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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前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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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入夜,商学院基本到了傍晚时分便没有课了,往来学生更是寥寥无几,谁也没有发现方才的暴动。陈杰瑞的破封印碎片散了一地却也只是落在丛林里姑且不会伤到行人,出完外勤的何思远临时加班,将到人界寻私仇扰乱自然环境的老妖带到生物学院,随行的还有两个内部人员,以及一脸懵逼的田馨。
何思远虽然是个工作狂,但是脾气向来暴躁,也没有太多的耐心,何况是帮手下的人收拾烂摊子这种费工夫的事,更是让他憋着一股脾气就差逮着出气口了。
今天一大早就接到消息,城东郊区一个小诊所的青年医生,因妻子生了癌症病故,一时错了主意动了还魂禁术,然而一介凡夫俗子,哪能对那种高等禁术融会贯通,又值临近中元节,正是不安生的时候,这一时私念,没见着有情人的魂魄,倒错把地底下不少脏东西请出来了。一时间整间小诊所变成人间地狱,往来经过之人一律吞噬,任是偏远郊区也闹出了不小的动静。厉鬼肆虐,张铁又跟着教授跑到内蒙去了,清泉见不得光,陈老鼠又是一身的懒骨,道行也尚浅,他只能带上垚垚一路东行,一去就是一天,谁料坏事都赶在同一日,刚过中午陈杰瑞就发来信息说警署调案子过来,不得不处理。一来一回,竟也到了傍晚时分,好在赶得巧,没让事情变得不可收拾。
真正的应琪琪已成一具没有灵魂的尸体,边上还有昏迷不醒的三个苦逼大学生,田馨联系了卢队,派人快马加鞭赶上山来收拾残局。刑侦二科的人一到,何思远跟领头的人简单交代了几句,把惊吓未定的老张留下来做笔录,旋即便带着一行人回研究所了。
夜幕降临后,生物学院外围便成了幽会胜地,只是内部却阴森瘆人,越是往里面摸索,越是一方与世隔绝的异世界。打开那扇暗红色的木门,便有个嘶哑咧嘴的水鬼迎上来。
清泉:“哎呀,头儿,可算等到你了?事情解决了?”
何思远从裤兜里掏出个玻璃瓶,瓶身并不精致,乍一看就是普通的地摊货,只是瓶盖用精细编织的红绳拴着,总让人觉得里面装着什么绝世大宝贝。
“喏,脏东西在里面,带到储藏室里,待会儿我有事情问她。”
“诶,诶,没问题!”清泉接过玻璃瓶,像捧着价值千万的易碎物品一般,只是那尖嘴猴腮的样子依然让人感觉浑身不适,特别是田馨。他视线落到女警官身上,笑容变得更加诡异,险些露出那血盆大口和两排噬骨尖牙,“哎呀,这是刑警小妹妹吗,晚上山上可不安全,还不回家吗?”
冷不防猴脑袋被何思远一胳膊肘扣得差点现原形,“这几天是不是闲的蛋疼了,看把你给能的,在我面前都敢起歹心?”经何助教一瞪,清泉立刻调整了狡黠扭曲的五官,老老实实地把玻璃瓶捧进冒着寒气的储藏室。
田馨没顾上理会这个插曲,她的眼睛一直被这个及时救场的男人身上。老实说她对这个研究室的初印象不太好,光是清泉的非人面貌和陈杰瑞的圆脸矮个已经让她怀疑这块地方的邪气是不是把人给养残了。可是何思远却生着完全脱俗的五官,侧脸轮廓分明,即便带着厚重的黑框眼镜,也遮不住那双浓眉大眼,下巴上还依稀可见清晨因太过仓促而没清理干净的胡渣,却并没有影响到整张脸透露出来的俊气。
不光是何思远,一边身着红色唐装静静坐在桌上整理文件的女生也是眉目精致,薄唇微抿,静得像一幅画一样。这大概就是陈杰瑞提到的“垚垚”。只是这姑娘不知是怕生,还是天性孤僻,愣是对田馨的招呼都没搭理,一路上坐在何思远身边,除非何老大有话问她,否则就像个哑巴似的,差点让田馨以为他们抓了个千年老妖,还带了个木头人回研究室呢。
