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六 ...
-
假白仞就位在牢房里,真的已经撒丫子跑到大门口。
到的时候天色已晚,照夜玉狮子身上一块一块黑的,谁都拉不得,有人要牵就立马扬起蹄子踢人,完全不似平时温驯的样子。
白仞让手下退后,自己上前,一步一步靠近。
“将军!”
“小声点!再吓到马我抽你!”
“怎么回事???!”叶亦游随后赶到扯了虎子问。
“将军不是嘱咐我们在门口守着人来了好去通报他吗,结果没多久就看到这马狂奔过来,到了门口就不走了,那速度不愧是名驹啊!但……你看那马身上一块一块黑的,尝了一下怕是血迹冻干变黑了……凶多……吉少啊……”虎子暗暗抹了一把汗。
照夜玉狮子打着嚏,马口边一阵热气散开,白仞悄咪咪摸近,看到马没啥大的动静,又附到马耳朵边说话。
“冷彦怎么了?”声音小而抖。
“你能带我去么?”白仞开始顺着马头捋毛。
依旧没反应。白仞不再犹豫翻身上马。
“虎子!把你衣服脱了给我!速去带队随我来!!跟着马蹄印!我先去了!!!驾————!”
“将军!!!!哎呀!你们几个快去通知各火收拾到门口集合!即可启程杀向狼牙!”虎子跺跺脚跑去跟上面打招呼。
叶亦游回过神来跑回自家营地点人,一会儿便同军队一起上路。
“什么?混账!!”长孙忘情听了虎子的通报一拍案,气得发抖却仍竭力忍住。
“阿北啊阿北……传令下去!全堡戒严!先锋营先去一半!破阵营飞羽营各拨十火跟上!宋森雪带队!着女卫营打探,前线发报速往来回!”
“是!”
卫君和倚在榻上下棋,忽然有人冒出来低头在他耳边细语。
“有意思,我竟不知道,真是胡来啊……”琢磨半晌,干脆将一道黑子落在盘龙眼。
有声音从屏风后传来。
“来人。”下人听到立即小步过去为卫君和整理仪容。
铜镜里的人难得看了一回镜子,扬起个笑。
我说了,你跑不掉的。
“告诉那个疯子,该收第一把网了。”
全堡戒严的命令下去,整个堡内的气氛顿时不一样了。
柳沧吟迷迷糊糊被叫起来才知道怎么回事。
“那羽白怎么办!肯定很害怕!我去找她她一高兴说不定就原谅我了!”
柳沧吟三下五除二乱穿衣服正要跑出去,忽然傻傻笑了一下,又跑回帐篷里拿了一盒东西揣在怀里风风火火去找人了。
拉了很多人问过才知道叶亦游跑到大门口准备出发,等他到时刚好赶上。
“你……”叶亦游瞪着眼睛已经不知说什么了,那番白仞的话在心头滚了又滚,对于这个事还是头一回,所以转身走了没理他,先晾着。
柳沧吟想上前,看到叶亦游的样子又止住脚步,颇为黯然。
点人的看到又冒出来个霸刀山庄的,跑过去问。
“我愿同去。”柳沧吟一拜。
“行吧,再加一个!好了好了启程!一会儿雪大了马蹄印该没了!”柳沧吟一个人没带,默默跟在队伍后头,准确地说是叶亦游队伍的后头。
他总算是知道有话说不出口的苦恼了,叶亦游不理他,他即使说了也无济于事。
不得不说,霸刀山庄的小少爷在关键时刻是能接上链子的,再不行也能上点油润润。
队伍行色匆忙严肃,俨然是有狼牙遇上火拼一番的可能,但眉宇间的焦急担忧之色,说明应该是有战友在前等着救援,此轮推理下来,柳沧吟敲定,寸步不离地跟着叶亦游,免得他受伤。
马蹄印毕竟不是长久之计,夜晚风雪肆虐极有可能跟丢。
虎子带了这队先行于渠帅下命令组织的,只看他尽往上瞧,走走停停。
叶亦游顺着虎子的视线抬头,发现树枝上有一撮幽幽的绿毛光,弱的很。
他运足目力看去,是有什么东西绑在上面。
“你怎么能找到的?”叶亦游惊讶地问虎子。
“将军教的,夜晚作战,风雪又大,很难通消息,他就想了个法子,让我们每人准备点骨粉,和石灰混了,哪里作记号就抹点,夜里会发弱光。今天将军应该是怕被吹跑了叫我拿衣服给他,他肯定是把骨粉擦在衣服碎片绑在树上——后面的快点!磨蹭什么!”
