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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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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不言,是鹪叔一家在四时馆中养成的习惯,作为贫苦人家,他们自然更喜欢热热闹闹的吃饭,但主家喜欢安静,还不介意与他们一起吃,那他们做到应尽的礼数也不算什么。
一顿饭下来,寂静无声,只有院落里风吹树叶发出的沙沙声,给这闷热的环境带来一丝凉意,鹪叔和鸠婶收拾着桌上的碗筷,小莺勤快地去厨房看着给凤泱炖的药膳,只留凤蝶趴在凤泱腿上,好奇地望着策天凤。
凤泱摸了摸凤蝶的脑袋,“凤蝶,这是策天凤,策先生。”
“策先生好。”凤蝶乖乖地喊了一声,她看了看凤泱,又瞅了瞅不知何时从何处掏出一方铜镜,正在慢慢擦拭的策天凤,“阿爹,我去帮小莺看火。”
“嗯,都注意点。”凤泱温和地笑了笑,“晚上记得把功课带来。”
“知道了。”
凤蝶起身答道,对策天凤示意后,便离开了。
“先生停留几日?”凤泱转身“看”向策天凤。
策天凤抬眼,带着一丝探究注视着凤泱,“明日便走。”
凤泱没有表现出任何诧异,平静地点了点头,“能再次与先生相遇,看来我与先生还算有缘。”
“意外,巧合,不过都是注定的必然。”策天凤垂下眼望向圆镜中模糊的人影。
凤泱的表现太过淡然,是他见过最为平静接受自身残缺的人,是极端的理智,还是心态的乐观,亦或是一层完美的面具。初遇时的那一丝违和,如今完全察觉不到,错觉么,又或是被这人彻底掩盖了。
“那也是注定,我与先生有缘呐!”凤泱开心地笑道,苍白的脸颊上晕出浅浅的血色,给这个本就清隽的面容,更添一份丽色。
策天凤斜睨了凤泱一眼,没有说话,这人的动机他忽然有些吃不准,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让他无法挖掘出目的,攀谈、交好,所求为何,并非羽国之人,进入羽国目的何在。
策天凤不作答复,凤泱也不恼,顺势岔开话题,“现在在做什么?”
“拭镜。”
凤泱撩起一缕散落的长发,别到耳后,“镜中有什么?”
“模糊的影像。”就如同他看不清的面容一般。
凤泱忽然起身,伸手搭在了策天凤执镜的肩膀上,将头凑了过去,在白巾下的双眼忽然睁开,在他耳边轻声道,“我在先生的镜中,是何模样?”
策天凤看着凤泱那张半入镜的模糊面容,依旧是白巾覆眼,他却是看到了明亮的眼瞳,眼中散发着他所无法理解的光芒,映着那半张面容,显得整个人都锐利起来,“矛盾的人,柔和却又锐利。”
凤泱笑了,镜中的面容也随之而笑,那浅浅淡淡的笑意,淡到好处,一下子便化去了让策天凤感到的锐利,仅余下无尽的柔意,更显温和。
“先生的镜子仿佛能看到人心呢!”
白巾下的眼眸缓缓合上,凤泱直起身,抬手触碰着自己的面容,在触及覆在双眼上的长巾时顿了一下,“我这双眼,并非天生无法视物,而是一场意外造成的,虽然一开始有过愤世嫉俗的情绪,但在时间的流逝中慢慢平静了下来。如今再回想,也不会有太大的负面情绪了,毕竟……那只是一场意外罢了,无关他人,也无关自身。”
再完美的谎言,也需要一个又一个谎言去圆,他说的一切都是真的,只是省去了一些背景罢了。
用心中虽然淡化却无法忘却的尖锐情绪,来掩盖不符合这个身份的锐利,用一段真实的故事,来回答这份尖锐的来源,用真实来掩盖虚假。
让他想想,当年默苍离是怎么说的呢?嗯……世人只知谎言可以欺骗,却不知实话也可以骗人,诚恳的人一旦不诚恳,那更加危险。
真实洞悉人心的话语啊,果然应该说,他们是同一种人呐!
凤泱忽有起伏的情绪渐渐平稳了下来,他站在策天凤的身后,长长叹了一口气,话语中带着一丝期盼,“或许,将来有一日我能亲眼看一看先生。”
“或许等不到那一天。”
策天凤此话一出,整间屋子顿时寂静无声,就连他自己也不清楚为何要回应凤泱的话,而凤泱……他则在思考策天凤这句话的含义。
是认为他们不会再见面,又或者是觉得在他这双眼睛恢复之前,他的位子已经交予他人。
沉默良久,打破这份诡异宁静的是小莺的声音,“馆主,你的药膳好了。”
房中的空气仿佛重新开始流动一般,凤泱坐回了他的位子,策天凤停滞的手,也重新缓缓挪动擦拭铜镜。
凤蝶跟在小莺的身后走进房间,她在小莺将药膳放在凤泱面前时,将勺子塞到他的手中,引导他的手虚虚地触及碗沿。
“阿爹,你今天太过耗神,我和小莺就不去打扰你了。”凤蝶牵着小莺地手,轻轻地对小莺眨了眨眼,两人异口同声地说道:“阿爹(馆主),我们开始了哟,可不许漏听。”
凤泱笑着点了点头,一边吃着药膳,一边听两个孩子背书。
“子曰: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拱之。
子曰: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
……
哀公问曰:“何为则民服?”孔子对曰:’举直错诸枉,则民服;举枉错诸直,则民不服。’”
凤泱吃完药膳,凤蝶和小莺的书页背完了,他放下碗,“背下来了,那真的理解了吗?”
