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空册》一片桃花林

11、此情可待成追忆

　　【1】

　　传闻白道状元家财万贯是因为四世经商，祖祖辈辈在江湖积攒下了千丝万缕的人脉。为了不让儿子输在起跑线上，状元在儿子出生不久便抱着儿子跟大伙打照面。

　　“这是你赵伯钱伯孙伯李伯。他们家的闺女各个聪慧贤良，看上哪个跟爹说一声，趁早把亲事定了。”

　　“那是你大姨二姨三姨四姨，分别在天网、春山楼、玉门观、玄武观做事。以后你想和谁做生意，跟爹说一声，咱们早早拜师。”

　　街坊们纷纷把自家孩子送进了学堂，有的哭，有的闹，有的咬手指，有的翻白眼。状元的儿子安安静静坐在私塾的角落看书，显得分外不合群。

　　任邻桌的小孩怎么搭话，他也爱答不理。那小孩恼了，一拍桌案亮了自己身份：“我爹是□□状元！”

　　岂料小白道耸耸肩说：“那好巧呀，我爹是白道状元。”

　　那小孩也再难生气，重重坐到椅子上喃喃地说：“兄弟，你这样一说话就脸红以后是娶不到娘子的。”

　　私塾先生一卷竹册砸过来，正中小□□的脑门。小□□委屈地捂着头囔囔着又喊我爹是□□状元！

　　私塾先生冷笑道，我爹在翰林院。

　　小□□咽了口唾沫老老实实地闭了嘴，翻开书好好学习。

　　小白道甚是讶异，用手肘撞了撞小□□问，翰林院是哪里啊？

　　小□□伸出手十分夸张地往房梁指了指说，高处不胜寒，别想不开啊兄弟。

　　小白道摆摆手让小□□矜持点，别这样称兄道弟，他们还不是兄弟呢。

　　小□□拧着眉说这不对啊，你爷爷我爷爷，令尊家父都是兄弟，我们也该是兄弟。

　　小白道执拗地摇摇头，那要看你表现。逃课不叫我考试时就别抄我卷子。偷偷扯我大姨闺女的头发，就要敢作敢当别扯完就跑。别开口闭口说你爹是□□状元，令尊是状元，以后你是吗？

　　小□□被吓得往桌子边挪了挪，抬起竹卷遮住脸。

　　私塾先生一眼相中了这个城府不简单的小孩，悄悄地将小孩的名字报给了翰林院的掌院学士。

　　掌院学士立马追问，是银器金器还是玉器呀？

　　三天后收到回信，信中只有短短两字：国器。

　　【2】

　　小白道在私塾上了三个月的学，私塾先生陪小白道一起回到白道状元府中。

　　“令郎才学已在我辈之上。”私塾先生感慨道，“当让他早早入朝为官，化民间疾苦。”

　　白道状元谢了私塾先生，送了客后夸奖了儿子一番，却不提入朝的事。

　　小白道犹疑地提出了入朝的事，白道状元却沉下脸告诫儿子离朝廷远一些。

　　小白道仰着头问爹为什么，白道状元冷笑着说那些家伙老奸巨猾，人前一面背后一面，口口声声说着以民为本，却畏畏缩缩视民为草芥。

　　白道状元说，你在江湖里待着多恣意逍遥呀，不愁吃不愁穿不愁没朋友不愁没人照顾。

　　小白道拧着眉问白道状元有没有看到街另一头饿死的人。

　　白道状元摸了摸儿子的头喃喃道，你怎么和你娘一个样，人在江湖，救不了所有人啊。

　　小白道扬起了下巴眸中坚决道，那我便要登庙堂之高。

　　【3】

　　白道状元吩咐手下门客跟着小白道，不许小白道跟朝廷扯上任何关系，仿佛跨过那道宫门便入了人间地狱。

　　小白道百思不得其解，两手空空走到春山楼前被小□□拽住了衣领。

　　小□□用两手塞了一枝桃花给小白道，循循善诱：“你讲话一点也不讨姑娘喜欢，再不送点东西给花魁夫人，她哪里会开口。”

　　小白道接了桃花道了谢，眯起眼问小□□：“无事献殷勤，有何奸盗事相求？”

　　小□□可怜兮兮地搬了三叠书卷给小白道，说这是欠了一个月的功课，明早先生要检查。

　　小白道倒抽口凉气要把桃花还给小□□，小□□拨浪鼓一般摇头高声喊道：“却之不恭！却之不恭！”

　　小白道睨他一眼，还是收了桃花进了春山楼。

　　花魁夫人远远见着小白道光临，匆匆提着锦绣流仙裙迎上来。

　　小白道恭恭敬敬双手献上了桃花，神情凝重地问花魁夫人：“为什么我爹不让我进朝堂？”

　　花魁夫人纳了桃花，唇角勾了勾道：“哦哟，都会送花啦！怕是有人教你的吧。教也不教全，送姑娘花哪能这样端端正正？该像这样。”

　　说完轻拈花枝，笑嘻嘻地别在了小白道耳朵后边。

　　“春山楼有春山楼的规矩，一般消息嘛，一朵花我也就告诉你了。可你问的这事，就是把天下的花儿全拿摘来送我，我也断不敢多说。”花魁夫人摇摇头委婉地拒绝。

　　“春山楼有春山楼的规矩，若有人打擂成功，便可向守擂人提任何要求。”小白道掏了三枚铜钱摆在桌上，“这是参赛费，请赐教。”

