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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共枕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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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办呢。
花照影想了又想,最后还是顺服于血脉之中的代代传递的警惕。他稍稍坐直了身子,斟酌来去,覆上他所能伪出的,最端正可靠的一张假面:“先生若是担心,不妨寻找一番,伤势初愈的狐狸,并不会在山中走出太远。”
言罢,敛衣离榻,要与吴奕一同找。
吴奕拦他,说他有伤在身,怎好攀涉山路,一番推让,最后仍是书生独个寻狐。
花照影小口啃着书生留下的酥饼,心虚的感觉又浮上来了。
待到落霞漫天,吴奕归家的时候,自然狐狸毛都不见。
花照影挪到他跟前,取了怀中的帕子给他擦汗,指尖隔着轻薄的缎面,触到另一具躯体此刻的僵硬。花照影只当他累了,仍旧用梦中习惯了的亲昵距离,依偎似的半靠在人怀里,将帕上的香气留在书生的额角。
总这么不自知。
吴奕看他收回的手指,纤指拈着软帕,那方帕子的侧角缠绕了绯红色的花痕绣样,勾勾缠缠,头尾糊涂,就像梦里红衣裳的他。
撒谎,顽皮,捉弄人,不自知。
真以为,换了衣裳,他便认不出了么。
自称花七的顽物,堆出一个又一个蹩脚的谎言,持着呼吸可闻的危险距离,用最纯真的态度做出最暧昧的动作。那方帕子散出花朵一样甜软的气息,头发也是,幽幽的香味缠在怀里,烘着他,偎着他,让他陡然跌入无人可知的迷离春梦。
任性妄为的山妖小鬼拥有艳情话本捏造的一切美丽幻象。
为什么无端现在他梦里,梦没有了,为什么又生出温热的人身,踱到现世来,施舍给他更多真实的触感。
或许这些谜团是旁人即刻可解的小小疑问,毕竟携带谜题之人拥有太多破绽——一张白纸的翻倒,往往只消指尖轻轻一戳。然而,吴奕并无解谜的心情,或者说,他没有解谜之人那种时刻燃烧在胸臆的熊熊的好奇的火焰。珍雀逃离金笼,但却永久失去了啼叫的冲动,纤长自由的羽翅,不肯舒展高飞。
眼前之物,掌心之物,都是与己无关的他世之物,活着的或者死去的,最终皆要沐于大火,眠于泥尘。
如他偷来的十年性命。
花照影收回软帕,心中惴惴。他的舌头僵了,喉咙哑了,往日的活泼多话不知被丢到哪个幽暗的秘所,再不能信口抛出只字片句,直到入夜并排睡觉的时候,缚于言语之上的锁链才缓缓松动。
他盯着床顶,仰躺着,声音从衾被里闷闷地传出:“其实,我没家。”
“我不知道什么是家。”
“我是自己跑到这里来的,你信么。”花照影扭头,将炯炯的眸光投向吴奕,“我活得太无聊,于是离开原先的地方,四处游荡,途中犯了错,于是有人追着我,持了剑要打杀我。”
“是什么错,叫他不先告知官府,就要打杀?”
花照影向衾被中缩了缩,眼睫低垂:“就是,顺了那人一壶酒,几瓶甜药丸……”
不待吴奕回应,急急补道:“我有留给他交换的东西!他自己不肯要,是他不讲道理。”
吴奕早见识过他的蛮横,于是不作深究:“在下晓得。”
花照影便如得到同伴附和的半大孩子,七分气焰涨作十分,真当天地间唯己一人口吐至理。他满意地眯着眼,轻飘飘享受了好一会儿膨胀的快感,才想起最终的意图。
悄悄,他向吴奕那边挪,掀开自己的被角,挤进吴奕暖烘烘的被窝,眼睛亮亮的,道:“我无处可去了,先生,行行好,留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