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委尘沙》约略

6、4

　　翌日，金银寨的大当家秦七月站在将军府的大厅上，把一个盒子递给燕飞卿。

　　燕飞卿打开一看，是一卷图轴。待他将图轴展开，忍不住倒喝了一口气。——可不正是那胤国与北武的边界图。他日夜里端详，什么地方有重兵把守，什么地方关卡松弛，什么地方地势险要……早已一一记省在心。但秦七月带来的这份，连不为人知的暗河暗道都标得清清楚楚，怎不叫他欣喜万分？

　　燕飞卿将此图看了又看，方才抬起头来，满心欢喜道：“秦寨主真是爽快人！飞卿先代燕元帅谢过了。”

　　秦七月却也不客气，只是大声道：“金银寨的诚意你是看到了。现在可以让我见见我家媳妇儿了吧？”

　　燕飞卿闻此言，真是又好气又好笑。你说这大寨主是情痴么，又不象；你说他不是么，他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敢情是真的分不清主次紧缓来着？

　　当下他笑笑，作手势道：“寅儿，去把阿罗姑娘请到大厅。——就说是秦大寨主送了份大礼过来。”

　　秦七月哪里等得住，赶紧道：“我陪他去。”大步流星，没等燕飞卿阻止，已经走到那个仆从旁边。

　　那仆从寅儿为难地望向燕飞卿，燕飞卿失笑，道，“也罢，你领秦寨主去一趟吧。”临了又吩咐道，“速去速回。”

　　秦七月满心欢喜、精神抖擞地跟了去了。一旁燕飞卿的心腹忍不住道了声“将军”，疑惑之意显而易见。

　　燕飞卿笑道：“且随他去。阿罗姑娘何等样人，不至于连个莽夫也对付不了。”

　　他没有说的是：就算真有意外，秦七月武功再好，也不提防阿罗身后还藏了个高手。那可是小叔叔燕元帅亲自挑的隐身护卫，和秦七月一样是江湖出身。而且，据说出手从不落空。

　　只是迄今为止，阿罗都被保护得好好的，还没有到需要他出手的时候。

　　* * *

　　却说那秦七月高高兴兴地随着仆从寅儿来到军府后园。穿过长廊，一路走来，房里房外的婆娘们都探出头来，窃窃私语，秦七月却一点也不以为意。在他眼里，这些婆娘看起来就和寨子里的婆娘一个样，跟他的女夫子比起来，真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女夫子，呵呵，他的压寨夫人……秦七月不去理会她们，兀自想得心花怒放。

　　那仆从寅儿早已在一间普通厢房门口停住，扣了扣门，恭敬唤道：“阿罗姑娘，飞将军有请。”

　　秦七月回过神来，不待里头回应，便在门外叫道：“女夫子，是我。我来了！”

　　房内的阿罗微微蹙眉。

　　不待她唤冬儿开门，秦七月已然“扑”地推门而入。

　　却见阿罗姑娘正在案前，提笔未落。一眼瞧过去，真个宁静淡然，愣是把一个普普通通的厢房，映衬出一种别样的清雅来。秦七月站在门口，眼瞅着她，只觉得心中欢喜难耐。几个大步走到阿罗旁边，笑着搭话道：“你在写什么字？”

　　他说这话的时候，讨好的意味甚浓，但他自己并没有注意到。当然他更没有发现阿罗听闻这话，又蹙了蹙眉。

　　阿罗看了秦七月一眼，垂下眼帘，把视线转向案上——这分明只是一幅未竟的雪竹图，如何竟是“你在写什么字”了？

　　这叫她如何作答？

　　秦七月却根本没有往案上看，他只是站在那里，放肆甚至贪婪地瞅着阿罗那张沉静的玉颜：侧面望过去，她秀挺的鼻梁，低垂的一排眼睫毛儿，皮肤如上好的白玉，真想伸手摸一摸……

　　他真的伸手了。直到阿罗陡然往后退了一步，秦七月才发现自己真的付诸行动了。

　　呃……他有些尴尬，把手往身后藏了藏，愧疚地说：“我不是故意的。”

　　心里却恼着：唉，没有摸到。

　　阿罗看着他别扭的样子，心思有一刹纷乱：这么个大个子，站起来威风凛凛的样子，气势吓人，但心性儿却颇为简单。

　　她心性清明，许多人的心思，在她面前很难掩饰得住。只是这个威震北界的大寨主，根本不懂得掩饰自己的心思，她不需要揣测，便能看得一清二楚。不知是独独对她这样，还是一直都是这样的人？

　　……倘他不要对她有这份莫名其妙的想求就好了。

　　阿罗暗自叹息，略略点头，语气是一贯的沉静，和生疏有礼：“有劳秦寨主。我们去大厅罢。”

　　秦七月却没有注意到她的语气，反而眼神一亮：“你记得我的名字？”

　　阿罗一愣，他那惊喜的表情太过明显，而惊喜的内容太过奇怪，让她简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金银寨的情况，早在燕军转战北界之前，便已是燕军将领之间讨论的话题了。她身为燕军幕僚，如何能不知？

　　一旁压抑了半天恼怒的小仆从寅儿，此时忍不住翻了翻白眼，脱口道：“你自己昨天才当她的面介绍过的，好不好。”

