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说书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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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照影随吴奕一道找狐狸。
春初犹寒，花照影被包裹严实，远远跟在吴奕后头。
自己找自己，听起来比骑驴觅驴的典故还要好笑，作为笑料愚谈的主人，花照影自觉脸热，表现在足下，就是步履愈发缓慢。
吴奕偶尔回头，见他一副蜗牛相，便立在道旁等他一步一步挪过来。
无意去猜的单薄谜题，自行向书生敞开透明的纱帘。
花照影每一句自认妥帖的话，都是拂帘的风。
昨日一口一句先生行行好，如愿留了下来，今早又持着那句先生行行好磨了好些时候，如愿一道寻找狐狸，出来了又不肯好好走路，神情古怪，却不是虚弱模样，倒像是心虚。
这样的表现，并上与小狐一般无二的顽皮性情，若道他不是狐狸，狐狸还能是哪个。
落难的狐精，短暂地歇在凡人的家中，将温暖的狐身和美丽的人形镌进凡人的记忆中，或者为了吸食阳气，或者为了排遣无聊，贪过了新鲜便摆摆尾巴自行走掉。这便是千百年来说烂了的痴男怨女人妖畸恋。记在纸上的怪谈往往只说前半，不讲后续，就着仙妖鬼怪无意施放的一个笑纹，编出万字情爱缠绵俗烂故事。
其实，那些生于暗夜的诡艳造物，有几个真正甘于将长久的无聊寄于凡人短短的百年。传奇背后，无非发肤之间短暂寂寞的交会，便如采药之人无意拂过花木新翠的枝叶时，指尖与叶尖相撞的那一点不足道，即便回眸，也只施舍片时凝视——那不是他们要采的药。
采或不采，留或不留，从来不是第二人能够左右的事情。吴奕习惯了旁观，陷入迷离幻梦之后，仍然抽出一半魂灵作壁上观，不动不夺，只是静默地包容狐狸信口提出的一切要求。他像是一面镜子，什么都照映，什么都给予。
却不会发出自己的声音。
花照影慢慢悠悠踱过来，悄悄牵了吴奕的衣角，催道：“走吧，还有南边没有看。”
吴奕任他牵着，袖上的力道很轻，像身后之人清浅均匀的呼吸。
野杜鹃的花枝拂过肩膀，花照影折了一支藏在袖中，隔着横斜的花枝他看到远处的村落。那里仍是他从前在雪天时见到的模样，只是烟气不再像冬天那样浓白，这回隔得近，能看到蚂蚁样大小的村人在四方村庄走动相聚的样子。
“下面的村子好热闹，好多人，他们做什么。”
吴奕随他停驻，远远向下望：“寒冬已过，村人每年都会在这个时候庆贺春来。村庄向北十五里有远来镇，那里比村中还要热闹有趣。”
花照影腾起兴致：“我们将南边看完了，一道去镇子逛逛吧！”
“可是……”吴奕看向他的腿。
方才怎么就走得那么慢，花照影懊悔着，登上一块山石，证明腿脚的灵便：“你看，我腿没事的，方才……方才那是饿了，我们看完了去镇子里吃东西好不好。”
怕人不依，又跳下山石，抱着人手臂轻轻摇晃：“先生，行行好，依我吧，我饿，想吃荷花酥，还要糖蒸酥酪。”
“好了，现下便去，莫再晃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在下欺负了小公子。”
花照影跟在吴奕后头下山，再看对方的背影，只觉得顺目极了。他从花枝上摘了一朵水红小花，偷偷插在吴奕的鬓发里。那朵红花一路斜斜簪在鬓边，到了城镇熙攘嘈杂的街头，才掉落在青石板路上。
花照影头次见到拥挤的人群，不由躲到吴奕身后，单从肩膀那里探出一双漆黑的眼睛，好奇打量着陌生小镇。
声音，颜色，气味，一道涌入他的感官。男人、女人、老人、孩童，低沉的柔婉的粗噶的稚嫩的迥然相异的语声，约好似的一同扎入他的耳朵。各色铺子满目琳琅，酒香饭香胭脂香，食色一道成全。远处一对小情人黏黏糊糊地挽手游春，身侧偶有二八少女向这里含羞偷觑，逢到格外胆大的，便可见到嫩生生的甜果怎样脱出女孩子雪白的小手，直直落入吴奕怀中。
花照影鼻子太灵，风里的胭脂味惹他打了两个喷嚏。他将吴奕怀中的果子拿来，用袖子擦拭了便啃下一口，赞道：“好甜！”
吴奕将剩余的一齐交给他：“这里还有几颗。”
不远处的姑娘恨恨跺脚，扭脸走开了。
花照影吃罢果子，问：“为什么她们向你投果子，却不向我投。”
他身量纤细，样貌较之女郎还要再添艳色，不将其认作美貌女子已属难得，又怎会有姑娘向他投掷甜果。
吴奕屈指擦去他口角的果液：“给我便是给你了，她们不向你投，是怕果子砸疼了你。”
又道：“还吃荷花酥么？”
花照影不疑有他，连连颔首。
糕点的香甜抚慰了花照影馋食的舌头。
因为吃了果子，此时再用糕点，花照影也不像往日那样囫囵吞下。他一面吃糕，一面从衣中摸出一颗莹润蚌珠，指尖抵着珠子推到吴奕面前：“喏，这个给你，抵我的食钱住费。”
见吴奕不收，又取出许多颗珠子，捧在掌中，莹莹生光：“我还有很多的，不是只那一颗，你快收着，又不是给了你便没有了。”
吴奕将蚌珠收在心口。
二人隔着一方木桌彼此瞧着，细小火苗渐渐在双瞳中烧起来，可惜，火苗还未来得及烧尽兴，便有醒耳之音陡然击碎桃色轻烟。花照影扭身去看声响源头，原是说书人台中坐定，说罢定场诗，扣响了止语。
花照影呡了口茶，眼中含了喜意：“这里竟然还有这样的消遣，我还没听过说书人说书呢，先生，你真好，不必说，你都知道我想要什么。”
他双手撑着下巴，专注听起来。
说的百多年前的事情，掺着人族对仙庭，魔域，妖境的幻想，什么冷情仙君霸道魔主，妖魅狐王正直仙徒，听着都像是杜撰。
不过还是新奇好玩，从前他看话本子，再怎样离奇，书上顶多只是写写人鬼相恋人妖殊途，到了这茶馆说书人的嘴里，那些情爱纠葛竟陡然升了一级，仙魔鬼妖斗得天崩海枯地动山摇，只是因为彼此相恋天地不容。
花照影听入迷，糕点都懒再吃，说书人口中的故事奇怪，这些故事里的角色也被安了奇奇怪怪的名姓，譬如魔主昊苍、仙君俟剑，仙君首徒天鹤子……
忍不住便颤着肩膀笑起来，花照影想，什么名字嘛，尤其那个仙君首徒天鹤子，听起来好像天蛾子，怎么不干脆改名叫大蛾子。
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说书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