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相照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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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穴昏昏，寂然无声，盘坐壁前的花照影一点一点牵引着腹内灵气化作白雾，散遍周身上下。
沉沉水液坠得腹内胀痛，灵力仍徐徐化着，花照影却歪斜着跌在软毯上，暗火烧身，自肚腹，到雾气笼罩的每一寸肌理。细火烧穿衣物，让躯体裸呈在猩红长毯，蜷缩着泛出新桃的颜色。
灵力积攒太多，炼化时难免要吃苦头，花照影早早知道，于是苦热造访时不作抵挡，歪倒之后仍旧催发法诀，然而施法愈久，燥热反倒愈烧愈烈，腹内化作小火炉，滚烫浆液腾腾而起，烧断最后一线清明。
魂灵轻飘飘，像是脱壳。眼前不是洞府，而是枯朽的古木。
天与地被笼入昏黑的牢笼，高耸的长柱列于巨木四围，森白青冷，像畸形的巨人骨。花照影低头去看，却见自己实体未缺，五感皆在，想来是修行时出了岔子，坠入诡异的梦境。
此间无风，树上枝桠无端自动，一枚枯叶落在狐狸足边。
叶片触及地面的时刻，叶子边缘如同融化一样流入泥地，只余中央纤细的脉络，叶梗参差，应是被人有意折下。
头顶枝节不时摇晃着，折断了似的响。花照影抬头望见一道细瘦的阴影，一只活物歇在最高的树枝上，辨不清是男是女，是人是兽，却无端使人觉得熟悉。那物似乎发觉他在看，枝叶再一次躁动地摇颤起来，长枝终于断裂，猝不及防，花照影被下坠的小怪物撞在地上，后脑嗡鸣，骨酸肉痛。
他心中着恼，蛮横推搡间不知触到什么地方，像是一片光滑温热的肌肤，小怪物蹭上来抱他的脖子，呼吸热热地打在侧颈，数次现于脑中的那道声音沙哑地笑起来：“见到你了。”
亲昵自然，好像一体双生。
花照影被人抱着，一时竟生不出挣脱的心，疑惑一圈大过一圈，他问道：“你是什么人，这里又是什么地方？”
“我是你。”
说什么梦话。
花照影将他推开，手掌触及光裸胸膛的刹那，不知来历的怪物便灵巧地跳将出去，小狗一样蹲坐着，与人相对。
黑漆漆的，黑衣裳，黑头发，肢体纤细堪怜。花照影还未看清，但见男孩迅速朝面上一抹，再抬头已是眉眼生情，玉容生香，柔顺长发遮挡一张狐媚脸。花照影怔愣住，不由挪近细看，一双眼观另一双眼，竟如执镜自照。
他皱着眉，几乎忘记眨眼，直到那张脸露出孩子气的笑，男孩用着狐狸的脸，声音却不过十二三岁的光景，动作莽撞又肆意，身体前倾，用自己的额头去撞他的额头：“我就是你，不单是你，还可以是奕哥哥，是死道士。”
小怪物言罢，变戏法一样，手掌向面孔上抹去，卸下一个面具，再戴上另一个栩栩鲜活的人面。
花照影挪后半寸，躲开男孩撒娇似的厮磨，少年覆着玄光的脸，得意地向他扬眉：“这回信了吧。”
“我知道你。”花照影看着他幽黑的眼睛，那道嗓音太熟悉，数次无端现于脑内，沙哑，挑唆，满载恶意，悄悄出现，悄悄消失。花照影站起身，警惕地探出尖指，“我听到过你说话。”
少年换回花照影的脸，仍旧乖乖蹲坐着：“我说过许多次话的，你小时候我就说话，那时你还听不见。”
“你与我说什么？”
“就是小时候啊，山林中的妖物不理你，你躲到狐狸洞里哭，我对你说，不高兴就将他们杀干净。”
“我不知道。”
“你当然不知道，那时候你修行低微，哪里听得到我讲话，如今你找到食粮，灵力积攒多了，便能偶尔听见一回。”少年仰起脸，“日后多修几条尾巴，也好时时听我说话。”
花照影眯起眼睛看他：“你方才说，你是我，可我不信。”
“我与你一同降生。”少年盘起腿，嬉笑不复，“你所见便是我所见，你我只有一点不同。”
“是什么。”
少年向后倚靠着枯树的枝干，目光凝在花照影的脸上，羡慕嫉妒混杂不清，不甘与戾气之下，藏一点无从割舍的天然依恋：“你触得到，我触不到，你的身上既无镣铐，也无锁链，你有广阔天地肆意来去，我却只有你的眼睛。”他抚摸着自己的右眼，滑过鼻梁，如同无师自通的情人，挑逗地摩挲微启的唇瓣，“还有你的口，你的心。”
那双手落在心口，拨开黑衣，探入胸膛，少年的脸上现出一种无关情欲的迷醉：“你眼中所见，口中所言，心中所想，我全都知道。”
他起身上前，踮起脚，依依地捧住花照影的脸，口唇相对，几乎触碰：“你即是我，那些妖物害怕我，所以不肯亲近你，不过他们算什么，你还有奕哥哥，修行好无聊，你想他，是不是。”
对方呵出的气息像是迷汤，花照影顺从地与他耳鬓相贴，埋藏深处的心事被人轻巧拨开，酸涩地裸露在天光之下。咫尺之侧的相同躯体散发着迷惑的芳香，花照影呼吸着那段香气，渐渐成为一只抽去丝线的人偶，软软偎在少年怀中，小声说：“我想见他。”
“想见他，便好好修出第二条尾巴。”
“修得出么……”花照影的声音渐渐低下来，“那些灵力我炼不化。”
“我帮你炼化。”少年一下一下轻抚着花照影的长发，每抚一下，手下的身躯便失去一分力气，直至最后，花照影将头颅枕在他的膝上，他仿照着旁观过无数日夜的温存小意，像那个书生一样，以指作梳，轻轻拢住花照影散落的长发，“睡吧，睡醒了，便去见他。”
“你为什么……好心……”
“因为我就是你。”
执意重复数遍的话再度落下，竟如同一个早已明晰的真相，花照影枕着温热的双膝，疑窦被无名异香盖过，换作一种无来由的笃信，你即是我，我即是你，不分表里，不相背离，所以就此睡去，不需更多道理。
睡着前一刻，他听见少年断续模糊的低语。
“修九尾……便可出……”
作者有话说
第51章 相照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