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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玄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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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飞朝城后,余歌康泽两人当即前往相距几十里外的赤姻城。他们在陈家村时接到线人传来的消息----一个星期后,赤姻城一位富贵人家的小姐将在自己建造的花室内举行赏花会,感兴趣的人皆可前去品赏。而会上,那位小姐会将自己十几年来从各地收集来的珍稀花卉毫无保留地展出,一些世所罕见的品种或许会出现。
两人抱着一丝希望,希望赏花会上能够遇见优昙婆罗花。那是一种极难遇见的佛家之花,寓意祥瑞,三千年一现,与佛陀转世轮回的时间一致。民间传言,它与时间的轮转有关。他们猜测,它能帮助他们回到原来的世界。
于是一路马不停蹄。
赤水坝是赤姻城与飞朝城之间一个人群聚集的地方,交通便利。两人路过赤水坝时,见到了一队出殡队伍,浩浩荡荡,伴随着凄悲的唢呐声缓慢行来。
队伍大概有十几人,所有人均身着一身白色丧衣,神情肃穆。领头的是一个壮年男子,双手举着方形幡底的引魂幡,眼含凄悲地平视前方。其后是一个年轻一些的男子,看起来刚刚及冠,捧着一块棕黄色灵牌。而小小的灵牌之上,用金色字体写着“亡妹花流萤”五个楷字。再后,就是拿着哭丧棒的老者,老者之后,是一具棺材。
棺材是被八个强壮男子抬着的,黑实沉重,方方正正。
余歌康泽退到了一旁,当棺材经过他们身旁时,他们均不由自主地绷紧了神经。不同于触景伤情的康泽,余歌感受到一股莫名的凉意,那凉意森森密密,沿着后脊梁骨直蹿上后脑勺,惹得她头皮一阵发麻。她惊惧得差点没忍住发出寒颤。
待出殡队伍远去,康泽哀叹:“不知道是哪家的小姐,年纪轻轻就早逝了,可怜啊。”
余歌却没有说话,她还惊魂未定。她突然听见后方草丛有窸窸窣窣的声响,回头一看,见迎面走来一位拄着拐杖的老妪,五六十的年纪,满脸皱纹,穿一身黑布麻衣。
她径直走到他们身旁静立,凝视着出殡队伍消失的地方良久后,哽咽说:“没想到造化弄人,我一个半个身子都入黄土的人没先走,她倒先走了。”
康泽疑惑,问她:“您认识那位小姐”
老妪点点头:“有过一面之缘,在我穷困潦倒的时候,她施舍给我一碗热粥,让我不至于在那个寒冷的冬夜饿死。可以说,她是我的救命恩人。”
“那您来这是为了”余歌问。
老妪说:“来见她最后一面,我和她非亲非故的,没有资格给她送葬,只好在半路上等着,看她一眼。”
余歌点点头,她忽然想问一个问题,但话到嘴边又生生咽了回去,她觉得若是直接问,会不是很礼貌。
老妪瞧她那欲言又止的表情,猜出了个大概。
她对余歌说:“你是不是想问,她是怎么死的。”
余歌尴尬地点点头。
老妪说:“是病死的……”以苍老的语调缓缓说,
“几天前,她去寺庙拜佛诵经,原本一切顺利,返回时却因为人群拥挤,掉进了寺庙前的一池湖水里……被救起来后不久,开始全身发烫,皮肤上冒起小泡。”
“大夫被叫来一瞧,望闻问切了一番,判定她是不小心感染了天花,按照一般的治疗方法,给她开了几剂治疗天花的药。”
“大家都知道,天花并不是什么大病,若是在以前,可能会被视为绝症,但搁到现在,它是很容易治疗的。所以她的家人以及给她治疗的大夫都认为,不出几日她就能痊愈,没把它当成什么大事看待。只在她吃了药后,吩咐丫鬟细心照顾她,让她好好休息。”
“但是没有料到,当夜她的病情会突然恶化,甚至到了一种无法救治的地步……大夫再次匆匆被叫去后,又是施针,又是灌保命药的,费尽了浑身解数,却还是无奈地发现,她依旧不见好转……最后,她是在所有人的不舍的注视下离去的,让所有人都始料未及。”
“而我是在她死后两天才知道消息的,来不及悲伤,就匆匆赶来,赶来见她最后一面……就是你们现在看到的了。”
