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许愿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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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一段时间都是风平浪静的。
说是风平浪静，实则是因为在五十多年后的这个年纪，我再回忆这段时间的事，细节上自然是记不太起来了。
类似于当年上课时偷压在教科书下用超薄阅读器看小说，或是和闺蜜追某部drama的事，至多只能在我的记忆里留下一个模糊的影子，却再难回忆起那些青春时零碎的细节了。
至于庄妍住进我家还有一起上下学的事，我的记忆也出现了偏差。人总会美化自己的过往，记忆有时并不可信。
比如在许多年后再次说到霍远这个中学校草的事，我和姜茹雪两人的记忆就有冲突的部分，在我们变成中年妇女后出来聚会的时候，我们还会为了这些细节争论不休：比如我揭短她曾经喜欢过霍远，而茹雪则拒绝承认喜欢过这么个人渣，还说当初霍远追求我时，是她点醒了我这个“失足少女”，由她在一边做思想工作，才救我除了火坑。
在庄妍进入我生活的这个阶段里，我想起来的总是我如何大度识大体地给新人以小姐姐般的关爱，而茹雪告诉我的却是，我们俩当初还一起排挤过她。
“你胡说，她是我叔工作上接回的人，还叫我关照的，我怎么可能为难她？”
茹雪那时候也喝得醉醺醺了，“就是，你当时就说，因为是客人，不能给她下马威，咱们给她来个冷暴力。”
“……”
她女儿在一边探头探脑的，想不到两个中年妇女还能这样，大概也是对母亲小时候淘气的事好奇，磨磨蹭蹭在一旁偷听。
我咳嗽了两声。
茹雪像是回过神来了，看着她闺女：“你怎么在这里？”
她闺女：……我不在这儿该在哪儿，妈您是喝糊涂了吧？
茹雪赶着她女儿走，“带你妍妍妹妹去玩。”
我女儿生得晚，这时才三岁，茹雪的大女儿比我女儿大了足足十三岁，而她的小儿子也有七岁了，正带着我女儿一起玩。
茹雪的大女儿也有些无奈，显然还想听八卦，但有老妈这一声吩咐，嘟着嘴只能带着两个小弟妹去儿童乐园。
“你还忘不了他啊？”茹雪叹了声气，她的酒意有些醒了，“看你给女儿取这个名字，我就知道，但是……”
我摇了摇头。
茹雪忽然说道：“你说，要是当时我们跟他处得没那么好，事情会不会……”
“哪有什么如果。”
我忽然想起了他十七岁时说道那句话。
“人心有了欲望，就都是必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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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现在能记得当时的几件事里，仅能记得几件要紧的怪事。
先是那一阵王思勉变得格外消沉，据说其经商的父亲遇上空难，全机没有一个幸存者。
他收到消息的下午，正因和年纪里一个同样混混的男生打架被叫去办公室。过了大概一节课的时间，有个保养得宜的中年妇女到了他位置上整理东西，妇人红着眼眶，让周围的学生们面面相觑：就算是孩子打架做份检讨也就得了，不至于让一个家长哭出来吧？
便有猜测说这回王思勉这个小少爷要被退学了之类的传言。
可王思勉一请假就是三天，对打架的处分反倒不了了之了。后来我们才知道，原来那天他妈妈到学校本是为了带他回去办丧事。
校方对此也了解，两个学生打架的事可大可小，在人家父亲意外死亡的时候再去追究这样的事，校方也没这样落井下石，这是出于人道主义。
三天后王思勉再回来的时候，脸色灰败，整个人的精神很差，他本是个外向的人，此刻却笼罩于浓得化不开的阴郁之中。
没有人敢惹这个混世魔王，特别是在现在这个时候触他眉头。
然而对王思勉来说，我觉得他沉默寡言的情绪中或许也是带着愧疚：父亲去世的那天，他竟在学校里和人打架，还像是个不懂事的小孩。
未成年人都有一种“如果我不这样，当初就不那样”的自以为是，比如当初的我想要去拯救我的父母，也比如王思勉现在的自揽责任，但其实客观地说，事情的发展根本与我们未成年的主观意愿无关。
越是年纪小，越容易陷入这样唯心的想法里，其实世界是唯物的，部分事件的发展与人的意识无关。
后来我又听说，王思勉的母亲是个家庭妇女，经济来源主要靠其父经商所得，他父亲生前也是位颇为灵活的投资人，有头脑、会交际，社会上也很吃得开。故此，妻子不工作也能过得如个贵妇，儿子也能放开性子任他在青春时恣意张扬。
但是顶梁柱突然出了这么个意外，对于他们家不仅仅是失去亲人的痛苦，更要直面的是接下来的经济难题。
哪怕有保险理赔，这一笔的钱也只是堪堪维持这对母子之后几年的生活，却不能保证他们维持原来的生活。
更糟糕的是，他父亲这么一死，祖父母还和他们母子为了遗产打起了官司。王思勉还有个二叔，他爸在的时候还总接济这个不出息的叔叔，但现在王思勉的父亲死了，好吃懒做的叔叔竟然撺掇起祖父母来和媳妇孙子抢遗产。
