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空册》一片桃花林

8、春风不度玉门关

　　【1】

　　天下第一医馆开在天下第一武馆旁边。作为踢馆率也是第一的武馆，玄武观很是照顾玉门观的生意。

　　踢馆过程中伤筋动骨是常有的事，因而每有人来踢馆，玉门观的弟子们各个摩拳擦掌，比玄武观更为亢奋。馆主带头，率着众弟子抱着金创药、续命丹、跌打药酒守在武馆外，翘首以盼。

　　玉门观的四丫头年纪小个子矮，挤不过师哥师姐们，只能揣着几卷纱布站在外围干瞪眼。

　　武馆内若是流氓混混打架那还好说，过个片刻就被抬出来，若前去踢馆的是高手可就麻烦了，不大战三百回合根本分不出胜负。四丫头看又看不到，只能憋屈地等，等得百无聊赖就到处张望。

　　就是这样惊鸿一瞥，四丫头瞄到了玄武观三弟子手里的书，二话不说搬着小板凳凑过去蹭着看。

　　看专诸刺王僚，看聂政刺韩傀,看要离刺庆忌，看荆轲绕柱追秦王。

　　看到千钧一发之际四丫头会情不自禁地尖叫着掐三弟子的胳膊，掐得三弟子也跟着惨叫。

　　此后每次看到四丫头出现在武馆附近，为避免被掐，三弟子就抱着书窜到树上看，任四丫头在树下怎么威逼利诱，都不为所动。若是来不及上树回避，三弟子便只能悲凉地坐在小板凳上一心两用─一边操心书中的大侠们能不能除掉暴君，一边操心自己什么时候会被四丫头掐。

　　玉门观的四丫头和玄武关的三弟子就这样一起看书长大，期间结下了深厚的情谊……以及梁子。

　　【2】

　　长大一点点的三弟子常被师父派去为玄武观抓药的。武馆师父当着三弟子的面时解释说他腿脚灵利，背地里却和大弟子、二弟子一起边嗑瓜子边八卦，分析玉门观的四丫头和咱们观这位到底是什么不三不四的关系。

　　常言道英雄所见略同，玉门观的馆主也热衷于和观里的徒弟们说三道四。讨论来讨论去最后一致同意把药柜的工作交给四丫头。

　　被蒙在鼓里的四丫头和三弟子因两方人马的牵线搭桥变得抬头不见低头见。两个娃娃该打招呼打招呼，该抓药抓药，该嬉笑嬉笑，该怒骂怒骂。三邻四舍不知从何处听到了风声，纷纷加入了玉门观和玄武观的红娘队伍。

　　就此玄武观的踢馆率暴降，常客们纷纷表示打打杀杀不如促成一段姻缘来得有成就感。但为了给三弟子创造去玉门观抓药的机会，众人还是会象征性过上一两招，然后便假摔倒地捂着随便哪个地方喊疼。

　　三弟子倒不是没瞧出过端倪，三弟子纳闷地问摔在地上动弹不得的大侠，被打的是头，为什么会喊心口疼？

　　“头被揍了心里委屈，不就心口疼了吗！”大侠振振有词。

　　大家纷纷附和称是，催促推搡着三弟子去玉门观抓药。三人成虎，三弟子便也不再怀疑什么，还很是惭愧自己的武学造诣太低，竟不知躯体与精神互通的道理。

　　【3】

　　玉门观的生意越发兴隆，有病的没病的都在医馆里蹲着等更新。几年过去，大家也都忘了最开始到底是把三弟子和四丫头拉成一对的。卧病在床的老人们听小孙儿汇报进展，每天都有了新期盼，暮年活得恣意潇洒，只是难免惋地叮嘱后辈:“三弟子和四丫头发展成啥样，‘家祭无忘告乃翁’”。

　　年岁流转，任性乖张的四丫头逐渐变成了恬静有礼的四姑娘，三弟子则逐渐被人喊做三少侠。

　　兴许是见多了生离死别，四姑娘比四丫头更为内敛;兴许见多了行侠仗义，三少侠比三弟子更为喧闹。

　　三少侠抱着剑再访玉门观，念了配方给四姑娘。四姑娘配好了药包面无表情地递给三少侠。三少侠寻思着好久不见四姑娘笑了，便琢磨着如何逗她开心。一转脑筋计上心来，撩了袖子露出手臂上的青筋给四姑娘看。

　　四姑娘不明所以，三少侠说:“也不知道是谁下手没轻没重给掐出来的，你给瞧瞧呗？这种伤情可以讨到什么赔偿？”

　　四姑娘一怔神，连连摇头笑骂，你咋连学医的都敢诓啊？

　　说完还是转身从药柜里抓了一把枸杞子塞给三少侠当零嘴吃。

　　三少侠笑嘻嘻地把枸杞往嘴里抛，蓦然回首看见了医馆里男女老少全盯着自己，眼里闪着诡异的光。

　　三少侠浑身一僵，三少侠拎着剑和药包仓皇而逃。

　　三少侠回到武馆后心有余悸，猛灌几一杯茶后忧心忡忡地跟师父检讨:“弟子好像惹了玉门观的人。”

