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下死》饮隐

50、一声叹

　　离开的时候，已是日轮初升，花照影倚门回看，轩窗外花影晃动，翠鸟飞鸣，背窗独坐的青年望向他，手边红烛燃到尽头，恹恹地熄灭，烛旁的红衣少年怯怯歇在卷轴中的长夜，颊边泪滴映衬窗缝疏星。

　　花照影看着画中的自己，下一刻便要跳出细绢似的，流动的衣纹，匀亭的肌体，只消看上一眼，便要疑心死物凝魂会否不只是书中妄想。

　　那副画柔顺地躺在吴奕手下，织物柔软的躯体熨帖着桌面边沿，女人的发，春生的柳，无所依傍的一切物，画中身跟随织物的起伏与下垂，任由腰肢弯出可怖的弧度，像志怪书册杜撰出的无骨鬼，然而脸容栩栩，泪眼怯怯，诡意褪去，只余一点惹人发笑的滑稽。

　　花照影扶着门框，脑中不知怎的竟现出模糊的片影，也是这座屋舍，轩窗，画卷，观画人。画悬在墙面，人则背对着，有时日光融融，有时寒星莹莹，窗子常常开启半扇，书案落灰，或者积着春初的桃花。那个背影总是熟悉的，挺拔玉立，发梢轻晃时带出一点白色的碎光。

　　心头无端一跳，他看向吴奕的发，漆黑丰茂，寻不见一点雪色，那个让人不安的片影，兴许只因疑心太重，胡思乱想所致。

　　“奕哥哥。”花照影放下手，最后一眼，轻快无忧，“等我回来。”

　　他听见吴奕携着惯常的笑意，温和地应了一句“好”。兴许黑夜中的描画耗费太多心神，青年不再像从前一样坐得端正，衣带与发丝一样荒唐凌乱，浴在日光下像是典故之中醉酒的竹林雅士，脊背缓缓弯下来，半边脸孔陷在臂弯，醺睡倾颓，巍巍玉山。

　　云天浩荡，云中清气拂散萦绕整夜的无名思绪，花照影向山林行去，频频回望身后屋舍，隐隐约约，像一滴无意落下的清淡墨点，最后墨点也消弭在纸页中，被层云轻轻抹去。

　　“报完了恩，心中怎还是空落落。”

　　狐狸立在山林前，无形结界伸展万丈，层叠幽绿的林树之后，便是他的狐狸洞。

　　三百年修行安身的所在，安稳干燥的洞穴，饮食坐卧，修行来去，宛若呼吸一样自然。

　　灵力沉甸甸积在腹中，手指自腹上，一路缓慢移至空落的胸腔。

　　一半满，一半空，当真奇怪。

　　花照影隐入妖物的结界，狐尾狐耳脱去束缚，一起冒出头来，郁郁地耷在尾骨与头顶。林间巨木蔽日遮天，幽绿伞盖投下寒凉的阴翳，像是遁入怪谈之中不可言说的彼岸村庄。树后躲藏着兽的眼睛，窃窃耳语混杂树浪翻涌的声响，成为一种心照不宣的告诫，终于浪潮停息，阔大拥挤的叶片之间泛出爪与齿的寒光。

　　蜷缩在狐狸洞中时，书生温文的脸容蓦地撞入胸腔，他画了他，却也成为他心中一副小像，温温的笑，温温的脸，温温的泪。他蹭掉颊边新添的痕迹，于修行之前，提早想念人间。

　　山林外，晚来一步的道人停下足步，手中葫芦坠入地面。

　　道人散着微乱的发鬓，负着匆忙夺回的长剑，伫立许久，最终散出一道细小的叹息。

作者有话说

　　玄光对那种纯粹干净的爱侣是好奇和向往的。
拿着葫芦追过来，一部分是对狐狸的模糊情愫，一部分是自己身为修道人不让小妖走入歧途的责任感，最后一部分就是他不想那种美好破碎。
花照影第一次击中他的场景是和吴奕拉着手，袖间漏下一截杜鹃枝，交握的手和艳色的花是玄光选择凝视的画面，算是被短暂震了一下，他从前旁观过的爱恨总是激烈阴戾的，血腥酸臭得不像爱，甚至影响过他的童年，所以在此之前他是隔绝情爱这个选项的。看到狐狸和书生这样，便觉得好奇怪，又有点下意识投射，他有点爱（？）上那两个人的爱情，同时被其中的狐狸吸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