……
她这段话说完后,空气中是一阵凝重的沉默。
风把地上的白色纸钱吹起时,她挥了挥手,不发一言,拄着拐杖转身离去。余下的两人看她佝偻的身躯,心中万般滋味,他们也替那位早逝的小姐悲伤。
但是,他们知道自己还得继续赶路。
“走吧,时间不早了。”康泽说,向前走。
余歌只得提起精神迅速跟上。
赤姻城完全不同于飞朝城,它四季如春,气候宜人,温度湿度等环境条件都十分适合花木的生长。
两人进入赤姻城后因为好天气的缘故心情大好,一路奔波的劳累一扫而尽。找了个当地男子问清赏花会是于明天举行后,更是彻底松了一口气,当即找一间客栈住下,等第二天赏花会的到来。
夜晚,余歌在窗前静立,凝望璀璨星空,楼下栽种的茉莉花飘来一阵清香。她敲敲窗台,五秒钟后,康泽出现在她隔壁的窗台-----他们伸头向前时能够看到对方。
“你耍我”康泽揉着惺忪的睡眼说,声音模模糊糊的。他刚才因为太困睡了一觉。睡前他告诉余歌,要是有危险或者其他的紧急情况,就敲窗台,他会立即醒来。这下看见余歌好好地站在窗边,还噙着笑意,忍不住抱怨。
“没耍你,是有紧急情况----我想你了。”余歌说。
康泽扭曲着一张脸:“这还不叫耍我”他伸了个懒腰:“说吧,到底什么事”
余歌用手撑着脑袋,眼神迷离地望着前方:“明天,如果我们找到了优昙婆罗花,或许就能回去,但是如果找不到,那么我们就还是得继续生活在这个世界。”
“嗯,”康泽点点头,他意识到她担心了,想缓和气氛:“其实这里挺好的,怪力乱神,各种神奇的事情都可能发生,生存在这里就跟探险似的,哈哈对吧。”
余歌却睨他一眼:“那要是真能回去,你就待在这里吧,我自己回去。”
康泽苦笑:“别,我可舍不得你,要回去一起回去。”说完他沉默了一阵。短暂的沉默后他问她:
“哎,你是不是也在担心一种情况,就是即使找到了婆罗花,它也没有办法让我们回去”
余歌努努嘴:“当然,难道你不担心如果到最后是竹篮打水一场空,那很让人抓狂的。”
又说:“我想家了,不知道我养的那只小绿龟饿死没有,也不知道外公怎么样了,是不是健健康康的;还有其他人,他们发现我们不见了,是不是在找我们……一想到这些,我就更加担心。”说完忧愁地叹一口气。
康泽被她的话触动了:“不然,向上天许愿吧,你看,今夜繁星满天,许的愿望一定灵。”
余歌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目光停留在一颗极亮的星上:“真的”
“真的。”康泽点点头,接着他就看见余歌满怀期待地双手抱成拳状放在鼻前,闭上了眼睛,无比虔诚地许愿,似一个在菩提树下修习佛法的信徒。
……
他凝视着她,直到她睁开眼睛,才挪开视线。
“你这么快就许好了”余歌见他睁着眼睛,好奇地问他。她许完了愿,身心轻松不少,感觉期待的东西有了着落。
康泽却没回答,有些慌张地说:“时间不早了,我要回去睡觉了。”下一秒便转身消失窗台。
余歌怔了怔,反应过来后大叫:“你不是才刚睡了一觉嘛!”
可惜无人响应。
难道真去睡了她又叫唤了几声,依旧无人响应,无奈,只好自己独自一人继续观赏夜景。
……
翌日早晨,他们听到从楼下传来的一阵哄笑声,打开窗一看,发现,去赏花会凑热闹的男女老少已经自发地形成了一队长长的人流,正向一起赏花会前进。于是赶紧刷牙洗漱,穿好衣服后下楼加入。
跟着人流前进了约莫半个时辰,他们才到达赏花会举办的地点。
赏花会设置在一巨大宽阔的花室里,准确来说,它不算是一个标准的花室,因为既没有防御风雨保温的玻璃罩,也没有加热的煤气用来恒温。它由一块巨大的遮挡板,以及竹藤编织成的围栏组成;围栏上是青翠的绿叶,繁密葱郁,可以将内外隔绝起来。里面有不计其数的花盆,浇灌的细管,还有小池塘,假山雕塑等设施。
此时正值炎炎夏日,花室内夏季鲜花盛放得灿烂。火红丹若,洁白倒仙,金银鸳鸯藤,紫色飞燕,姹紫嫣红,娇艳无比。
人们沿着围栏一路看下去,惊叹之声不绝。
到一座小阁楼下时,所有人停下了脚步。
只见小阁楼上有一位老者,他站立在阁楼的二楼阳台阳台上,穿一身名贵的靛青丝绸衫,精神奕奕。
见所有人终于聚齐,他朗声说:“欢迎各位来到赏花会!”