说起千年老妖,这一路上热心的陈杰瑞同志铆足了劲儿科普,又因亲眼所见,一直不信邪的田馨算是相信了这个世间还有一些不可言说的东西存在着,何思远一行人称之为“脏东西”,或者“坏东西”。她拼尽有限的智商,终于想明白了卢队和这个研究室究竟有着什么样的合作关系,也对何思远的身份更加充满了好奇。虽是不可言说,路上何思远却也放任不管,一则是觉得往后这女警察得连接他们跟刑侦二科的消息传递,有些事情她不得不消化掉,省得今后碍事,二则是死老鼠只是传授了一部分浅显易懂的知识,田馨知道的,永远只是冰山一角。
何思远瞄了一眼手表,已经将近夜间十点二十了,海暮山阴本就戾气重,让小姑娘过了12点回去怕是不妥,本着绅士风度,他叮嘱陈杰瑞送田馨回去,没料到这实习女警格外的一根筋,既然接手了这案子,就得有始有终,了解清楚原委才能把报告写出来明天交上去。
“我说,田警官,报告真不用你写,往年实习警察都是把一些报告转交给我们之后就一身轻了,再麻烦的文书工作都不用你了,我手下这死老鼠反正成天也是闲的蛋疼,有啥大小外勤也没见他自告奋勇过,全部都交给他写就行了。”
“……”刚刚半只脚踮进过鬼门关的陈杰瑞觉得更加疲惫了。
田馨满是倔脾气,硬是要跟着一起去储藏室旁听,何思远虽然行事果断,但那都是对付脏东西和研究室一堆非人类的伎俩,对付人类女性,他也不敢太鲁莽行事,多数情况下心思也算细腻。
本来生物标本的储藏环境并没有那么苛刻,资金范围内购入几个大型冷藏库就行了,但云城大学动物营养研究所却不惜动了大手笔单独开了个低温储藏室,除了清泉和垚垚,另外的人基本都是要套上军用大棉袄的,刚好一人外出不在,何思远便让田馨穿上了张铁的军大衣跟着一起进了温度低至零下二十摄氏度的冷藏库。储藏室的结构十分简单,靠着墙放了几个大大小小的冰箱,中间放了木制的桌椅,想也知道这间屋子的另一个用途是什么。
即便裹着厚棉袄,大家的鼻息还是能够看出冒着清晰的水雾,田馨留神环顾,竟发现清泉和垚垚两个人从进门之后就完全没呼出过雾气。
难道他们根本没在呼吸?——这想法有点夸张,但是她居然也默默地接受了。
一直弓着背的清泉忽然将身板拉的笔直,充满仪式感地把玻璃瓶放在桌面正中央。何思远伸手过去,修长的手指勾住红绳拉了一把,绳结解开的一瞬间瓶盖也“砰”地一声被推了出来,滚在桌上。里面冒出一丝黑气,慢慢地在众人中间现行。田馨定睛一看,分明是一张狐狸脸蛋。
那老狐狸的元神还被困在瓶子里,展现出来的,只不过是她的一道残影。她扫了一眼在场的人,单单只向何思远点了点头:“大人好。”
毕竟对方是修行了千年的狐妖,何思远礼节性的点了点下巴:“行了咱们进入正题吧,这段时间老加班加点,我还赶着回去睡觉呢。”
老狐狸沉默片刻,开始讲述:“我本在西边山脚处修行,距今已是千年有余,那地方本就人迹罕至,这千年的清静我本应感恩戴德,起歹心那是想都没想过的。不过……”
“你的修行自是很高,但你的后辈并没有,且幼童顽劣,是不是惹什么事了?”何思远不紧不慢接了一句。
“我承认,幼童顽劣,擅闯人类活动的地方在先,但你知道那几个畜生对我们的儿孙做了什么吗?……狐狸在这一代本就少见,那几个人居然因为好奇……将我我儿孙抓起来。等我寻到他们时,一个被树枝从眼睛处贯穿了全身,用火活活烧死了,我的孙子被剖开了肚子,里面的东西全被挖出来丢在一边……这是你们人类干出来的好事!……你们比妖怪更可怕!”老狐狸声音一字一句,满是颤抖。
“那几个人就是已经死了的应琪琪,和另外三个大学生吧?”
老狐狸哼笑了一声,点了点头。
田馨憋在一边生了怜悯之心,低头默哀。
没料何思远却一脸淡定:“老人家你丧子之痛我能体会,但这数千年光景,云城西区一直保留着生态,就是为了养护你们这些生灵,千年前定下的规矩,你们不能踏入人类活动的地方,对人,对你们,都是保护。触犯规定在先,虽是幼童……”
老狐狸忽然声嘶力竭起来:“即便触犯了……至于遭到如此残酷的对待嘛?若是要损修行,或是离开这方天地,吾辈都欣然接受,但这断子绝孙的仇恨,我势必是要报的!!”
“……”何思远沉思片刻,“应琪琪不是你杀的?”
