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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秀色一如此 ...

  •   轻烟暗浮,泠泠雨幕。湛蓝的天空仿佛是刹那间就被乌云淹没,天地蒙尘。本是用作遮挡沙尘的布帘恣意拥着素未谋面的雨水,为喧嚣的狂风卷作翻飞的落叶。

      各家各户都在忙着关窗、收拾东西,准备暖和衣物。云州本就极少下雨,更何况是冬季这样格外缺水的时节。

      常年干燥的小镇还未准备好接受天恩沐浴,就被骤雨浇了个透。

      “师父,这是……下雨了?”何念声音里惊喜得分明。

      “是。”王伯还在捋他本就很短的胡子,眉间却锁着一抹比天边更深的阴云。

      云州不该在这个时候下雨。

      “天生异象……”云州的势,已经开始乱了吗?

      里屋传出几声微弱的咳嗽,打断了两人思绪迥异的张望。何念立即回过头去,轻声道:“他好像醒了。”

      未待王伯说什么,何念已掀开门帘走进里屋,倒是颇关心屋内的人。

      这是专门腾出来的一间房,就为了安置何念前一天捡回来的少年。屋内陈设很简单,一榻床,一张桌,两只椅,一副暖炉。少年此时已睁了双明亮的眼张望四周,面上尽是新奇,不像是受了什么重伤,倒像是安睡了一宿,此时初醒。

      这少年见何念进来,很是激动地坐起身子。何念忙上去搀扶些许,唯恐他一个跟头栽到地上,彼时可又是一场脸面和大地的亲吻。

      待扶稳了那人,何念在桌前坐下,将沏好的茶倾了两盏,一盏摆在宋缘道面前,另一盏自端着,抿了一口,又缓缓放到桌上。

      这时少年才觉出嗓子的干哑,竟也如那沙漠一般渴水。他捧起茶,低声道过谢,随后几乎是牛饮而下。

      何念不由得寻思:这好茶给他喝,当真是浪费了。

      饮完那茶,只听少年声音清亮地道:“多谢姑娘相救,我虽难报救命之恩,但必会对姑娘负责到底。”

      何念顿时想一袖子甩在他脸上。

      不过也仅是想想罢了。何念将手收回身侧,蹙着眉头拱手作了个不情不愿的礼:“七尺男儿,何用足下负责?至于恩情,举手之劳罢了。你既无大碍,便尽快离去,也叫师父少费心思。”

      何念说得很快,耳根或许是因激动而有些微红,连他自己都不曾注意到。而这一番动静却是惊动了外边的王伯,他稳步走进来,笑问:“是什么人有这本事,可把我徒儿气得不轻啊?”

      何念看见师父进来,面上不由得更添羞恼之色,目光里带着刀子狠狠剐向床上满面无辜的少年。

      少年极无辜地开始火上浇油:“那个,姑娘……不,公子你实在好看得紧,真像个姑娘样儿。恕在下一时看走了眼……”

      何念真的想打人了。

      他紧紧攥着双手,仿佛下一刻便要上前同那少年打起来,可又没有动,只微微垂着头,眸子里阴晴流转,隐泛雾色。半晌,何念终于松了手,如玉的食指划过袖沿,牵起一抹无措。

      他又能恼谁呢?他还能恼谁呢?是他自己生得这般模样,这副性情,又凭何怨别人说实话?

      温热的手掌抚过发顶。王伯浅笑,以手掌予以他些许安慰:“念儿,你先出去吧。我同小公子谈谈。”

      待何念出去,王伯稍敛眉眼,对床而坐。少年看着他突然严肃许多的模样,也不敢再嬉笑。

      王伯低头和少年对视着,直到少年禁不住移开眼神,看向角落里的炉火。

      王伯笑了一声。

      “小家伙,看你衣着饰物也不是寻常人家的孩子。既是我徒儿救了你,你总该告诉,你是何许人,又为何会在这沙漠里?”

      少年抓着头发想了想:“我叫宋缘道,宋家三少爷。京城宋家,前辈应知道吧?”

      宋家这名头不大不小。说大,未若师家权倾朝野,谈之色变;说小,亦是闻名天下,人尽皆知。只是这天下人往往只知宋家大少二少两位公子,对于三少知之甚少。大约是因这位三公子借着“年纪尚小”的名义深居府中,极少抛头露面,故不为所知。

      “宋家……京城与此,相隔数千里。名门少爷,莫不是来这穷乡僻壤游玩的吧?”

      “这……”宋缘道含糊片刻,“此行缘由,恕不能告诉。”

      “那么,”宋缘道觉得面前这人应是露出来一个老狐狸一样狡黠的笑,“小公子可否给我解释解释,是如何从沙盗手中逃脱的呢?”

      “沙盗?”只是这回宋缘道确实是不明白王伯的意思了。

      “哦,也对。”王伯一拍脑门,恍然大悟一般,“你不是本地人,自然不知道沙盗。”

      “还请前辈解释。”

      王伯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言语间尽是不屑:“沙盗啊,都是镇子里人起的名字了。那就是群沙漠里横行的强盗,仗着一手不入流的遁沙法袭击过路的商人。只是他们向来只谋财,不害命,那沙盗头子又有点义气,那些名门正派懒得大动干戈,也就任他们去了。我看你腿上有遁沙法沾过的痕迹,故知你碰上了沙盗。”

      “这个啊……”宋缘道尴尬地笑笑。

      他该怎么答?说他其实能一个人把那帮有四肢没脑子的家伙干翻?那他“良家公子”的形象又该怎么圆回来?