虎子末了吼了一句,倒突然吓了叶亦游一跳。
“想不到你嗓门还挺大……那这样不怕被敌人发现?”
“将军说‘你们有本事就画成鬼或者火的样子准能吓走点人后面来的浇点水就没了’……”
“……怎么都觉得是个歪点子……”叶亦游握了握剑柄,和虎子一起往前寻。
白仞抱住马头一路风驰电掣,还不忘顺道作标记。
风似刀刃割在脸皮上,也似在剜心,分外难受。
疯子带了小彦彦出去,一开始应该只是试试水,现下这情况恐怕是遇到正主了。
白仞咬碎一口牙气得不行。
“我说过!再这样下去迟早要出事!郭将军你们都不信!天下还有谁能信??!!莫忘了得道多助失道寡助!”
“口出狂言!你莫不是忘了弟兄们是怎么死的???是因为什么死的????”
“我不会忘!!更不会因噎废食!!!”
“无可救药!!”
“受光于庭户见一堂,受光于天下照四方!天下人可以不信,可为什么非要这么偏执???”
“……不想再看到……有任何兄弟死了……”
冷彦,等我!
冷彦和这个叫冉凌的人矮身摸向狼牙大帐。
他看向那些兵,身材都与之前碰到的狼牙军有差,顶多是刚够得上;粗布蒙面,行为略为萎顿。
这是风夜北的幺蛾子?够无聊了吧,不符合他的智计。
不过这位军师的行事风格从来就是放荡不羁,他没理由为了一个小小的统领玩这些花招。
有股细微的凉意涌上心头——难道是以真试假?
一则确实是探到狼牙大营的真实情况;二则派了个机灵能信的跟着,冷彦顺势而为自动请缨,他敢保证如果自己真是细作要灭口的话这个冉凌应该是能逃脱的。
舌头突然有些发苦——白仞他……知道么?
“冷统领,是否要再近一点?”
“嗯,小心些。”冉凌跟在冷彦背后,两人又摸索着前进,不远处只是几个营帐聚在一块,偶尔有几小队人马来回巡逻。
冷彦和冉凌等了许久,摸清了换班时间与巡逻时差,开始琢磨混进去。
得了个空隙,冷彦闪身扭断某个小解的人的脖子并迅速扒了衣服换上,往脸上抹了把灰,继而转头朝冉凌交换了个眼神。
冷彦没有归队,等打探完也就抽身,叫人无处可寻了。
冉凌不时游荡在冷彦不远处,看着他小心翼翼地往主帐溜去。
主帐众星拱月的坏处此时已显出作用,不费吹灰之力绕边靠近主帐,灯火连绵,莺歌燕舞随风传出。
冷彦凑近,屏气。
一阵古怪的言语细密萦绕在耳,却不识得是什么语言;又一阵粗旷的笑语,冷彦略略辨得是突厥话,以往去东西市巡街听得多,只能凭记忆认出可惜并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冷彦的功课本上记了一笔,正愁时,一个汉人的声音响起。
“乌塔伯克,崔先生不胜酒力,还请您手下留情,饶过他这一回罢。”
冷彦听闻一惊,又平复下怒气。
那个突厥毛子嘟囔几句,似是对不大捧场的“崔先生”有些埋怨。
又是那道颇为文弱细密的声音,似是在解释。
“崔先生今日受了点伤,不宜饮酒,还望乌塔伯克见谅,略备了点薄礼,敬请收下。”冷彦感觉哪里不对——这个汉人像是翻译,却不用突厥话或者那个什么说,就单单夹在中间说汉话,那两人竟然也能听懂,并且说话的汉人似乎是能听懂两边话语的,顿时心里警铃大作。
像是,特意说给他听的。
冷彦心里冷笑一声,打定主意继续听。
乌塔伯克对送来的礼很是满意,满场都在笑。
“崔先生”的身份不明,因何受伤;那个汉人亦是关键。
可恨帐子不如窗户纸好戳,只听得声音见不到人形。
未免打草惊蛇,冷彦前去与冉凌会合。
两人碰面交流了一下,又原路返回。
“统领,是不是太……”
太一帆风顺了。
冉凌脸隐没在阴影中,看不清神色。
冷彦看他一眼。
“你该称呼我为冷统领……”
“这……有何不对么。”
“没有不对,只不过这么称呼别人以为你是我手下那我还白收了个兵是吧?”话音刚落冉凌兔起鹘落跃出一丈,冷彦追去。
算着路途,目光一直黏在冉凌背后,一柱香时间,在那显露的营帐以及没有灯火的地方,冷彦停了下来。
本想捉住质问,不想居然与之前猜测无差,这人轻功不俗,逃脱灵敏。
冷彦抱拳站在那里,等着有人唱戏。
久等仍没响动,他先愣了。
走进营帐发现人都不见了,突然窜出一个黑影向他扑来。
冷彦躲过,抽出马槊,一枪掷去,将那人扎在地上却不伤半分。
“你这又是哪一出?自投罗网?”
