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夜半话折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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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我是时候去会会姒如了。”
姒如，诛夜阁阁主。
姒氏诛夜阁，六大名门之一。
诛夜阁倚傍折蘼山，折蘼山乃人间奇境，集天地日月之灵秀，终年云雾弥漫，诡花谲草，异兽奇胎，钟灵毓秀。诛夜阁得天独厚，世间难觅的奇诡药材，也许在诛夜阁内都是极常见的。于是诛夜门中弟子皆善草药蛊毒，奇门异术，形如鬼魅，常隐现于山林云雾之中，难以窥其面目。
姒如更是众鬼魅中的妖孽（程玥总说姒如神神叨叨的，其实这词才最准确）。行踪不定，喜怒无常，难以捉摸，心计颇深——尤其是她从小研习草药蛊毒，奇门异术，百毒不侵。用药，下毒，辨香，控蛊，施虫，操兽，暗器，迷幻人心，姒如样样做得出神入化，波诡云谲。
纵然赤屠山庄再有手段，于下毒这件事情，在诛夜阁面前不过小小伎俩。
程玥自然知晓寒笙意思，心生忧虑道：“姐姐，姒如这人飘忽不定，心思又难以琢磨。诛夜阁与咱们从未有过交集，姐姐贸然前往，是否……”
寒笙知道程玥在担心什么。
姒如行踪为谜，又与她毫无交集。如今若是不出手相助，的确为本分，可若是诛夜阁已和赤屠山庄私下联手，她这分明是自己向饿虎口中扑。
“如今万万不能再等，我现在出发，大约今夜酉时八刻可到诛夜阁。不要声张，切勿让旁人知晓，我一人去便可。”
寒笙在赌。
她在赌。她赌诛夜阁不会与赤屠山庄联手——姒如和殷阙论起勾心斗角、阴险手段，哪一个是省油的灯？今日你下我一异蛊，明日我还你一味奇毒，相互猜疑试探，就算真的结为盟友，也早晚会分崩离析。
程玥一把捉住她手腕：“这怎么行？姐姐一人去，万一姒如出手，怕是……姐姐好歹也要带一武功高强的门中剑子去，至少二人都提防着，也好保身。”
谁去？谁去？她万万不能带上程玥，数名剑子中毒，人心惶惶，程黎、李云飞、连祁等人又怎么走得开？
见她凝眉苦思，程玥倒是先开了口：“姐姐，我这里有个合适的人选。”
“谁？”
“长安。”
“长安？是这次喧竹会时一招制敌的那个中阶剑子？”
“ 正是了，五个月前，姐姐在街上拾他回来的。我看他人很机敏，又勤恳刻苦，如今武功也不差，姐姐觉得如何？”
寒笙点点头；“这样看来，他倒是合适。你唤他去，备马，愈快愈好。”
“是。”程玥不敢怠慢，急急退去。
一路快马加鞭。傍晚时分，二人终于是赶到了诛夜阁。
面前横斜出一道山门，匾上有“诛夜阁”三字。二人驻足于此，观望四周。
“你看到了么？前头全是混沌的雾气，若是诛夜阁那些鬼魅袭击，你我几乎没有还手之力；折蘼山上又多奇物，这段路不知有多少凶险，一会哪怕遇见了能开口讲话的花花草草，也是极正常的事情。”寒笙直直盯着长安，“我们应该从至少五里以外，已经被姒如的人跟上了。这段路直通诛夜阁，他们必定紧随，你可莫要给我朔雪山庄丢脸。”
“长安不会。”他回视穆庄主，眼神坚定。
踏上眼前这片土地的第一刻起，长安的手，便紧紧按在剑鞘上。
愈加向前，云雾愈浓，且烟云间夹杂着浓郁的异香，被露水沾得湿漉漉的，香味更甚。寒笙并不太懂香，却辨得来这绝不是人调和出的香气，而是折蘼山上自生的香气。脚下土地颜色渐渐变深，化为妖异的血红，又逐渐变为紫檀木的厚重调子。耳畔是飘渺虚无的响声，似鸟啼，似虫鸣，似风吟，似空境回音，似女子啜泣，似这所有音色的总和，却又并不使人心烦意乱，反而直通人心，贯彻耳畔。
寒笙早发现这声音可以蛊惑人心，这折蘼山果然是奇境，蕴生幻音，幻音间包容世间大千，万物灵气，哪里是单薄又易生杂念的人心可以比拟的。
只是她从小习武，内力深厚，于她而言，这幻音作用甚微。每每神智微乱后颈疼痛时，她控制内力流动便可化解。
然而苦了一旁的长安。他只懂得极简的心法，况且并不熟练，根本无力自行操控内力流向。此时长安头痛难忍，寒气由后颈蔓延至脑后，四肢酸痛，眼前的云雾似乎散开又聚拢，又突然化为无数似有似无的人形，模糊一片。
眼看他正欲倒地，寒笙一把抓住他手腕，指甲刺入肌肤，高声喊道：“长安！”音色凌厉，有如刀锋，惊起一阵群鸟飞腾。
长安被她一声叱喝与手腕上的疼痛惊醒，眼前幻象瞬间烟消云散，只是头痛更甚。寒笙扣住他腕上脉门，渡给他一段滚烫的内力。长安只觉体内热流涌动，转眼间疼痛消逝。
他回过神来，正要道谢，却见寒笙神色凛然：“这里可以蛊惑人心的事物太多，你莫要再分神，细查看脚下路，与我并行，咱们二人不得分散。”