　　他没有说出口的是：还强行抱住阿罗姑娘半天，这种羞辱，谁会忘记？

　　偏偏阿罗姑娘心底好，只是微笑着点点头，道了声，“走吧。”便先行踏出房门。

　　这是阿罗第一次对秦七月微笑，一刹时又看痴了秦七月。

　　回了神，赶紧跟上，一边又问道：“女夫子，你要怎么样才肯嫁给我？”

　　阿罗蹙眉，一言不发，只是径自往前厅方向走去。

　　“女夫子？”秦七月再次询问，“女夫子——”

　　他问得有些小心。女夫子不说话，他就摸不清楚她究竟在想什么，怕她真生气。但不问出个答案来，他心里又不舒坦。

　　阿罗充耳不闻，只是加快了脚步。

　　秦七月不是个有耐性的，恼性起来了，一把拉过阿罗，稍稍使力，便把阿罗搂了在怀。

　　包括阿罗在内的三人都傻了眼。而他丝毫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只是命令道：“女夫子，你回答我。”

　　阿罗面无表情地抬头，看见那张粗犷、棱角分明的脸靠得极近，两只眼睛瞪着她，毫无惭愧之色。她不由心中恼怒，冷冷道：“放开。”

　　“不放！”秦七月回答得飞快，索性耍起无赖，“你不回答，我就不放。”比起女夫子刚才平静不出声的样子，他倒情愿看她生气，也不至于让他不知所措。

　　阿罗向来是养尊处优惯了，即便在燕军中无人知她真实身份，也是一直颇受尊重，何曾有眼下这般任人搂抱的狼狈？她再次冷冷道：“放开！”

　　端的是命令语气。

　　如果秦七月真了解阿罗的性子，就应该知道她已经快要发火。偏偏秦七月从来不是个会看人颜色的，非但不放手，反而越搂越上瘾，一边软磨硬磨道：“你嫁了我罢！”

　　阿罗这回是真恼了，她不怒反笑，信口道：“好！想要我嫁给你？也行！”

　　抬眸瞥了眼秦七月惊喜万分的表情，冷笑着说，“三日内，你献上北武轩辕谷的首级，我便嫁给你！”

　　秦七月愣住了：这分明是为难人的要求。轩辕谷的脑袋如果那么好拿，那燕军这两年还打个屁的仗啊。——更别提三日时间，还不够来回一趟北武帅府的时间。

　　但他也不恼怒，竟然乖乖放开阿罗，商量道：“好！我就去杀轩辕谷。但是三天时间太短，你给我三个月时间，行不？”

　　阿罗愣了一愣。他言辞恳切，一副认真的样子，难道竟真的要去杀轩辕谷么？

　　“女夫子，三个月成不成？”秦七月迫不及待，又催问了一声。

　　看他满心期待的样子，阿罗更加心烦意乱了。这个莽汉子难道是认真的？——他究竟是看上自己什么了？

　　她不相信像秦七月这样的人，会懂得欣赏自己。若论美貌……她看看自己，着实是一身简朴。

　　阿罗叹了口气，软下心来，道：“我不会嫁给你的。”

　　“为什么？”秦七月是真的不明白。

　　因为我根本就不喜欢你；因为我已经嫁人了。

　　——偏偏这两个答案，阿罗一个也说不出来。秦七月根本不会理解第一个答案，而第二个答案，她也不能轻易告诉别人。

　　他的女夫子又不说话了。秦七月看着她，心里着急，狠了一狠，便以壮士断腕的决心道：“好！三天就三天。三天内我要是取了轩辕谷的脑袋，你就要嫁给我！”

　　说完，他转身就走。

　　“什么？哎——”阿罗回神，连忙要阻止他。但那秦七月是什么身手，眨眼间，便消失在三人眼前。

　　“糟了。”阿罗心下叫苦，回头一看，寅儿和冬儿早自看傻了眼。

　　她跺了一脚，匆匆找燕飞卿商议去了。

　　这厢燕飞卿还在细细研究那张地图，却见阿罗以少有的着急神色赶来，待得知是如何一回事后，不由得哈哈大笑：“想不到这金银寨的秦大寨主居然还真是个痴情汉子——要是他真拿下了轩辕谷，也是我燕军的大福。”

　　阿罗闻言瞪了他一眼，冷冷道：“要是秦七月死了，看你怎么笑。”

　　这轩辕谷岂是那么好对付的？要是秦七月真为这个死了，乱了收编阵脚，失去金银寨的势力，损失可是不小。

　　更何况，这叫她心里如何能安？

　　燕飞卿约略也明白她的心思，于是收起笑颜，转而安慰道：“放心，金银寨里不会让他轻易去的。——这哪里是能当真的事情？起码也要深谋远虑、想个万全之策……”

　　他正说着，却闻属下来报，有客来访。

　　燕飞卿打开名帖一看，却是个陌生名字。想了想，正要让阿罗回避，那两个客人却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径自进了府来。

　　燕飞卿一眼望去，便愣住了。——来的这两人，可不正是镇南将军和当朝豫太子。

　　阿罗也看到了，豫太子的眼睛，正直直盯着她看。

　　她心里忽然觉得疲倦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