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暗》米海尔

2、第一章

　　穿过朱红色的鸟居组成的长廊，便来到一间被浓密的树影笼罩的小神社，两座狐狸的石雕像屹立左右，两只狐狸眼眸狭长，似笑非笑凝望来者。胸前系着的红布，随风飘摇。

　　当他们靠近神社时，两座狐狸石雕像忽然发出光芒。随着光芒减弱，两只白色的狐狸代替石雕像，出现在基座上。

　　似乎是化作石头的模样太久了，身体都僵硬了。晒着暖洋洋的太阳，它们慵懒又优雅地伸了个懒腰。接着悠哉悠哉地摇晃着尾巴，宛若这里的主人般，悠然自得中又带着一丝高傲，俯视他们。

　　“奉鬼王之命，前来带罪之子离开。”长着独角的男人以官腔十足的口吻说道。

　　“终于过来带她走了，可喜可贺。”左边的狐狸说。

　　“罪之子身上的气息太讨厌了，简直就跟黄泉的污泥一样，臭死了。”右边的狐狸说。

　　“要带走的话，就快点带走吧。”

　　“为什么稻荷大人要让那家伙住在神社里？整个神社都染上了她的臭味，不知道多久才能散去。”

　　“还不是看在鬼王大人的面子上吗。”

　　“真麻烦。”

　　“不是吗。”

　　两只狐狸如同两只对叫的麻雀似的，唠叨个不停。

　　这时，它们之间的景色宛若水的波纹般，缓缓荡漾开，涟漪一圈一圈扩大，最终成为一个椭圆形的入口。

　　独角鬼和他穿过那入口，前脚刚一落地便来到一栋房子里。这里比那座小神社大上许多，有精心打理的美丽庭院，还有莲花盛开的湖泊。

　　他们走过湖泊上的走廊，在偌大的屋子里左拐右拐，来到一间庭院里盛开着紫阳花的屋子前。正值花期，庭院里的紫阳花开的烂漫，繁花似锦的场景格外绚烂。

　　独角鬼推开房门，屋外的阳光照进昏暗的屋子里，光线在地上延伸，落在她的膝盖前，并未触及到她的衣裙，她仍旧是身处于黑暗之中。

　　“等你们好久了。”

　　她端坐于黑暗中，一副早已等候许久的模样。唇角上扬，眸子微眯，深邃的浅蓝色眼眸里是细碎的笑意。

　　她笑颜平静温雅，看上去只不过一名好脾气的普通少女罢了，若不是从一开始就知道她的身份，谁都无法将她和罪大恶极的罪之子联系在一起。

　　她的视线不经意间，从在独角鬼身后那只双角鬼身上扫过。

　　那应该是一名少年，带着狐狸面具，看不见面容，有着看起来蓬松而柔软的黑发，身材略显纤细，腰后挂着一把小太刀，浑身散发出如同月亮般清冷的气息。倒是有种不食人间烟火，超脱世俗的感觉。

　　“这位是晓大人，鬼王之子，从今日起，晓大人会监视你的一举一动，一旦你做出违反契约的举动，或是有危害他人的行为，晓大人拥有将你就地处决的权力。”

　　“这样啊，那今后还请多多指教。”她对着笑微微一笑，语气轻松，仿佛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危险的处境，又或是就算察觉到了，也全然不在意。

　　反正她的人生早就是一滩烂泥，就算活着也不过是苟延残喘，今后的处境会如何，对她来说又能怎样呢？

　　她的微笑在独角鬼看来是在挑衅，是嘲讽，独角鬼眼里泛起不悦的情绪。

　　“把这个戴上。”

　　独角鬼将手里的盒子放在地上，里面放着五个银环，上面雕刻着复杂的花纹，看上去是挺精致的。那些花纹并不是为了装饰才雕刻的，而是一种咒符，专门用来禁锢她的。

　　“这是为了你专门打造的，你必须永远带着，摘下会被试做违反契约，晓。”

　　“晓大人会将我就地处决我，对吗？”

　　话被抢了，独角鬼不高兴地拧起眉头。

　　她将那五个银环分别带在四肢和脖子上，银环紧贴肌肤，一开始会觉得很是冰凉，不太适应，过了一会儿，身体的温度逐渐温暖了银环，渐渐适应不少。重量没有预料中的那样沉，很轻，就像带着手镯一样，对日常生活不会有太大影响。

　　只是——彻底被禁锢了呢。

　　她注视着手腕上的银环，不着痕迹自嘲地勾了勾唇角。

　　“晓大人，这是打开她镣铐的钥匙，由您来保管。”

　　独角鬼将一把银色的小钥匙交到少年的手中，少年点点头，将钥匙挂在脖子上，收进衣服中。

　　她忽的感觉有道视线打在自己脸上，循着视望过去，却看见那张狐狸脸面具。

　　是他在看自己吗？

　　尽管看不见他的眼睛，仍然隐约能感觉到，从那张面具后头投来的视线。

　　从现在就开始履行监视者的责任了吗？不愧是鬼王之子，真负责任啊。

　　“你的住处已经准备好，即刻起就搬到那里。”

　　“搬家吗？我还挺喜欢这里的啊，必须得搬吗？”

　　独角鬼不耐烦地说道：“这里是稻荷大神的宫殿，能暂时收容你，已经是你的荣幸，怎么可能让你久居于此。”

