脑门。她的嘴被垚垚强行捂住,那姑娘似乎已经摸透了她的心绪。
      不一会儿,脚步声停下了。四周又恢复寂静。
      “已经出去了吗?”
      田馨腹诽着,无意识地抬眼看了看。只见那缝隙把一双爆出的大圆眼睛切割的瘆人可怖,四散的目光慢慢地凝聚起来与她的视线连接在了一起,狡黠的笑容牵起腐败的皮肉险些把眼球整个挤了出来。
      那东西找到她们了,且用一种观察笼中猎物一般的眼神注视了许久。

      田馨死死抓住垚垚的手想要哭喊出来,险些把唐装姑娘的胳膊捏出深深的手印子。
      “姑奶奶,真会给我添乱。”垚垚心想着下次若何思远再带这个碍手绊脚的主,她一定把他的头打飞。
      她抽回手一脚踹开衣柜的门,揪住独脚人肚子上挂着的半截肠子,耍杂技一般地将那人五花大绑并牢牢拴在门把手上。
      田馨目瞪口呆。
      “还愣着干什么,走!”

      她们跑出更衣室,垚垚的脚步愈发不稳。此时远处楼梯口闪出几丝青光,紧接着走出两个身影,走在前面的极其熟悉。
      “何老师!”田馨从来没觉得何思远的形象如此高大过,一个脚快想要奔过去。没料边上的实验室门把一个松动,无数标本夺门而出,一个骷髅架打着先锋向田馨扑来。
      垚垚连叫喊的功夫也没有,一把抓住田馨的衣服拎了回来,自己一个趔趄倒在田馨跟前,头部重重撞击在地板上。
      田馨缓过神来,看到跟前的行尸走肉已经被何思远用符纸挡回了门内,他们就像惧怕着什么似的变得异常安分,别说是嚎叫了,屁都不敢放一个。
      而垚垚的身体趴在地上没了动静,往前看去,才发现脖子以上什么都没有,一颗头颅由于惯性滚出了几米远,还在不住地打着转。
      “啊!”
      最后一丝理性彻底断裂。视觉和理性都受到强烈冲击后,她大叫了一声随后便失去了意识。
      “喂!田警官!”何思远一把拉过田馨瘫软的身躯顺势抱了起来,嘟囔了一句,“有够添乱的。”
      在一旁身首异处的垚垚慢慢缩小,幻化成一个断了脑袋的泥人偶。何思远把田馨放在一边靠着墙,收起泥人偶揣进衣服口袋。转过身看了一眼身后的人,那人依旧蒙着一层迷雾,看不清轮廓,只是周身的青色寒光清晰可见。
      虽然这个人从刚才就一直似有若无的帮助自己冲破敌线,但却又保留着什么不让他碰触。他一直想探探对方的虚实,可惜这一栋楼的肉块愣是没给他喘口气的机会。
      “这位老兄,虽然不知道你是何来意,但好歹报个大名,我好日后找你答谢啊。”
      对方不言。
      “从刚才开始你就不说话,请问你是惜字如金呢,还是压根没这功能啊?”
      那人侧过身,全然没有接话的意思。
      “你不会说,写也行啊。”
      正当何思远打算一屁股坐下来开启话痨模式时,黑暗处摸索着出现了一个较为“完整”的身影,那人双目无神,但却似乎保留着羞耻心,裹着一层窗帘布慢慢地靠近。
      何思远注意到身边一直一言不发的大冰山终于上前了一步。他顺理成章地揣测着,这个人从刚才开始就是在伺机等待着什么,跟他交手助他一臂之力只是顺便而已。
      可是等一具尸体需要这么大费周章吗?