　　花魁夫人斟酌良久，最后还是应了战，两人从汉赋背到唐诗，从宋词背到元曲，比了九九八十一局后花魁夫人叹口气，喃喃着“山外有山楼外有楼”服了输。

　　“令尊同令堂青梅竹马，可谓江湖里最让人艳羡的一对神仙眷侣。有人骑马于市中疾驰，撞倒了令堂。彼时令堂怀着你，玉门观的大夫忙里忙外，救下了你却没能留住令堂。令尊悲痛难忍，一纸状书将那犯事之人告上了朝堂，却石沉大海杳无音信。令尊奔走四方，几番探查下才知御马之人是蛮王的大公子。翰林院以国库空缺粮草不济，尚不到与蛮人开战之时为由，把此事压了下来，不仅放了犯事之人，生怕江湖□□滋事，还派了一支人马护送那恶人回去。令尊与朝堂有夺妻之恨，你与朝堂亦有夺母之仇，因而还是不要往那里去了。”

　　花魁夫人劝得真切，小白道听后起身告辞便走，花魁夫人担忧地问小白道要去哪，小白道头也不回道，科考入朝。

　　【4】

　　小白道参与科举的消息不胫而走，白道状元怒闯考场要撕掉小白道的考卷，是赵钱孙李四大伯和一二三四姨手拉手肩并肩，组成人墙拦住了白道状元。

　　小白道瑟瑟发抖地提笔答题，考官冷汗淋漓生怕人墙坍塌出了乱子。

　　小白道交卷后从侧门溜出去，到小□□家借宿三天，避过了白道状元早已准备多时的竹鞭。

　　小□□问小白道考的如何，小白道说不差。

　　小□□习惯成自然地递上了堆积如山的功课，小白道一边替小□□写，一边问小□□，我们是不是兄弟？

　　小□□不假思索地点头说，当然是啊。

　　小白道犹豫几许同小□□说了从花魁夫人那听来的事，听得小□□气急败坏，囔囔着要诓一帮兄弟塞北一月游，收拾那个逍遥法外的蛮人。

　　小白道摆摆手说不必，我有更远的打算。

　　小□□震惊地问，你是要进翰林院杀人吗？

　　小白道凝视着小□□说，你和我爹都搞错了，翰林院是友不是敌。

　　小□□难以置信道：“你发什么疯，他们放走了贼人！”

　　小白道邀过小□□的肩压低了声道：“那是为了杀更多的贼人。”

　　【5】

　　小白道一举考中了朝中的状元，欲进京殿试却被江湖的白道状元锁在家中。幸亏坐在墙上的小黑眼尖，发现了后院内的一草堆，为小白道指了路顺带拉了他一把，才把人带到了墙的另一边。

　　小□□兴奋地跟小白道说：“隔壁的第五个窗户，有个姑娘在看你。你的桃花运来啦！”

　　小白道哑然失笑，说小□□信口开河尽会瞎扯。冒雨走了几步想起什么又折回来，拍拍小□□的肩郑重交代道：“送姑娘桃花，不能用双手塞啊。”

　　小□□脸露不屑之色：“怎么讨姑娘还要你教我吗？”

　　小白道略微得意地眨眨眼：“花魁夫人教我的。”

　　小□□神色顿时恭敬，掏出了小本子认真记下一笔。

　　小白道探过头偷瞄了一眼小□□的小本子，弯下了眉眼拍手笑道：“我就知道你喜欢我大姨的闺女！看上天网的捕快你小心壮志难酬。”

　　小□□恼羞成怒囔囔道：“殿你的试去！”

　　【6】

　　小白道于朝中当了丞相，明明是光宗耀祖之事却没人敢恭贺白道状元。

　　江湖人来人往，退休的老一辈们唠嗑着儿女们碰到的奇闻异事，江湖榜的名次变来变去，白道状元却仍是原来那一位。

　　新晋的□□状元拜访了挚友的父亲，几番寒暄后□□状元同白道状元说：“时国库空虚，前辈就莫要再赌气号召大家不交税了。”

　　白道状元扯了扯嘴角冷笑一声问：“是犬子让你来求情的吧？”

　　□□状元不会撒谎，只能抬头望着房梁。

　　“整天就交赋税交赋税，赋税交上去做什么？”

　　“积攒起来——”□□状元顿了顿，用手往脖颈处轻轻一划，“杀蛮人。”

　　白道状元神色一变，正襟危坐，凭借着姜还是老的辣的精神开始套□□状元的话，不出半刻明了了全局。

　　白道状元默然良久叹道：“王子犯法当与庶民同罪，老夫实在气不过他们这般为非作歹横行于世。翰林院意欲以退为进养精蓄锐，老夫知道犬子所说不差。老夫只是需要一点时间化解怨气。犬子和老夫不一样，他没见过他娘，他不知道他娘有多好，可老夫知道。”

　　□□状元一琢磨，没安慰白道状元的黯然神伤反倒耿直地问：“比令郎的大姨的闺女还好吗？”

　　白道状元那句“当然”都到了嘴边，最终还是没说出口。盯着这孩子看了半天最后训道：“呆娃娃！好的姑娘各有千秋，哪能随意比高下。”

　　□□状元听了频频点头，掏出笔记将前辈的指教记在纸上。记着记着有些惋惜地嘟囔：“前辈说话那么会讨姑娘开心，令郎就是不开窍。”

　　白道状元朝□□状元招招手让他凑近些，并问他那日所说的隔墙的第五扇窗户里的姑娘是谁。

　　□□状元心里咯噔一下，大惊失色问前辈怎么知道的。

　　白道状元一脸轻蔑：“你们半夜偷翻墙很厉害吗？墙边那堆草还是我给垫的。”

　　【7】

　　朝堂放出丞相纳夫人消息的那天，隔墙的姑娘五分忧愁五分虑地盘点着嫁妆是否有胜算。

　　姑娘颦蹙着眉正要去春山楼向花魁夫人请教，刚推开门便见一只红木箱子静静躺在门口。

　　她诧异地撕开封条，金光与晨光交织成一片，暖至花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