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委尘沙》约略

81、番外三：事关下一代

　　最初，是秦七月自己要识字。

　　他一雪前耻，终于娶了个琴棋书画俱通的女夫子，足可以得意洋洋，傲视周围大大小小的山寨和帮派。可惜那些和他有过隙的土匪和强盗们，不是早就死在他手上或认他为老大，就是因为战乱关系而加入各个军队，流离出了北界。秦七月的得意没了多少人羡慕，也就意兴阑珊。

　　好不容易，没多久他又重新树起学识字的念头。——说是好不容易，也是冤枉了他。他在京城里呆过，和燕昭燕飞卿这样的人物处过，受过燕府上下和京城权贵们的气，私底下也并不是觉得自己完全不需要识文断字就能配得起女夫子。可是，再怎么样他也是个大老爷，拉不下这脸让慕容白教他认字，更拉不下脸让女夫子教他，于是只好常常用羡慕的眼神，看阿罗偶尔教金元宝和新来的婢女青儿写字。

　　秦七月是个不会看人眼色的，但阿罗可不。他那点儿小心思，一下子就被她看穿了。于是有一天，阿罗在抄写琴谱而秦七月又热烘烘地凑上来并问“你在写什么字”时，她看了看秦七月眼中闪烁的兴趣，忽然道：“我教你识字如何？”

　　秦七月的眼睛一下子亮起来：“好啊——”

　　话音未落，却又觉得丢脸，忙改口道，“老子一大男人，学什么写字。”

　　阿罗也不戳穿他，只道：“你不学写字，也行。反正……”她瞥了秦七月一眼，慢条斯理道，“我知道，你也不稀罕收到我写给你的信。”

　　秦七月不识字，在外的时候，身边往往要跟着慕容白等人。玉连□□作案时，燕昭和飞卿下个密令或飞鸽传书，着实要担心万一秦七月身边的人不牢靠就坏了大事，阿罗也深有同感。自来了寨里，她早就想过要教他识字，如今他自己凑上来，她自然是顺水推舟了。

　　秦七月好奇了：“什么信？”

　　他道，“我们天天在一起，干嘛要写信？”

　　阿罗张口想说，“万一哪天不在一起呢？”——这是极可能的。寨子在幽城里的生意如火如荼地展开，事务极繁，慕容白已经快忙不过来了，她要下山去帮忙，亦是迟早的事。

　　但她知道秦七月不会接受这理由，他只会说，我们肯定要天天在一起。因此她只是转过身子，不理他：“你管我什么信呢？”

　　她淡淡道，“反正，你只收得红烟姑娘的情诗——我王罗衣又算什么？”

　　她这醋吃得可太大。秦七月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她提小红儿。——这女人可以狠到在他面前绝不弹琴，他再怎么想听也不成，每次他一抗议，她就只扔下淡淡一句 “你找你的小红儿去” 。无论他试多少次都不例外。最后就连阿白也断定：这辈子他想要听到阿罗夫人的琴声，恐怕是不可能了。当然，阿白最后还是安慰他说，“偷听例外。”这话除了换来秦七月给他的当面一拳和一个黑眼圈以外，并没有起到任何安慰作用。

　　因此，每次只要阿罗一提小红儿，秦七月连考虑都不考虑，就自动弃甲投降。这次也不例外。

　　于是，秦七月开开心心、半推半就地开始学写字。——和女夫子耳鬓厮磨，在书房里识文断字地消磨时日，自然也是一件很风雅很甜蜜的事。秦七月暗自偷笑：赚到了。

　　但他得意得太早。学字并没有他想象中的有趣。不到半日，他就受不了了。他情愿去练武一百遍，也不要歪歪斜斜地重复练那几个字。

　　秦七月扔下笔：“够了，老子不练了。”

　　阿罗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秦七月迟疑了一会儿，终究又重新拿起笔。只是写了不到半炷香功夫，便实在按捺不住，又放下笔。

　　这回他改用怀柔政策：“女夫子，可以去吃晚饭了。今天有烧鸡……”

　　语气之心虚，之谄媚，令阿罗是又好气又好笑，却又拿他没办法，只好暂时放过他。

　　谁知这却错开了一个头。对于秦七月这种人，只要有第一次让步，他就会想要有第二次。何况字学得越多，他越记不住，没几天，秦七月就把学字列为人生第一大苦差事，和阿罗展开了攻防战。——他本是歪歪腻腻要和阿罗在一起的，若有可能，一刻也不离她。如今为了逃避练习写字，竟颇有几次见得阿罗就躲。令慕容白和黑哥等人不胜好奇。待问明原因，不由哄堂大笑。

　　但隔两日，秦七月竟又乖乖地写字去了。

　　黑哥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从秦七月口中探出原来是阿罗生了气，那两个晚上都不曾理他。

　　众人原以为这以后便没事了，谁知过了不久，秦七月实在忍不住，又逃课了。只是这回他学乖了，整日陪着笑脸对阿罗。那阿罗是个骄矜的，亦不肯拿生气当手段用，只是偶尔激他连金元宝亦不如。那之后秦七月果然又多学了两日——但除了两日，却是不肯再多了的。

　　于是寨子里的兄弟们都在看，看秦七月究竟能学几个字。有的甚至下了赌注，最大的注已经到了一个字一两银。慕容白恰自山下回来，躬逢其盛，竟也下了注，却是极罕见的赌阿罗赢。

　　不久，那些下注的兄弟便悔得要死：夫人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竟让寨主开始持续学写字。每日也不多学，一个字两个字的，却是真正坚持了下去。如此竟坚持了一个月之久。

　　这真真是稀奇之事。弟兄们用了无数方法，想套出夫人让寨主乖乖就范的原因。谁知秦七月这回的嘴巴竟闭得极牢，什么也不透露。就连慕容白也没辙。

　　众人以为这会成为永远的谜题。谁也没想到，到最后竟是阿罗自己露的口风。

　　那日，不知是秦七月心情好还是阿罗教的字太过简单之故，秦七月一口气学了七个字。恰逢慕容白和黑哥有事来找阿罗，听得秦七月洋洋得意得炫耀今天学了七个字，同样不识字的黑哥惊嚷道：“寨主，你有那么神勇吗？”

　　俗话说，言者无心，听者有意，阿罗当下脸就一红，脱口骂道：“别胡说，他只是存着而已！”

　　黑哥一愣：“什么存着而已？”

　　阿罗这才知道秦七月果然遵守承诺，什么也没对人说。只是这时却已晚了，她这一露口风，没多久就让人半是猜测半是套话地猜了个大概——却原来当初阿罗一恨之下，发了狠话，秦七月学一个字，才得上她的床一次。

　　如此一来，那秦七月敢不赶紧存字数？

　　这秘密揭露开来之后，秦七月自是洋洋得意，每日即便不行房事，亦是要多学一两个字以示其神勇。只可怜了寨中某些家有悍妻的兄弟。他们的婆娘也有早就想让男人学字的，苦于无计可施，如今阿罗这一招出来，可不纷纷效仿？顿时叫寨子里整日叫苦连天。

　　是为秦七月学字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