      最终他索性编了个理由糊弄过去:“说起来我倒确实碰到一伙强盗,从沙丘里冒出来,诡异得很。好在我身上有家里给的符,这才侥幸逃脱。不过后来我突兀在途中头晕目眩,待恢复意识便是在此处了。”

      这番话,半真半假,宋缘道说得也坦然。

      王伯点点头,似乎是信了。

      与此同时,何念怔怔地站在走廊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耳中尽是窗外连绵的雨声,他单纯得近乎单调的心思甚至比雨声更为清澈。很快他就结束了这样无意义的消磨时光,舒展了一下身子到前店照看生意去了。

      来云州的外地人向来不多,此时又不是商队往来的盛季,于是客栈的生意便清闲得很。外头下雨,又没法出去,何念无非在柜台后坐着,翻翻架子上的书,亦或是练练字。

      这时店门口匆匆进来个人,身后还跟着几个扛包裹的壮丁。几个人加上几个大包裹,几乎瞬间将堂屋占了大半。

      何念将书合上,抬起头正准备接待客人。待他看清了来人的模样,面上先是愕然片刻,随即溢出喜色来:“孙伯伯?您几时回来的?”

      领头的人满面胡茬,头发有些乱,还因淋雨而湿漉漉的,实是狼狈至极。可他对此毫不在意,放声笑着,伸手似乎是想要拍拍何念的肩,转而想起自己手上也尽是雨水,便收了回来。

      他笑道:“刚回来。哪知一进镇子就下起雨来,便想着来你这避避雨,待雨停好回家去。”

      何念亦笑了:“前几日碰见大娘,她正惦记您呢。您可得早点回去才是。”

      孙伯连道“是是是”,想来是心情不错,又问:“王掌柜安?”

      “安。在后头和人说话呢。”

      孙伯“哦”了一声,突兀想起什么似的,露出些许故弄玄虚的色彩来:“念儿啊,大伯同你商量件事如何?”

      “嗯?”何念坐得端正了几分,“何事?”

      只见孙伯神神秘秘地凑到柜台前来,极小心地敛着衣袖不让水沾湿木头。他说:“你看我女儿,这些年都不用我们操心,只是最近有一事……”

      他顿了片刻:“你看我家绫罗这婚事,该如何?”

      何念差点从椅子上摔下去。

      “您……您这……”他哆嗦了半天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孙伯禁不住笑出声来:“你瞧你这胆子。这么大的人了,谈婚论嫁有什么可怕的?”

      半晌,何念总算挤出来一个苦笑:“您和大娘真不愧是一家人。”

      “哦?”孙伯闻言笑得更开心了,“那必须的。不过看你这样子,是不情愿咯?”

      何念眉目稍敛,犹豫片刻没有开口。

      “不情愿也罢,还能强迫你不成?”孙伯像是看出了何念心底的想法,“我可不能像我家那位那么咄咄逼人。”

      何念不禁哑然失笑:“您这话可别给大娘听见了。”

      “哈哈,你不说,我不说,谁告诉她去呐?”王伯转头瞥一眼外面,“哟,雨看着要停了。我们也不多打搅你了。过两天……就明儿吧,你跟你师父,都来我家坐坐,也尝尝我带回来的好酒啊。”

      何念亦看向外头,雨确实小了许多,丝丝细若毫毛,阳光也得以拨开乌云温暖湿冷的土壤。他点点头:“您难得回来一趟。便是无需邀请,师父也得去您那拜访一回呢。”

      待送走了孙伯,何念正想再进里屋去看看师父那边情况如何。却见王伯已信步而出,身后还跟着一个面上带笑,仿佛对什么都满不在乎的宋缘道。

      王伯安顿宋缘道坐下,自己亦坐到何念身边,向着宋缘道说:“先前对你多有失礼,也是因我们这镇上外人少见,故不得不有些犹疑。还请谅解。”

      宋缘道仍是笑着,向王伯与何念一拱手,一副淡然自若之态。

      “还未同你介绍,”王伯说话时何念一直看着他,也没看出什么异样,“我姓王,是此间客栈掌柜的。这是我徒儿,姓何,单名‘念’字。”

      何念忙起身抬手,作个揖礼。宋缘道亦回礼,报上姓名。二人见罢,何念并未多说什么。而宋缘道张了张口,似乎要说话,却被何念惦记着先前的恩怨剐了一眼,于是赶紧噤声。

      王伯只莞尔一下,道:“念儿自小做什么都只是独自一个,如今暂有人相伴也好。小公子且先在我客栈住着,哪天要回京了,再做分别。”

      言罢王伯也不多说什么,笑呵呵地回屋摆弄他的东西去了。他平日里不忙生意时,除了练字,便喜摆开棋盘来,也不求敌手,只同自己对弈一场。局中之时,是万不可打扰他的。

      这回是何念言犹未尽了。他正欲追进屋去找王伯,见后者已开始摆棋,生生止住了脚步,小心翼翼地唤一声:“师父?”

      王伯盘膝坐在屋里,隔着门挑出一个“嗯”字。于是何念道:“孙伯伯回来了,刚请您明日去家里坐坐。”

      等了片刻,门内再没有应声。何念寻思着师父虽说年纪不小,但想来还没到年老昏聩听不清说话的地步,便安了心,大步走出后屋来,准备对付这个跟自己一点也不熟的轻佻公子。

      轻佻公子,这就是何念对宋缘道的第一个印象,且是让他相当记仇的一个印象。

      而宋缘道顶着张嬉皮笑脸对刚出来的何念说的第一句话,更让何念将以上印象死死刻在心底。

      他说:“那个,这位公子,我日后可以称你为姑娘吗?”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秀色一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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