王思勉就像是一夕之间什么好运都离他而去。
看到这里各位可能希望他来一个“痛定思痛”，总有些人希望我们这些家遭巨变的孩子一夕之间就脱胎换骨，成长起来挑起家里的担子。
愿望是好愿望，对当事人来说，振作是好事。但这里面当事人内心遭受的创伤却不足为外人道了。
第二件事则是那一阵周围的女学生们都迷上了《清江服务导报》上的情感专栏。
很奇怪的一件事，现代人的信息获取渠道大多都是智能手机，许多报纸杂志社倒闭了不少，反倒是我们这些经常被没收手机的中学生们光顾报纸杂志的次数增多了，特别是女生都爱看些个时尚杂志。
普通的时尚杂志售价都挺贵，《清江服务导报》却价廉物美，一份报纸售价在杂志的五分之一，且里面的娱乐、时尚板块等也能满足女学生们的需要。
我现在回忆起来倒不是为了说一个中学时的情怀梗，只是因为之后的事与《清江服务导报》有关。
那一阵《清江服务导报》的情感专栏特别火爆，无论是哪个年龄阶段的女性，似乎都喜欢看些个渣男贱女的桥段。
我对其印象深刻是记得这个专栏的心理辅导师取的笔名是“许愿星”。
他在读者来信的回答中，通常能切中要点，讲道理时也是通俗易懂，不拽心理学专业名词来给自己脸上贴金（当时的许多心理专栏都是飙专业名词糊读者的套路），有点像是白居易“老妪能读”的套路。
而其语言也真有些个诗歌的意味，最是能触动青春期女孩敏感的内心。
这件事也是后续事件的一个引子，为了找到确切的证据证明确有其事，写此手札时，我特意到了C市图书馆借阅了五十多年前这份报纸的部分期刊，为此还颇费了一番劲，因为这份报纸大概在本案出事后的不久就停刊了，而从其创刊到停刊也不过三年时间。
在要找一份在半个世纪前的历史上只停留了三年短暂时间的三流小报实在不是件容易的事。那一段时间起起落落创刊停刊的报纸杂志实在数不胜数，要在这些短暂存在过的娱乐小报中找到所需，真是费了一番功夫。
以下是我复印的几期“许愿星”编辑的情感专栏内容。
（以下为报纸复印件）
【第一则 节选自《从不孤独的星光》】
“……人的内心就如浮出海面的冰山，我们所思所想存在海面之上，岂知真正的自我埋在深海之下。
朝向天空看，那浩渺星空点点映射在海面之上，便是人性之光。
我们就如行船在孤寂的海上，只有满天繁星为前路指向……”
【第二则 和咨询者的谈话录】
（前略，咨询者是个有处女癖的完美主义者）
咨询者：我知道这不对，但我的处女癖不是因为男女偏见什么的，就是无法满足“完美感”。
许愿星：我听到你用了“完美感”这个说法？
咨询者：是的，就像是你以前说过的例子“一个婴孩无法得到一张完美的饼”。我很清楚自己并不是因为老旧的社会观念而去苛求另一半是处女，事实上为了证明这点，我对女方也是公平的——我至今三十二岁没有过性经验，哪怕是“打飞机”。但我的择偶要求却处处被人诟病。我之前也有过几段恋爱，我喜欢那些女朋友，但到谈婚论嫁的时候我却不能接受她们非完璧。当她们得知这点的时候，都以为我是古板老封建思想，还有骂我臭流氓。
许愿星：接受你自己，你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咨询者：只有全身心交给对方那样才算得上完美结合，我也一直洁身自好，现在只是希望得到一个同样洁身自好的妻子而已。
（通过一段时间的催眠治疗，医师终于得知咨询者的病态想法来自于其童年，他父母就是农村传统相亲结合，之前都没有过恋爱经验，男十六女十五就结婚了，感情和睦家庭温暖。但却在他八岁的时候，父亲到外地打工，母亲出轨镇上一工厂的老板，甚至生下私生子，最后两人离婚分手。
童年的不幸对其造成打击，作为儿子他却又不能记恨母亲，故此有了“如果双方同时忠贞，当时家庭就不会破裂”的极端想法，这种想法后来又成为了他的婚姻观。）
咨询者：我现在已经好了很多，谢谢医生开解。
许愿星：人总要面对痛苦，回避就永远无法度过这个坎，最好的方法是沉浸于痛苦中，正面过去的痛苦。
咨询者：是的，我会努力走出过去。每当我夜晚闭上眼睛的时候就会看到一片星空，有一颗舞动的飞星从外太空向我飞来，一边哼唱着歌，我知道那是我的星星。
【第三则 浅谈催眠】
“……首先就是要与病患建立良好的信任关系。当你告诉病人你是医生时，他的心理即对自己施加了一个‘专业权威’的概念……
……你在催眠过程中要出于权威地位，为此建立信任关系是成功的关键。”
“在催眠过程中你要善以用肯定句施加命令，而不是给病人以模棱两可的选择疑问句。例如，对他们说‘手渐渐抬起，你感觉很沉重，是不是觉得抬不起来了’改为‘手渐渐抬起，你感觉很沉重，你无法举高了’。”
“……巧妙选择意向，如寂静的森林，或者是夜晚满天繁星下的大海。
这里选取我常用的例子，我常使病人想象宇宙的图景，太阳系，银河系，乃至河外星系，在这样的宇宙中有一颗自由的飞星，舞动螺旋，恣意地改动着方向。我告诉病人们这是代表他们自我的意识，也叫做‘审判星’。”
作者有话说第10章 许愿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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