      那女人拖着腐坏的身躯,一脸哀怨,全然不似别的行尸走肉那般暴虐瘆人,跟它们相比,她简直像活人一般,每一寸哀怨都透着人性,仿佛张口便能吐出清晰的话语。然而冰冷的躯体和早已腐坏的声带,将这个女人拉回了残酷的现实,她的面容便更加痛苦。
      何思远想要上去一探究竟,却被身后的男人一把拉住。
      “别过去。”
      低沉的声线让何思远有些意外。他原以为这个人的声音会如他的身型一般纤细。
      “原来你不是哑巴啊。”
      “……”
      调侃之余,何思远环顾四周,很快便锁定了楼梯边上紧闭的窗棂处,不知何时那里出现了一只纯白如雪的猫,在寂静一片的黑夜陪衬下,白猫周身仿佛泛着星点的光晕。白猫一跃而下窜到了女人面前,发出了一丝轻微的叫声,夹杂了些许哀伤,柔和地回荡在充满戾气的楼道之中。
      女人认出了它,缓缓俯下身伸出微颤的双手,碰触的前一刻猛然被黑暗中探出的手拉了回去。
      白猫一声哀叫,追了上去,但毫无意义。同为回魂的尸体,女人仿佛被其他东西视作异类,他们将她拉进黑暗之中,像是排除异己一般撕扯着她每一寸皮肉,顷刻间,白猫看到一堆腐坏的肉块上,躺着已然没有灵魂的断裂四肢。
      明珠般的猫眼中划过了一个温暖的笑容,转瞬即逝,眼前的一切让它变得怒不可遏,它蹦到一堆腐坏不堪的肉块之中,不停地用爪子揉搓着,想把它们整合回原来的样子,可是不管如何挣扎,这个人都无法回来了。
      一阵沉闷的呜咽后,充斥着万丈悲愤的嚎叫震动天际。
      白猫周身的光芒渐渐暗淡,它像是了无希望般瘫软地倒在一堆肉块之中,周围的尸体见状想要趁机扑上去,被何思远的符咒一把拦了下来。
      不知为何,此时的何思远异常愤怒,他像是被感染了一般,隐约明白了什么,扒出桃木剑就像把这一切的暴戾都无情斩断。
      他还是第一次带着杀意处决这些东西,回复平静之后,何思远俯下身,看着奄奄一息的白猫,不觉心生怜悯,伸手想要抱起它。在指尖碰触那一刻,他感觉到一股不可名状的力量通过指尖开始在身体里流通,最后慢慢传递到头部,眼睛猝然灼烧般疼痛不堪。
      “什么东西……!”
      何思远缩回手,不自觉用双手拼命揉搓的眼睛,可丝毫无法缓解皮肉被撕扯般的剧痛,仿佛自己的双眼被挖走一样,他立起身一个不稳又跌坐下来,眼镜被甩了下来砸出了裂痕。
      意识被疼痛撕裂地支离破碎,朦胧之中他仿佛净身被拉到了很遥远的地方,一架直冲天际的润玉长梯轰然屹立于眼前,一帘血布顺着玉石的轮廓从天际缓缓流淌下来,一切如梦境般朦胧,但又十分真切,他伸手想去触碰,潜意识中似乎想起了什么,茫然之际一双冰冷如雪的手一把将他拉回现实,眼睛也全然淡去了刚才挖眼般的难忍剧痛。
      他揉了揉眼睛,确认了这个离开凹透镜基本丧失功能的器官仍完好无损,方才松了一口气。
      相比于何思远,那个男子显然还没有缓过神来,晃神之际双手不住地微颤,并且清晰地传递到何思远的臂弯上。
      “这是什么鬼东西……”
      男子回神,猝然松开手,向那只仿佛全然没了气息的白猫走去。
      他微微挥了衣袂,白猫便有了动静。
      那通体的白光总让何思远有似曾相识的感觉。只是还未等片刻停留,男子便挥手压制住了那股寒光,白猫像是躯体即将被撕裂一般,发出痛苦的叫声。
      何思远的耳膜被那声响扎得生疼,加上四处摸索仍找不到自己的眼镜,他只能凭借眼前那模糊的轮过一股脑儿扑过去,途中还踩到什么东西,丝毫没察觉玻璃破碎的细小声响只是一个踉跄,整张脸都埋进那个男子的后背。
      他发现他跟这个人每每有所接触,对方都会有微小的颤抖,仿佛是在紧张什么。
      “喂,停手,就算这个小家伙造成了这场货事,你也不能这么折磨人家吧。你还有没有人道主义啊,哦不对,还没请问你是人吗?”何思远抬头作训导状,只是眼睛完全没有聚焦,仿佛在对着空气乱说一通。
      “……”男子不言,只是转过身扶住何思远。
      “喂,你说句话会死吗,能不能关心一下老弱病残!”
      何思远一旦摘了眼镜,半瞎的状态就会让他极其烦躁。
      “……你的眼镜。”
      男子俯下身拾起了什么东西,递到他跟前。何思远眯着眼睛扫来扫去,一只爪子捞了好几下愣是没有对准目标。
      “……”男子犹豫着抓住何思远的手,摊开将眼镜放在了他的手心。
      何思远接过眼镜戴上,虽然左边镜面破碎了一部分,但比起半瞎状态还是好多了,他重新打量了眼前的人,终还是忍不住好奇心:“你很怕我吗?”