“……”冉凌不语。
忽而有马蹄声,冉凌一个猛子挣脱出来抱住冷彦的腿凄惨大喊:“冷统领莫要杀我!!!!”
冷彦挑眉,看看归来的风夜北,又看看冉凌,几乎要笑出声来。
“你去了何处?”冷彦直接开口,一脚踹开冉凌。
“你们……”风夜北也愣了一下。
“风军师!!!冷,冷统领他要杀我!!!”
“噗嗤。”冷彦终于忍不住嗤笑出来。
“他为何要杀你?”风夜北骑在马上悠悠道。
“他,他是狼牙的奸细!我们一路打探竟不曾出过半点差池,待他摸近主帐回来之后便要杀我追了一路!”
“那你怎么还活着?”风夜北笑问。
这回冷彦又有点懵,这和预想的态度不一样啊??虽然这细作口才蹩脚得很,可好歹也可以用用吧?
冉凌明显也懵了,风夜北一声令下,几个黑影迅速出手,分工明确,冉凌一下被反剪跪地,下颌脱臼难以自尽。
“真是浪费我的时间,押下去送他去和那个毛子作伴,枉费我套出这个暗桩如此不济还当细作。”
“是。”下面人得了令严防死守。冷彦吹了口哨,照夜玉狮子缓缓踱来,看到心腹一行也在,心里松了口气,像刚燃起的火,回暖复苏。
“麻烦冷统领走一趟了,可有收获?”风夜北下了马笑嘻嘻搓手向他走来。
冷彦简略说了一遍,风夜北捏着下巴凝神思索。
“‘崔先生’?‘崔先生’……这……!”风夜北像是想到什么。
“怎么了?军师?”
“你可知姓崔竟也是个线索。”
“为何?”
“金姓、朴姓、昔姓为新罗上层贵族乃至皇族大姓,姜姓、崔姓等也为士族名门之姓,且也有不少散落在我朝各处。他既不说汉话,又姓崔,言语听闻略微文弱细密,应是新罗人士——啧,这俩怎么搅到一块去了……”
风夜北眼瞳散发幽幽清光,有些捉摸不透。
“军师博闻强识,某自愧弗如。”
“哟,竟得冷统领夸赞,嗯,臭东西听到肯定气死了哈哈哈……”
“……”
所以说有些人虽然强你却不想夸他,一点也不,再也不。
突然一个斥候跌跌撞撞跑过来,神色惊惶不定。
“军,军师!狼牙……来了!!”