短暂的静默后,一阵掌声雷动。
他接着说:“本次花会向所有人开放,展示的花卉均是小姐十几年来的收集,除了常见的花的种类外,一些世所罕见的花也会毫无保留地展出,希望大家能够尽情品赏。”
“而小姐会在我身后的房里观看全程,到即将结束之时,会现身,将一株极其珍贵的蓝葵送给她选定的有缘人。”话毕,他和善地扫一眼下方众人,“大家对我说的有什么问题吗?”
有人大胆问“花小姐选得莫不是如意郎君哟。”引起一阵骚动。那人是个五大三粗的大汉,说话一向直得很,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从来不会拐弯抹角。
另一人觉得他有些冒失,愤愤然:“选也不是选你,你瞎起哄什么”
有人笑了:“反正有缘人就是我们其中的一个,选到谁就是谁的福气咯。”
“唉,听说花家小姐长得倾国倾城,不知道究竟是怎样的容貌,真是期待啊。”一个样貌青涩的男子小声嘀咕。
他一旁的人附和:“是啊,要不是这次赏花会的举办,估计我们这辈子都不可能一睹花小姐的芳容。要我说,能不能成为有缘人不要紧,最重要的是见一见小姐的惊世之貌。”
众人纷纷点头,无疑,他们都对那即将出现的惊世之貌无比期待。
老者在上面静静观望着一切,不由自主地露出满意而自豪的笑容。
很快,他说:“事不宜迟,开始吧!”宣布赏花会的开始。
众人闻声,兴致勃勃地四散开来,似一团炸开的烟花,向四面八方流散。
康泽余歌早已等得心急火燎,迫不及待,听到老者一声“开始吧”,立马开始兵分两路,去寻找那优昙婆罗花。
优昙婆罗花,无人见过,人们只知道它的叶片深绿坚硬,呈梨形,但不知道它的具体模样。传言中它十分细小,长在树干上,白白的,像是小块的纸片似的。
余歌康泽沿着围栏走了两圈,一路眼睛和脚都没有停歇,他们见到了不少白色花朵,什么百合,水仙,广玉兰……但,就是没有发现自己心心念念的优昙婆罗花。又重新仔细找了几遍后,他们在一个角落相遇。
看到对方后,两人的脸上均流露出了失落沮丧的神情。
余歌有气无力说:“你骗人,许愿是没有用的。”
康泽无奈,摇摇头叹一口气:“对不起。”
余歌也叹一口气:“也是,就算再有钱,人手再多,优昙婆罗花也还是很难收集到的。毕竟三千年一现,何其珍稀。”
她低着脑袋,一脸丧容。
低头时她无意见瞥见了后方的一个人影。那人影让她很熟悉,她好奇地转身向后看。
“李广!”定睛一看,她认出了那人影是谁,惊呼。
康泽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也惊讶不已:“他怎么会在这里?!”
下一秒,余歌朝那个方向大声嚷了一声:“李广!”她在试探,要是一个人忽然听见有人喊自己的名字,一定会做出反应。
果然,李广听见这一声后,立即手足无措地跑开,颇有点做贼心虚的感觉。
康泽见状,哭笑不得:“果然是他。”
余歌回想起刚才自己在寻花时察觉到的不对劲,恍然大悟----原来不是偶遇,李广一直在跟踪自己。
思忖一番她对康泽说:“从花会开始他就在跟踪我们,你说,会不会是因为玉玲珑的事情?”