“是。”长安闭眼正心神，随即紧跟她继续向前。
二人走得极慢，极慢，寒笙所有心神皆放在探查幻音是否变化、香气是否有毒、云雾是否有所蹊跷上头，并未注意脚下。一根光滑无叶的藤蔓，正如细蛇一般，紧贴地面游走，发出“沙沙”的声响，向着二人潜行而来。
“小心！”长安留心脚下异样，在那藤蔓即将缠上她脚踝时将她一把拉开。
那藤蔓似乎不是冲着二人而来，也无害于人。在地面上如觅食一般四处蠕动一番，没有找到可果腹的食物，便悻悻地退回云雾中。
长安长舒一口气，这才发现他几乎将寒笙整个护在怀里，她身上幽幽的气息徐徐钻入他鼻腔，而那双冷厉的眸子，此刻正死死盯着他，以及他抓住她手臂的双手。
“方才，无……无礼了，还望庄主……恕罪。”长安不敢抬头看她，脸红到了耳根子。
“继续盯紧地面，一会，不知还会出现什么奇形怪状的玩意。”
“是。”
一路如此，二人几乎是以爬行的速度向前。待上了山腰，到达诛夜阁正阁门时，天色大黑，雾气弥漫，四下都是冷幽幽的气息。
二人还未站稳，门内便幽幽飘出一女子——果然是形如鬼魅，身姿轻盈，行走如飘曳。
女子带着面纱，恭敬地行礼：“可是朔雪山庄的寒庄主么？”
“正是。”寒笙答道，“朔雪山庄穆寒笙，今日特来拜访姒阁主，不知能否放我进去？”
“当然可以。”那女子笑起来，笑声在夜里显得极其诡异，引二人进入诛夜阁。
诛夜阁内阡陌交通，路径错综复杂。那女子引二人拐过迂迂回回曲曲折折的小道，停在一间殿前。
“阁主在里头候着您。”那女子行李退下。
话音刚落，里头已传来一个慵懒而沙哑的女声：“没有亲自远迎寒庄主，是姒如失礼了。今日就和寒庄主好好叙叙旧。”
寒笙蹙眉：按理来讲，江湖之中每年会有一次曲水流觞，闲云记主办，大大小小各帮派首领齐聚，饮酒作赋。她掌管朔雪山庄十年有余，九次都没有见上姒如半寸影子。只有一次，一位紫衣女子层层蒙面，袅娜而入，自称是姒阁主。众人正饮酒间，那女子忽然一顿，转而软软地倒下去。大惊之下，居然发现那女子不过是一件纱衣包着一件皮囊罢了——就连五官都是画上去的。原来方才谈笑风生、饮酒用食，竟都是姒如用蛊虫和幻术操纵一副皮囊而已。
所以……她与姒如从未谋面，何来叙旧之说？
她示意长安候着，正欲进殿，长安用眼神问她：“你独自一人可有危险？”寒笙示意他无妨，留意殿内响动，悠然而入。
只见殿内灯火昏暗，四下里不知是何种虫豸，在暗处泛着流光，明暗闪烁。掀开暗红色的纱帐，一女子横卧在榻上，挑着眉，一双狭长的媚眼上下打量着她，眼下的泪痣更添风情万种。长发如墨，半绾半披着，衬得裸露的箭头愈发白皙。发间居然有条青色小蛇在缓缓游走。两条雪白的腿上下交叠，在朱红薄纱下若隐若现。
都传言姒如是个修炼千年的老妖孽，如今一看，倒着实是个美人。
“寒庄主坐。”姒如指指她右边的花梨木椅。
寒笙从容落座。一时间，二人谁也不主动开腔，含着笑意，直勾勾地对视。
姒如一身红裙妖冶勾人，寒笙一袭白衣倨傲浅笑。二人一红一白，如一火一冰，极烫，与极寒。
“你我从前毫无交集，怎么大晚上的，寒庄主倒想起我这偏僻的乡野地方来了？”还是姒如先开的口。
“阁主自谦，诛夜阁集尽折蘼山的灵秀气，何以称得乡野地方。不瞒您说，我今日确有一事相求。”
寒笙知道，比着曲折迂回地在言语上试探，她比不过姒如的阴阳怪气，她也不想比，索性敞开了直说。
“这两日来，我门中数十名弟子遭人暗算，中毒昏迷。”
姒如眼皮一翻，幽幽吐露一句“与我何干”。
寒笙微微一笑，起身凑近姒如，对上那双狭长的狐狸眼睛：“早闻姒阁主善毒善药，如今我门数弟子中毒，双目失明，呕吐不止，昏迷不醒，往后又不知会有多少弟子再遭毒手，恐怕我也会自身难保。能否请姒阁主相助，渡我过此灾祸？”
二人对视，一双眼如寒冰，一双眼如烈火，静得吓人，夜风似乎凝结在窗外，惟有姒如发间的那条青蛇还在缓缓蠕动。一场对弈，一场姒如不论如何决定都会稳赢，而她绝不能输的对弈。
也不知过了多久，姒如突然长吁一口气：“嗯——照你所言，药性中庸，可致失明，呕吐，昏迷，我想大约是浮味。”她此时托腮遐思，眉心微蹙，红唇翘起，在灯火掩映下，显得极美。
此言一出，寒笙便也长舒一口气，几乎是整个人倒在那张花梨木椅上。她方才过于精神紧绷，双腿早已僵硬。不过姒如此言一出，神色倒是轻松了许多。
至少目前，姒如愿意帮她。
“浮味？可有解药？”
“浮味算不得什么极珍贵的药材，毒性甚微，只是此药味辛，属火，自然专克你朔雪山庄的寒气。火寒相克，毒性激增，虽不至于丧命，却可断人视听，致人昏迷。”
姒如抬手，唤一侍女前去取药。片刻，那侍女手捧一大一小两只瓷罐而入。
作者有话说第6章 夜半话折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