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兔子和鸵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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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何念在街上悠哉游哉地走。虽说半是遵着师命被“赶”出来的，他倒也无妨落得半日清闲。
只是师父他……
何念不由得又想起五年未见的人来。不知独自在那剑阁之峰，身旁又无人服侍，可还安好？自小便是师父照看自己长大，如今师父愈发年迈，却不得回去报答，当真是……
罢了。良久，他沉沉地叹出一口气。即便想也是无用，不如先放下吧。
可记忆里师父模糊的影像总像是一根长刺梗在他心底，难受得很。
“哎哟，这不是王掌柜家的孩子嘛！”
何念突然被人从背后拍了肩膀，吓得身子一抖。回过头去，却是风末镇最北边住的孙娘。她家男人经商，几个月不见回一次家，便只剩她和女孩儿固守这一片养她们生长的土地。
只听孙娘继而笑道：“该有小一个月没见你，瞧着都越发抽条了。王掌柜近日来可安哪？”
“安。平日里的琐事，我也可帮师父分担些许，他自然更不必辛劳了。”何念笑拜，“您近来如何？一月不来店里，我师父都有些念叨呢。”
“你呀，就别替王掌柜说漂亮话了。他平日里烦我还来不及，能念叨我？不过要说这一月不见，实是因为我有些要紧事……”
“要紧事？”三个字一出，便叫何念不由得有些心忧。莫不是孙伯在外出了什么事？
却听孙娘语气轻松得很，倒显得他过分紧张了：“哎，你皱眉头做什么。小孩子啊，不能总皱着眉头，不然以后满脸皱纹，像个老头子似的——说是要紧事，倒也不那么要紧，只是总该打算打算。我家姑娘和你一样大，今年也有十六了，我这不想着找个好人家，赶紧把婚事定了。要是等姑娘大了，那可就叫年轻小姐挤下去咯。”
孙娘冲着何念一通挤眉弄眼，显然是暗示什么。何念被看得发毛，慌张道：“那，那此事大约该问过孙姑娘的想法……或者您看这镇上，虽不算富庶，可都是知根知底，交付来也好放心……”
“对咯，我正打算就找咱镇上的人家。都是这片土地养大的，再贫瘠那也是家乡，我还就赖上它了！”孙娘一番豪言壮语过后，语气突然低下来，带着几分神神秘秘的模样，“念儿啊，你看我家绫罗，样貌如何？”
“当是清水芙蓉。”
“才学如何？”
“长于算数。”
“品行如何？”
“端庄温婉，落落大方，如大家闺秀。”
孙娘笑颜越发舒展，她凑近何念身边：“嫁予你如何？”
何念像只受惊的兔子，差点窜上墙去。
兔子开口，话都说不利索了：“大娘您……您您您真是抬举我了……”
“那我下次找王掌柜说去。”
“别别别……”兔子脸红了。
孙娘佯怒：“你这是瞧不上我女儿？”
哪敢啊！
何念踌躇半晌，总算说了句完整的话：“我如今还不到谈婚论嫁的年纪，该尽心侍奉师父才是。且镇上又不乏才貌双全者，与孙姑娘更般配。大娘可要三思啊。”
“不到年纪？”孙娘叉着腰，说得理直气壮，“别人家小子早就该定亲的定亲，该办喜事的办喜事了。也就你师父王掌柜的从来不提这些，我还不得找你本人好好说道说道啊？”
孙娘说得来劲，何念却是愈发地手足无措。他没办法，半步半步地后退，终于找到个机会，甩下一句“大娘我还有事先走一步”，眨眼间便钻入人流溜之大吉。
孙娘站在原地，仍旧叉着腰，叹了口气，自言自语：“这么好一个孩子，怎么就不爱谈这些呢……哎，我是不是也太急了。”
何念马不停蹄地走出好远，都快出了镇子，才缓下步来。
他抬起视线心有余悸地打量过已十分稀疏的人群，确认了那如今在他眼里彪似猛虎的孙大娘没有跟上来，便松了口气，瘫在地上稍作喘息。
背朝人烟，面向荒芜。茫茫大漠分明与身后景象相去甚远，却依托着剑阁的山峰合而为一。剑阁高高在上，俯瞰着整个云州。那是他长大的地方，是他永远难解羁绊之处——是于他亦师亦父之人的居所。
“念儿，今后你就跟着这位王伯。记着，王伯就是你的师父，不准再跟外人提起我来。”
“师……师父？”您可是不要我了？不要您的念儿了？
“叫师父。”
小何念紧紧抿着唇，偏不愿开口说一个字。
我只有您一个师父。
“叫！”何相之眼色很厉。
何念鼓足了勇气大喊：“王伯！”
何相之扬起手来。一时间何念以为师父要打自己，像无数次做错事那样。
然而何相之重重地垂下手来，最终只在何念发顶揉了几下。
“慢慢来吧。你可以心里不把王伯当成师父，但在外人面前一定要这样叫。祸乱将至，彼时，为师希望你能置身事外，安度一生便好。”何相之叹息着，抬手抚过自己灰白的长胡子，“我走了。不得我的消息，你不准回剑阁去。”
“师父——”
那个背影走得很快，似乎无一点留恋，似乎真是将他抛弃一般。哪怕何念用尽平生力气去哭喊，哪怕寒风中眼泪都要凝结成冰。
何念躺在沙地上，闭着眼，曾经的泪水仿佛还残存心底。
师父他站在剑阁顶上，定然也能看遍这云州万象吧？定然也能看见我吧？也能看见我的思念吧？他和剑阁一样，高高在上，似乎总是不留情面地看破了一切。而自己永远只安于师父的背影之后——做最无知最微薄的那一个。
自己这愁绪，还真像个小女儿家似的。
何念自嘲地笑笑，睁眼正瞧见天上几片淡云游过。
他起身，掸去身上沾的沙尘，寻思着也差不多该回去了，晚饭可还没做呢。
而就在这时，何念瞥见一个人影。
说是一个人，第一眼看上去倒更像是堆红布半掩在沙子里，实在是脏得不成样子。不过从他还没被沙子整个儿埋了的样子看，应当就是这两天才有的。
镇子里也没丢人啊，莫不是哪个别处来的，在沙漠里葬了性命？最初的惊吓过后何念立即缓过神来，锁紧了眉头，凑上前去查看。
很快他将那个人挖了出来，俯下身拨开那人沾满沙子的乱发看清了样子。这还是个少年，面上明显带着未脱的稚气。他脸上也满是沙子，应是十分悲惨地头朝下埋在沙里的，好在鼻息尚存，也真可说是命大。
不过这少年的身份却是无从知晓。一身如火的大红衣裳，面料甚好，应是价值不菲。而其上流淌的暗纹自有一股灵气，何念竟从未见过。腰间耷拉着一柄佩剑，却是朴素至极，唯一可称得上纹饰的便只有剑身篆书“白云”二字尔。
这人出现得实在有些诡异。何念在心里思忖。云州哪有这样的富贵人家？
可人命当前，他又怎么可能说服自己见死不救？
何念犹豫了一会，最终还是费劲地将那人托到自己背上，一手挽着挂剑的绳子，背着人一步一步向客栈走去。
“但愿，还有救吧……”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兔子和鸵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