康泽闻言露出惊讶,但很快点头赞同:“有可能,玉玲珑自从被黑猫带走后就不见了踪影。很有可能是他找不到玉玲珑,所以想从我们身上下手,打探他的行踪。”
余歌皱着眉头:“这就麻烦了。”
“不如告诉他实情吧,”康泽说,“告诉他十年前伤害他的人不是玉玲珑,而是另有其人。”
“说了他不一定会信,估计还会以为是我们搪塞他的借口。”余歌耸耸肩。
康泽知道她说的有道理,沉默,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一盏茶功夫后,老者再度出现在阁楼上,他捋着自己的胡须,换了一身衣服,看起来十分高兴。
众人见状,相互告知,渐渐地,又再度聚集起来。
老者首先自豪地笑了笑,见人们都到齐后,说:“有缘人已经选出,是个不错的男子。”
一阵参差激烈的欢呼声后,众人纷纷相互观望打量,猜测那个幸运的人究竟是哪一个。但是,从他们迷茫的神情中看得出来,他们没有头绪。
终于,老者操着粗沉的嗓音,直截了当地说:“好了,大家不用猜了,现在,就有请花小姐现身揭晓!”
这话一出,所有人兴奋到了极点,他们的双眼凝视那轻薄的缀着水晶的白色帘帐,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不久后,从纱帐后缓缓走出一人,着一袭水蓝色衣衫,风华绝代。她莲步轻移到了阳台处,声音清越,说:“感谢大家的光临,花流萤在此谢过了。”说完微微一笑。
所有人都看得怔了,他们从未见过这样美丽的人。
余歌康泽也是,但在听见她自称花流萤后,却仿佛被人当头一棒,所有的痴迷变成了惊异。
花流萤!
那个老妪口中病死的女子!
那个不久前躺在棺材里,被两人目睹她的出殡队伍的花流萤!
他们面面相觑,惊讶得说不出话。
花流萤从身后拿出一盆蓝葵,紫蓝色的花瓣边缘有一层黑色的荧粉,在光的照耀下发亮。它的根茎又细又长,仿佛轻轻一碰就能弄断,美丽而脆弱。
它被栽种在一透明的圆台琉璃花盆里。花流萤端着盆底:“蓝葵的主人我已经有人选了,就在诸位之中,他是……”她另一只白葱般的玉手伸出指向一个方向。
那个方向直直射去,尽头处是一个穿着朴素灰衣,长相端正却不出彩的男人,他身体健壮,正是李广。
余歌康泽:“……”
骤然被所有人观望,李广有些尴尬。他原本只是想秘密跟踪余歌康泽,从他们那里打探出玉玲珑的行踪,没想到会突然被当成“花小姐的有缘人”,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
他看见余歌康泽也在惊异地看着自己后,意识到自己已经彻底暴露,十分无奈。索性不躲躲藏藏了,光明正大地挺直腰板,高昂着头。
花流萤柔声说:“请这位公子上来一谈。”
群下一阵骚动,众人发出哎呦哎呦的嬉笑声,纷纷对李广投以----小子,你艳福不浅的目光。而李广也很快被两个花府家丁半推半就上了小阁楼。
待他上去之后,花流萤紧接着消失。
“死人也能变成活人么”其余人逐渐散去后,余歌和康泽低着头,挨着脑袋嘀咕。她现在是二张摸不着头脑,脑子一片空白。
康泽却看起来有了些眉目,他说:“死人能不能变成活人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有些妖怪能易容。”
余歌惊讶地看他:“你是说上面那位花小姐不是人?”