      “……何出此言?”
      男子别过头,冷不防被何思远一把握住了指尖,那体温顺着一直传递到身上,让他整个躯体为之一颤。
      “不怕我你抖什么。”
      “……我只是不擅长被人碰触。”言罢,男子缓缓抽回了手。

      何思远扶了扶眼镜,转而看向那只猫,他从口袋里拿出符咒和小瓶子,利索地将白猫收进了瓶中。
      他回过身看到男子像是被抢了先机,一副想要说什么又百般顾虑的样子。
      “不好意思,事是我这块地盘发生的,这东西自然也由我来收。阁下大驾光临我本是该好好招待一下的,但鉴于方才你助我几回,咱先不动手,谈一谈如何?”
      男子顿了顿,“你知道我是谁?”
      “我不知道你是谁,但我知道你偷了一件很重要的东西。”
      “你怎么知道的……”
      “我猜的。”
      “……”
      方才看着男子震慑群鬼的时候,何思远便隐约有预感,这一诈倒是足矣肯定了。
      “你到底要做什么我不管,你们这些活了那么久的脑子里在想些什么我也不想明白,只是四方神玉是为了镇妖而降世的,你哪怕是动它一下,我们就是结下梁子了。”
      “……我无意与你作对。”
      “那你把北玉归还,这事咱就算了。”何思远一手插进裤袋,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眼前的人。
      “……对不住。”
      男子侧过身欲离开,被何思远挥手打来的符咒挡下,他感知到对方锋芒毕露的架势,却丝毫不为所动。
      “您赶着回去吃饭吗?先把账算完再走嘛。”何思远哼笑一声,一把符咒撒开,顷刻间四四方方地结界将他们包裹起来,化出桃木剑劈向男子眉心。
      男子像是看穿何思远每一个动作一般,轻松地接过了他的剑。何思远还是第一次见过敢这么空手接白刃的对手,他感觉到对方的手被剑身灼烧,皮开肉绽的声音清晰可闻,而男子如磐石般纹丝不动,毫无痛苦之状。
      “喂!”他抽回桃木剑,诧异地打量着眼前的人,只见他手上淌下大片黑色,但裂痕却很快愈合,那人收回手,连看都不看一眼。
      “……我无意与你争斗。”男子有些局促,伸手震碎了四处的结界,却丝毫没有伤到何思远分毫。
      何思远清楚认识到这个人能力远在自己之上,却根本不想伤到他,与其说不想伤他,不如说连他掉根头发都舍不得。从一开始的帮他避开危险,到现在宁可自己徒手挡下驱邪剑受创都不愿出手。
      真是活久见,他还是头一回遇到这么讲文明懂礼貌的对手。
      “相信我,北玉在我这里会更好……”
      “我信你的邪!”
      人间尽是神理论,何思远越来越懒得废话。他反手握住桃木剑刺向男子,被其挥手轻易挡下,随即松手附身将兜里仅剩无几的符咒趁其不备拍在男子胸前。
      男子低吟了一声。这招打得一点不留余力,但仍然还是在片刻后功亏一篑。
      符咒没入男子身体,他像是自杀式地将何思远的攻击“全盘接受”,最后只是冒出一句“失礼了”,便将何思远反手打到墙边。
      何思远感觉到自己落地时隐约有股缓冲力,对方还是留情了。他内心充满了疑惑,甚至有些恼火。
      当他回过神时,整个空间只剩下一堆腐坏的肉,还有一旁昏厥的田警官,方才充斥着腥味的空气骤然消散,那些血肉纵横的场景前一刻还历历在目,此时却逐渐模糊,如走马灯一般一帧帧地闪过,然后淡去,周身恢复平静,仿佛那个人从未出现过。
      连狂风抽打玻璃窗的震荡都不复存在,何思远背起浑然不省人事的田馨,打开走廊尽头的田字窗,包裹着医学院的古怪屏障消失,放眼望去,天际清澈,涮洗过后的海暮山滤过了层层尘土和雾气,短暂地展现出山青水绿的美好精致。远处海边与湛蓝的天空模糊了彼此的界限,旭日始旦,漫长的夜晚像黑夜中的迷雾,随着灾难般的台风天一去不复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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