冷彦带着人跑,浑身浴血,别人的,自己的,以及——心头的,其他人的血是热的,只有自己的,一腔荒凉。
“冷彦——!”冷彦听到呼喊,笑声便从嘴里溢出来。
“呵呵呵呵……”
白仞跳下马摔了个跟头又爬起来跑向冷彦。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蓦地落入一个有力的怀抱,抱着他的人浑身依然在颤抖,死死箍住。
“还好,还好……”冷彦的瞳孔放大。
白仞豁然松开冷彦,看到了什么一把推开他。
时间突然变慢了,却迅速浸红。
“你这马还没成人礼吧。”
“马……也有成人礼?”冷彦有些诧异。
“在我们那儿,马可是最好的伙计,那还没被骑过的就称为‘生个子’,在马儿的成人礼上,要挑一个‘生个子’,然后驯服它,剪去鬃毛,再用烙铁打上烙印,这个烙印可以随便画,像星星或者族徽什么的,相当于是个标记,各家认马也方便。不过这匹照夜玉狮子,若是剪去鬃毛打了烙印就可惜了这么好的毛色了……”
白仞撇了眼抬起下巴摸了摸照夜玉狮子。
“中原虽不似你们那般,但也算缺马,天策府爱马之风已成传统。从前有……人给了我这匹照夜玉狮子的小马驹,我问她为什么不直接给我一匹成马,她就抚着马儿的毛,眼神很温和,对我说‘还是自己养大的好,有感情’。”
“你知道了我是……?”白仞抿嘴。
“嗯。”
“哈,我若打个烙印,肯定打个‘彦’字。”
他低下头捻着指头揪了马毛搓,并不用力。
“……”冷彦看他。
“别这么看我,这样的话,我若战死沙场,这匹加了印的马兴许……还能回到你手里。”冷彦拧起眉头。
“怎么成天皱眉?哎呀你是不知道天葬是多大的荣耀呐,就算我马革裹尸叫鹰叼了去,或者被狼啃了,都很好。”
白仞伸手去抚,冷彦依旧皱着。
“……”
“哟,莫不是你在心疼我?”
“呵,我是想着白将军连死了也要我挂念着,好毒的心计啊……”
“呃……也不是……不可以……”
“白仞!!”马厩旁顿时化作战场,槊风盾雨,噼里啪啦地又打了起来。
叶亦游和柳沧吟等找到冷彦时,冷彦已经完全杀红了眼,见人就砍,背上拴着半死不活的白仞。
叶亦游红了眼圈飞身上去抢了他的马槊点了穴道,冷彦至此才昏了过去。
其余人皆加入战斗,叶亦游拖着两人伺机看准空隙逐渐脱离战团,柳沧吟默默替她斩人。
待四人落定时,柳沧吟拿着刀的手已经抖得不像话,一个劲地喃喃自语:“我杀人了……我杀人了……”
叶亦游自顾不暇没空理柳沧吟,他从腰间拿出绷带和药,掏出水壶冲洗比较严重的伤口,然后快速撒药包扎,如此处理完冷彦又去管白仞。
白仞胸口被破,差点伤及肺腑,可谓触目惊心,叶亦游不禁倒抽一口气,除此之外只有些擦伤而已。
待弄好之后他不太情愿地转头去看柳沧吟,毕竟作了掩护也不能不管不问。
余光却瞄到那柄刀——贯夜。
第二届扬刀大会所出世的神刀,被一魏姓无名刀客拿下,怎会到了柳沧吟手里?
之前不见他拿出竟也没发觉?
压下疑问,叶亦游抬头看去,那小少爷还在发痴。
“我杀人了……我杀人了……我……不要怕,我是为了保护羽白……”
叶亦游发现自己心又软了。
“柳苍蝇!”柳沧吟听到喊声有点回神,一溜烟跑过去想摸又不敢摸,然后才问他:“你没受伤吧?”
“无碍。”
“我……对不起……”叶亦游怔忪,心里异常矛盾复杂。
“我叫他们回去,也不知道收到没有……”
“你……”
“我,我不逼你……我以后只跟着你,好么?你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
叶亦游不知触动到哪里,有些委屈心酸,很想哭。
“你,你别哭啊……我说错话了么?对,对不起……我,我不会让叔叔们欺负你的!”
“除了彦郎,你竟然是第二个……”
“啊,啊?什么第二个?”
“闭嘴!现在不是啰嗦的时候,我们赶紧把他俩送到安全的地方再做打算。”叶亦游一抹脸吹了个哨子,只回来了一半人。
叶亦游脸色更差,着人带着冷彦白仞原路返回,自己和柳沧吟殿后。
白仞的兵听到哨声,有人看到自家将军被救走便放下心来且战且退,叶亦游看到那个虎子带人往后撤,他上去与虎子接头。
“白将军我已包扎过他伤口,命人原路返回,但如今我们这么跟着退怕是不行,还会暴露行踪,你可有主意?”
“我已上报渠帅,稍后援军赶到这帮毛子怕是要哭了!小娘子带将军先走我们来殿后!”
“羽白!小心————!”一支流矢飞来,柳沧吟大惊之下越过叶亦游去挡,箭正中胸膛,柳沧吟弯着腰往后退几步,一个镂空雕花的胭脂盒,上面插着刚才那只箭,掉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