“哼,比如自己动手,看他们自相残杀更有意思不是吗?反正他们本来就很残暴!我只是呆在我儿孙惨死的地方,制造游魂景象,果不其然,真有人做贼心虚前来祭拜了。”
那人应该就是应琪琪——众人如是想着。
“后来,那女人被吓得不行说是要赎罪,几近发疯,我的目的达到了,她跟另外三个人发生争执,那三人一时失手便把她杀了埋在我儿孙的坟冢边上,真是天助我也!”
“然后你就附身在应琪琪身上,引出另外几个人,然后准备用‘应琪琪’的手杀了他们?……啧,你何必多此一举呢?直接找到这三个人解决了不就行了吗?”何思远感觉到了下巴的胡渣没清理干净,不自在地伸手抓了几下。
老狐狸盯着眼前这个心不在焉捋胡渣的男人,露出了狡黠的笑容:“我说过,我前前后后没有亲自动手杀过一个人,你们判不了我罪过!”
数千年前混沌初开,三界形成,妖族巫族现世,先圣开慧眼、通天道之后,便立下了三界各自安定的规章制度,延续至今。眼下应琪琪已是死无对证,而那三个大学生也确实是杀人凶手。这千年狐妖踩着三界规章的灰色地带,打得一手好算盘。何思远揉了揉眉心,白天的私人诊所的大篓子已经让他耗费了不少精神,眼下这案子又不得不马上有个定论,蓝教授不在家,他作为管事人责无旁贷。
“人处凡世间,若有过,大则夺纪,小则夺算。这干人等若真是罪有应得,不论你动不动手,司过之神定是要定他们功过的。你又何必多此一举,况且这件事本是尔等擅自闯入在先,真要追究下去,你也会吃亏。”
“大人觉得我能咽的下这口气吗?我可等不到神君录人罪恶的时候……”
何思远:“您老这么聪明,不会不知道人类也有自己的规章制度,这三人果真做了恶事,定是有法律惩治他们的。事情做得差不多得了。”
“……”老狐狸沉默片刻,“大人一口一个假设,莫非是不相信老身所述。”
“世无孔子,孰能定是非之真?这世间在有真相前,先有成败。只是事不能做绝,你已经赢了,若是执意挑起斗争,这里也有上百种方法对付你……”何思远语气沉着,神色锐利,说出的话有条不紊,坚定到老狐妖毫无还口之力,“眼下夜深,沿着隔壁理化实验室窗户一路绕过去便是西面,回你的老巢去吧,千年修行,可别功亏一篑了。”
男子展开修长的双腿,从凳子上站了起身来,头也没回的走出了储藏室。
田馨听完了全程,却不知道对这件事作何评价,她跟着其他的人随清泉走到隔壁理化实验室,被封的鬼怪戾气都聚在小瓶子里,寻常人碰不得,因此审讯和放刑一般都是水鬼清泉在做。
高个子男子一手握着瓶子,敛去诡异的笑容,闭眼念了一串咒文,然后将瓶子捏碎,那里面的黑气一下子释放出来,一路飘散,消失在远方的天际中。
夜实在太深,一直默不作声的垚垚不知从和拿出了个半身高的纸板箱,往里面一钻便没了动静,办完事的清泉在储藏室打起了盹儿,何思远遣陈杰瑞开自己的车把田警官送回家后,已然一脸疲惫,他伸手揉了揉眉心,在研究室拖了个凳子小坐片刻,喝了杯咖啡,随后起身走进理化实验室,仿佛早已预料到一般,他看到窗边坐着一只雪白的狐狸,神色丝毫不感到惊讶。
老狐妖一改凶煞的面容,恭敬地向何思远行了大礼:“大人深思熟虑,老奴自是识抬举的,这份人情也不愿欠太久,此次回去便不会再来惊扰大人了……老奴有一要事告知大人,也算换了这份人情。”
“噢?”何思远推开实验台上的烧杯,一屁股坐上桌翘起了二郎腿打趣着,“什么八卦消息还得了我这份人情?”
“还得了,”老狐妖保持恭敬姿态,言语慢条斯理,沿着窗棂边缘坐定不动,“大人可知北山有天梯之说,那天梯早在先圣说道的时候被毁了——这事与您慧眼有关。”
何思远推了推眼镜:“天梯坠毁不过只是传言,何况我一凡夫俗子,哪来的慧眼。”
“大人说笑了,这数千年斗转星移,众神陨落,知晓此事之人已经生还无几,大人可以不信,老奴只想提醒一句——那毁天梯之人与大人渊源甚深。”
“我明白了……您老回去继续成精吧,走的时候带上窗户,大半夜的,招蚊子。”何思远心里盘算着什么,却没有继续追问,他挥了挥手,那老狐妖便再次化作一团黑气,带起了一阵微风将窗棂合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