康泽从背后抽出伏邪幡:“你看,它动了。”只见,伏邪幡的幡面和棍子在微微颤动,咒文也闪了闪流光----以前只要有妖物出现,它就会有这样的反应。
余歌倒吸一口气,她抬头去看那空空如也的阳台,眉宇间添几分凝重:“这样的话,李广岂不是羊入虎口,有危险”
康泽于心不忍地点点头,他拉起余歌:“走,上去看看,趁现在看守松懈。”说完就带着她径直走向阁楼楼梯的入口。此时那里有两个高大健壮的家丁守着,一人背一把手臂长的长剑,另一人背一条流星锤,站姿均标直,面容均严肃。他们看起来像是正放哨的士兵,但从他们迷离的眼神看,他们已经困得快不行了----他们已经连续两天一夜没睡觉,为了时刻保护花会中的花卉。
“来一招调虎离山,把他们吸引开。看我的。”康泽躲在暗处吹一口响哨。不久后,不远处响起一阵大的骚动,叫骂声十分响亮,似乎是有人打起来了。
两个家丁果然条件反射地立马操着兵刃去调解。
而他们一走,两人就钻空子偷偷溜上了阁楼,心里卯着一股劲要将李广救出水深火热之中。
但是,他们万万没有想到,阁楼上竟然空无一人。
……
李广上了阁楼后被带到一扇房门前。那扇门紧闭着,里面静悄悄的,似乎无人。
老者笑着对他说:“进去吧,小姐在里面等着你。”
李广没有动,他面露纠结,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他问老者:“一定要进去吗”
老者又重复了一遍:“小姐已经等候多时了,请吧。”语气十分坚定。
不得已,李广只好推门而入。
很快他看见,房间里面,有两个大物件。一是书桌,桌上有纸笔,茶具,和不久前出现在众人眼前的蓝葵。二是一张大床,床上有雪白的茸毛垫子,坐着花流萤。
花流萤将头发散了下来,一头青丝瀑布似的直,海藻似的柔软;几缕发丝落在肩头,使得她看起来又慵懒又温柔。
她朱唇微动,对李广说:“关上门,你过来。”
李广不明所以,觉得眼前这位负有盛名的小姐实在是古怪得很,因为没有哪家小姐像她一样相中了人就直接把人请进闺房的。她比他之前见过的任何一个女子都要开放。
但他觉得自己一个大男人,面对一个弱女子,不需要害怕。于是按照她的吩咐,关上了门,小心翼翼地走到她身边。
“你叫李广,是吧”小姐柔声说,尾音上扬,细而婉转,惹得人心痒痒的。
李广惊讶:“你认得我”
“当然,我们见过的,在很多年以前。”
“很多年以前……”李广努力地回想,但脑海中就是搜寻不到这样一个人。他认为,像花流萤这样惊艳的女子,他应该印象深刻才对。
突然地,花流萤走到桌边端一杯热茶给他:“别想了,先喝一杯茶吧。”
李广接过一看,杯里漂浮着几片微微舒展开的深绿茶叶,游鱼一样浮动着。他能够嗅到清新淡雅的茶香,虽然一辈子没有机会喝过几次茶,但他认得这是碧螺春,而且一定是顶好的:“多谢小姐。”他也不客气,直接一口喝下,喝完茶杯几乎见了底。
见此状,他有些不好意思,觉得上好的茶叶被自己当成开水一样用来解渴,感觉有点暴殄天物。他擦了擦嘴角后,低着个脑袋。
“喜欢吗”花流萤问。
他点点头。
她扑嗬一声笑了出来。
他百思不得其解,疑惑地抬头看着她。
“你再看看里面是什么。”花流萤说,琥珀色清澈的眼睛里流露出狡黠,嘴角微微上扬。
李广猛地低头,只见,自己手里的茶杯里,原本残留的淡黄色水渍竟然变成了黑色,气味刺鼻,闻起来俨然是墨汁。
茶杯乒的清越一声摔碎在地上。
难道我刚才喝的不是茶,是墨水!一瞬间,李广茫然了。他动了动舌头,回味那味道,感觉到舌头涩涩苦苦的,有点像尝了一口黄连的感觉。
“你给我喝的是什么”他皱着眉头问花流萤。
花流萤张开左手掌:“是这个。”只见她的左手掌里,有一只甲壳坚硬发亮的黑虫,虽然小,但是看起来是十分凶悍,四肢粗壮,两条长须长在眼睛上方,眼睛发亮。它的腹部底下有一滩黑色的液体,好似在排泄。
“这是老臭虫,放的屁可臭了。这一滩黑色的是它分泌的粘液,人喝下去有降火的功效,就是……”花流萤解释。
“就是什么!”李广着急问,他已经猜到她给自己喝就是它。
“就是会让人肚子不舒服,想上厕所,嘻嘻。”花流萤说完,眼睛弯成了月牙,看起来十分高兴。
李广的脸却瞬间黑了,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他感觉自己的肚子真的开始不对劲。
捂着肚子他咬牙切齿问花流萤:“我跟你什么仇什么怨,你要这样害我!”