　　师父抬了抬眼皮，不动声色地让三少侠把来龙去脉讲讲。

　　三少侠绘声绘色地描述起众人眼里那道诡异的光。

　　师哥师姐和师父装模作样地听着，各个心花怒放。

　　苦尽甘来，红娘团终于迎来了春天。

　　【5】

　　三少侠怀揣着刨根问底的精神又去玉门观走了一遭，等药时小心翼翼用余光打量四周，一下就逮到了好几个偷瞄自己的人。

　　三少侠顿感芒刺在背，三少侠翻身跳到了柜子后边，把四姑娘拉到一旁，压低了声同四姑娘说，自己可能结了仇家。

　　四姑娘越过三少侠的肩膀瞄了瞄，看到了正朝自己这里探看的两个壮汉，心下一沉，问三少侠是不是练武练飘了，胡乱模仿自己的偶像荆轲，因此得罪了人。

　　三少侠摆摆手很是痛心疾首:“压根没人雇我呀。”

　　四姑娘回想了一下近几年高朋满座、坐无缺席的医馆，确实有点不太正常，奈何馆主和师哥师姐们上山采药去了，只能自作主张走出去给客人们挨个下了逐客令，擅自把玉门观给关了。

　　“你有没有做错什么事呢？说不准他们是在看你。”三少侠循循善诱，“我在玄武观时都没人看我。”

　　四姑娘一听有理，心下顿时有点慌，将多年来犯下的所有大小罪行供认不讳。

　　“我把师父安在药秤上的铁石偷偷拿下来自己玩。还偷偷把师父的银针送了一根给花魁夫人刺绣。还偷偷把师父药柜里的红枣、枸杞、冰糖等等等等好吃的送好朋友。”

　　三少侠不免心下感慨，馆主果然经营有方，四姑娘这么个搬法搬了几年都没能搬空玉门观。

　　“这么说来，那些人说不定是你师父派来监视你的。他们伺机而动，就等图穷匕见之时，‘哗’──”

　　四姑娘一个哆嗦，问三少侠这怎么办。

　　三少侠挺挺胸膛说:宽心宽心，天下最好的刺客在这替你把关呢。

　　【6】

　　隔日玉门观再开馆时，人们成群结队地往这里涌来。三少侠坐在一把高脚凳上，怀里横着一把剑挡在门口，扫视一圈众人，问:“你们都是一伙的吧？”

　　大伙们纷纷摇头，矢口否认属于同一队伍。

　　“真的是上这来是看病的吗？”三少侠剑出了鞘，亮出一道寒光。

　　“是来看四姑娘……顺带看病的。”有人嗫喏道。

　　三少侠摆摆手:“四姑娘说啦，从今天开始她只救死不扶伤，装病的轻伤的，都请回吧。”

　　“那心病给不给医嘞？操碎了心的那种。”一对爷孙异口同声发问。

　　“稍等片刻，我替您问问。”三少侠向来尊老爱幼，礼貌性一问，“不知两位为什么事操碎了心？”

　　童言无忌，小孙儿仰着头直截了当地问三少侠:“你们到底啥时候成婚？”

　　【7】

　　眼见坚守多年的秘密被戳穿，人群一哄而散。三少侠一声不吭地把椅子搬回了店里，表情有些木讷呆滞并且复杂。

　　四姑娘问三少侠外边人说了些什么，三少侠回答，咱们到底啥时候成婚。

　　四姑娘睁大眼睛，支吾半天憋出一句，你定吧。

　　三少侠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方才阴差阳错间发生了什么，呆若木鸡地看着四姑娘。

　　四姑娘又问三少侠外边人到底来干嘛的，三少侠想了想回答，催婚的。

　　【8】

　　桥底下的江湖先生把四姑娘和三少侠的生辰八字拿去算了一卦，心里暗自盘算，要恐吓这对佳偶骗些钱财消灾再说好话。

　　大伙喝茶的喝茶，嗑瓜子的嗑瓜子，只听江湖先生皱眉捏胡，连连摇头:“不祥啊不祥，这一三一四，怕是会朝三暮四。”

　　玉门观的馆主放下了果盘，掏出了针袋，玄武观的馆主放下了茶杯，卷起了袖子。

　　被十八掌打趴下并被扎了七七四十八根针后，江湖先生深刻地认识到钱乃身外之物，赶紧朝义愤填膺的众人赔礼道歉，改口恭贺:“大吉啊大吉，一三一四，一定是一生一世嘛。”

　　大伙喜上眉梢，唯有玉门观的馆主有几分沮丧，一番询问才知道，馆主收针时发现针袋里有根银针不知去向。花魁夫人安慰馆主，多半是行针时扎在江湖先生身上忘了取下，馆主扼腕叹息，万分悔恨放走了江湖骗子。

　　三少侠与四姑娘对视一眼偷笑起来。灿若乱花迷眼，暖如春风拂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