　　“好吧，我知道了。”她轻轻叹了声气，眉宇间难掩失落之色。

　　她的住处换到一座位于小山坡上的房子里，要上去需走过漫长的石阶。紫阳花簇拥在石阶两旁，若是不在意，根本不会发觉在紫阳花海里隐藏着一条向上的石阶。

　　屋子有些老旧，但内部都翻新过，现代生活品一应俱全，料理工具种类繁多，光是刀就有好几种。还有一大堆她不认识的香辛料。每个房间和客厅都装有空调，浴室空间宽敞，有独立的卫生间。

　　屋子分为两层，楼上有两间卧室，楼下一间卧室。楼下除了卧室、客厅、厨房、餐厅外，还有一间有阳台的书房，里面堆满书籍。从古至今，各种类型都有。

　　她很喜欢这里，不仅仅因为那些紫阳花，更因为这间屋子的设计，全部都是她喜欢的风格类型。

　　她选了一楼的房间作为自己的卧室。在软绵绵，散发出太阳气息的大床上，安静地躺了会儿，才开始收拾自己的衣物。

　　她的东西很少，一个小小的手提箱就可以装下全部。本来她就是突然带走，根本来不及收拾地。而且，她自从离开后，就再未回去过。不是不可以回去，纯粹是她不想回去。

　　“说起来，晓大人既然是要监视我的话，是不是也得和我住在一起？”

　　“是的。”独角鬼语气沉重，仿佛和她住在一起是自己，十分的不情愿，“晓大人，往后难为你了。”独角鬼心疼地看向四叶。

　　晓什么都没说，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沉默地像天上的月亮。

　　“那么，我先回去了，如果有什么事情，就用这面镜子叫我。”

　　独角鬼从怀里掏出一面圆形的镜子交给紫阳，之后便离开了这里，留下紫阳和晓独处。

　　独处？

　　不，并不是独处。

　　就算独角鬼离开了，这间屋子里，也有除了他们以外的生物在。

　　她进来的时候，便感觉到它们的气息。

　　紫阳放下手里的衣服，眼角的余光悄悄打量着。在房间里某个不起眼的角落，果然看见两个毛茸茸的脑袋。它们的气息和神社的那两只狐狸有些类似，但比起神社的狐狸，它们的气息较为混沌，不如狐狸的纯粹。

　　那是什么东西？

　　紫阳有点在意，不过她认为，这时候还是别去惊扰它们好，万一惹出什么麻烦事就不好了。

　　迎来终结的那一天，我被那些家伙抓住了，和往常一样拼命逃脱，然而这一次没能从它们手里逃走。它们拉扯着我的身体，将我往黑暗的深渊中拖拽。

　　我很害怕，试图大喊引起别人注意，这样就会有人来救我了。

　　我张开嘴的那一刻，声音却梗在了喉咙里，无法发出。

　　因为，我意识到了......

　　即使我大喊了，也不会有人过来。他们不看见我所看见的，不知道我正在面对的，也无法理解我是多么害怕。

　　我，只会被他们当做疯子看待。

　　谁也不会听不见我的声音。

　　谁都不会来救我。

　　我放弃了挣扎。

　　那些家伙开心地将我拖向深渊。

　　——一起走吧。

　　——一起下黄泉吧。

　　——一起去死吧。

　　我的身体逐渐被黑暗吞噬，在黑暗中下沉。

　　光，渐渐从我眼中消逝。

　　我绝望了。

　　这个世界有数以千计的人类，但我的世界里只有我一个人。

　　——我是一个人。

　　就在我认为，希望已经彻底灭绝之时，一双手撕破黑暗，在黑暗中抓住了我的手，将我从坠落的深渊中扯出来。

　　绚烂的光洒满我的眼眸。我第一次发觉，原来这个世界是如此明亮。

　　在那片朦胧又绚烂的光景中，我看见了一颗璀璨的金色铃铛，上面雕刻着四叶的纹样。

　　叮铃。

　　清脆悦耳的声音萦绕在我耳畔。

　　那时所听见的声音，是我此生听过的最美妙的声音。

　　我只看见了那个铃铛，未能看清将我拽出来的那个人是谁，便匆匆昏厥过去。

　　等到再次醒来，我所看见的风景变成了庄严肃穆的审讯堂。

　　在高处，端坐着散发出骇人气势、面目狰狞的鬼王，两旁是身文武百官。我宛如一只迷路的小猫，茫然无助瑟缩在那里，完全不理解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鬼王怒目圆睁，狠狠瞪了我一眼，仅仅是这一眼，便让我感到无穷无尽的恐惧。

　　“罪之子——紫阳，因你罪孽深重，在对世间产生危害之前，判处你死刑，即刻处决！”

　　鬼王洪亮的声音排山倒海般压来。

　　我懵了，呆呆看着那只被扔到地上，写着“杀”字的竹签，恍惚以为是在做梦。

　　我，会死吗？

　　我，要死了吗？

　　……

　　在明白眼前的事情前，一个强烈的信念占据在我的脑海中。

　　——我不想死。

　　——我绝对不要死！

　　“我反对！”

　　在鬼王的注视下。

　　在文武百官惊讶的目光中。

　　那名战栗不止的少女，发出了令人为之一怔地响亮声音。那具脆弱、单薄的人类之躯，不知何时停止颤抖，爆发出不输给在场每一个妖怪，甚至鬼王的惊人的气魄。

　　那只纤细的手□□屹立在所有妖怪的视线里，浅蓝色的眼眸里闪烁着不屈的光芒。

　　“我有异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