花流萤努努嘴:“好玩咯。”说完眼露狡黠,挥动水袖,自己倏地一下先溜,凭空消失无影。余留下李广又惊又疑,还不知所措。最后他匆匆跑下楼,左右躲躲闪闪,去找最近的厕所。
这就是为什么余歌康泽上来后却发现空无一人的原因。
另一边,上去后发现空无一人的余歌康泽,一脸懵逼。他们又仔细搜寻了几次,见真的无人,又听见两个家丁说话的声音渐近,无奈之下,不得不先返回。
他们回到了昨夜休息的客栈,点了一桌子的特色菜,边吃边商讨接下来的计划。
余歌撑着脑袋,嘴里嚼着几粒花生米,咯嘣咯嘣响,说:“李广不见了,花小姐也不见了,迷雾重重啊。”面容忧愁。
康泽则把弄着手里的一只筷子,转了又转,最后说:“李广来到这里肯定有落脚之地,我们去那里找找。”
“怎么找,你知道他住在哪里么”余歌问。
康泽说:“我不知道,不过,狗知道。”他起身出去客栈门外,不久后抱回来一只小黄狗,看模样,是一只纯正的中华田园犬,俗称土狗。
“狗怎么会知道,难道这只狗是他养的”
康泽一边抚摸着狗的脑袋,一边笑说:“李广上阁楼之前,经过了我们身边,那个时候,我趁机在他身上撒了些味道特殊而持久香粉,而只要找一条嗅觉灵敏的犬嗅一嗅味道,就能让它带我们找到他。”
余歌闻言,给他竖起大拇指:“有先见之明。”说完匆匆啃手上那一只大鸡腿,不浪费时间。
酒足饭饱后两人就开始了漫漫的寻人之路。
狗的嗅觉着实厉害,过去了这么长一段时间还能顺着淡薄的味道寻过去,而且一路没有半点犹豫,一路顺利得让后面跟着的两人不得不佩服。
经过几个七拐八弯的巷口,和一条长长的河道后,狗在一间白墙黑瓦的小平房前停了下来。
平房的门是紧闭的。
两人前去敲门,等待了短暂的时间后门吱呀一声开了。
里面的人探出脑袋观望,正是李广。
见他安然无恙,两人首先松了一口气。
而见来人是余歌和康泽,李广有些心虚,急急忙忙将门又掩上。辛亏康泽及时抵住了门。
“你们要干什么?”见状,李广面露不爽,“要报复吗是,我是跟踪了你们,但是我又没对你们做什么过分的事情,你们用得着追到我家门口来吗”
余歌见他误会,连忙摆摆手说:“不是为了那个,我们是担心你。”
“担心我我有什么好担心的,我好得很。”
“花小姐不是人……不对,花小姐是人,但她已经死了,现在的花小姐是妖怪变的。”余歌挑明。
李广闻言愣了一阵,没说话。
“难道你已经知道”余歌看他的表情,好奇。
李广懒得隐瞒,点点头。
“那她有没有伤害你!”余歌急忙问。
她的话让李广回想起花流萤捉弄自己的场景,一时间,他的胸腔里升腾起一股怒气,他想埋怨,但是又觉得这是间接承认了事实,会显得自己很愚蠢,所以没有说话。
这在余歌看来却是默认。
她柔声说:“为了安全起见,你最好离她远一些。”
李广忿忿说:“用不着你们提醒。”
看出他已经不耐烦,两人对视一眼,准备离开。
可没走几步,他们又听见李广小声嘀咕:“你们包庇得了玉玲珑一时,包庇不了他一辈子。总有一天,我会找到他,报仇的。”
这话让两人生生止住了离去的脚步。
余歌虽然一向不待见玉玲珑,这一刻也想为他喊冤。她转头凝视李广,面容严肃,语气里没了先前的温柔,沉声说:“他不是你的仇人,你不要……”话未说完,被一声咯咯咯的银铃般的笑声打断-----花流萤正从远处悠哉悠哉地走来,笑得合不拢嘴,眼底尽是狡黠。
她怎么会在这里!三人见状,均是又惊又疑。
花流萤走到他们身边后径直去到李广面前。
“好久不见。”她说。
一阵诡异的沉默。
康泽忽然发现自己背后的伏邪幡在强烈地震动,反手取下后,看见它的幡面的咒文亮了起来,而幡是指向花流萤的,在不受自己控制的情况下。
花流萤也瞧见了,她笑着摇摇头:“看不出来,你们竟然有这么厉害法器。”
她竟然直接走到了伏邪幡前,用手指戳了戳它:“你们想用它来对付我吗不巧……它对我没有用。”说完眼神忽然凌厉,挥手在自己和余歌康泽之间一划。一道金色的光束随之凭空出现,它有神殿的柱子那么粗,将地面割裂开,形成一条又长又深,而且极宽的裂缝。轰轰隆一阵剧烈地震动后,地面分为两块,一边站着余歌康泽,另一边站着花流萤与李广。
李广好不容易站稳后,愤愤然地去拉花流萤:“你想要干什么!”
花流萤则不理会他的发问,将手盖到他眼前,快速念了一通咒语,对他说:“我想要你知道我究竟是谁……”
她的声音像是催眠曲,又像是神秘国度传来的魔音,有着蛊惑人的能力。很快,李广感觉到一阵强烈的困意席卷脑海,他的眼皮灌铅似的不由自主地下垂,无力地躺下后他被花流萤接住,缓缓闭上了眼睛,最终,他进入一个花流萤创造给他的梦境中。
……
梦境是迷幻的,他来到一个熟悉的地方,那里下着鹅毛大雪,很冷,是夜晚,街上几乎没有人了。
他发现自己的手里拿着一些鼓囊囊的东西,定睛一看,是一些烧饼馒头,和一团卷起来的稻草。
接着他看见地上有一滩融化的雪水,雪水倒映出自己的模样,借着月光他好奇地打量自己,惊讶地发现自己已经不再是棱角分明,坚毅黝黑的成年男子模样,脖颈之上变成了瘦瘦的一张少年的脸。
他愣了好一会,才意识到,那是自己小时候的模样。
怎么回事他想,难道我回到了小时候
有人从背后拍了拍他的肩膀,他吓得浑身一颤。回头去看,看见一个穿着破布衣,衣衫褴褛的中年男子站在自己身后,绽放着质朴的笑容,邋遢的脸依稀能够辨认出五官,他很快认出来,这人是自己小时候的玩伴。
“小广,又去给那老男人送东西啊”中年男子说,话中夹杂着浓郁的西南一带的地方口音。
老男人送东西他低头再度看了看自己手中的物品,眼中原本的迷茫渐渐消散。
难道……我现在是在去给那个人送东西!我回到了十八岁时的那一天!想到这,他惊讶得说不出话。
男人见状,不解地拍拍他的肩膀:“你怎么了都到人家的家门口了还愣什么”
他偏头看过去,一座无比熟悉的简陋狭小的土房子就伫立在不远处,在黑夜之中,它安静又诡异。
他下意识地躲避,向后退。他不想再看见那个虚伪的人。
却被男人一把拉住了,“你去哪今晚你不是要去那个老男人那里借住吗?”
“我不去了,放开我。”他猛地一甩手,远远跑开。
之后他沿着街头走了很久,不知道走了有多远,反正离那个人越远他越放心。
在他以为自己已经逃离时,他不曾想到,梦境里发生的事情竟然会和自己记忆里的不同----在某一个角落,他始料未及地遇见了那个人-----那个人罕见地走出了房子,主动来到他面前。
“好久不见。”那人声音沙哑说,颓废慵懒的神情和他记忆里的一模一样
他警惕地看向那人的腰间,那里原本应该有一把刀,而且即将捅向自己,现在却是什么也没有了。
但他还是抑制不住地愤怒,直截了当地说:“你是不是想要杀我”
那人笑了,不说话。
这使得他更加愤怒,一双拳头攥得紧紧的,几乎想要打人。
突然地,那人将手伸向自己的脸,从耳后开始撕扯,扯出一张人皮,待人皮完全脱离,露出真正的容貌。
他看清后,颤声问那个人:“你究竟是谁?”
那人说:“你看到的是谁就是谁。”
“你是花流萤不对,你是易容成花流萤的妖怪!还是十八年前伤害我的那个人!”
“嘿嘿,你不傻嘛。”那人听见他的咆哮,诡异地笑了起来。
他再也按捺不住,出手去袭击那个人。
而那人却在一瞬间化成一缕烟,消失了。
余留他在原地懊恼不已,神经质地捂着脑袋:“你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