凤蝶和小莺点点头。
“小莺,’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之以礼,有耻且格。’其道何意?”
“其道一曰引导,二曰治理。”
“凤蝶,’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拱之。’”
凤蝶答:“其意为:要用道德的力量去治理国家,而作为一个领导者,若想管理好一个国家,应当有良好的德性,成为下属们的表率,那么他就像天上的北辰星一般,受到其他人的拥护。”
凤泱与凤蝶、小莺,一问一答,将连日来二十余句论语一一抽问,策天凤坐在一旁安静地拭镜,不做任何表示。
夜色渐浓,在检查完两个孩子功课后,凤泱便让她们回去休息了,而他自己则带着策天凤来到他的居室。
他的居室并非单单一间卧房,而是打通了两间房间所成的,中间隔着一扇移动式的木门。步入房中最先看到的便是一座特殊的博古架,架子中间靠窗的部分被挖空了,而两侧和下方便放满了东西,有换洗的衣物、精致的花瓶、墨色的木盒、扇子、棋谱等等,在博古架的左右两侧,分别是一座屏风隔着的拔步床与矮柜以及一台在墙面与木木夹角处的三角形梳妆台,梳妆台的右侧靠着木门的地方是一方长桌。而长桌离进门处的墙面仅隔着三四尺的距离,而这段距离则是通往木门另一侧的移动门的位置。
凤泱领着策天凤进门,扶着墙向右走,在触摸到木门时,拉开了靠墙的门扉,来到木门的另一侧,这里没有浴桶,只有一方宽敞的池子,池底有一处排水口,而池壁上有一处出水口。而房间正对门的一侧,摆着一方矮柜,以及一座洗脸架和铜盆。
“先生稍等,我将换洗的衣物给先生取来。”
策天凤点点头,这间卧室是经过特殊改造的,为得就是便于凤泱能够自行洗漱,而这耳房的设计,虽然简洁却透着一股低奢的感觉。他走到与浴池旁,蹲下身微微用力按下了池边一只石雕孔雀的翅膀,温热的水流从池壁的出水口缓缓流出,蒸腾浓浓白雾,模糊了人的视线。
硫磺的味道,是温泉水。
就在此时,凤泱抱着一身雪白的里衣走了进来,“先生,这一身是我还未穿过的里衣,应是差不多可用。”
他沿着墙走到矮柜处,将衣物放在柜上,而后来开抽屉,从中取出一块崭新的澡帕和皂角放在柜上。
“多谢。”
听到策天凤道谢,凤泱冲他笑了笑,而后沿原路返回卧室,拉上了木门。
等到两人都洗漱完后,月光已遍洒大地,弯弯的弦月高高挂在夜空中,晚风送来丝丝凉意,让人祛除一身燥热。
凤泱坐在梳妆台前,用巾帕慢慢擦拭着湿漉漉的长发,此时的他已然摘下覆在眼上的长巾,整张面容在烛光的映照下更显纤柔。
“先生?”
凤泱感觉策天凤在看他,他睁开眼回望过去。
策天凤此刻才真正觉得凤泱确实失明了,那双墨蓝色的眼瞳空洞无神,将凤泱那张清隽秀美的容颜天上了三分迷茫与无辜。
“夜深了。”策天凤起身走到凤泱的身边,接过他手中的巾帕,带着一丝内力擦拭着他的头发。
凤泱笑着闭上了双眼,感受着策天凤的手在他头上窸窸窣窣地擦拭,动作中带着一丝韵律,不知道是不是他擦镜子擦出的习惯。
这样的气流,这样的感觉,看来策天凤的武艺确实不高,或许连俏如来还不如,但是内力的运用却是不赖。
“多谢先生。”
在策天凤松开的时候,凤泱适时地道上一句谢。
平日里都是扶着墙回到床榻,而这一回却是被策天凤牵着走回床边。
细枝末节的温柔,才是最能让人深陷其中无法自拔的原由,尤其是一个将情感压在理智之下的人所透出的温柔,难怪……难怪啊!
凤泱与策天凤虽躺在一张床上,但一人一套枕被进水不犯河水,凤泱的呼吸逐渐平稳,当他的呼吸彻底平缓后,策天凤才微微放松下来,进入浅眠。
此时,凤泱呼吸不变,但手指微颤,一只蛊虫从袖中爬出,沿着被面悄无声息的爬下床,朝着博古架爬去。它爬进架子上一个小巧的香炉中,过后不久,一缕无形的青烟从炉中飘起,弥漫在空气当中。
凤泱感觉到身旁的人彻底放松了下来,呼吸也变得平缓有力,他抬起一只手放在策天凤的手腕上,使一个巧劲翻过他的手腕,搭在脉上。
原来如此……
身患心疾,不宜习武,恐怕连内功心法也是以温养为主的。
凤泱悄悄地将策天凤的手放回原处,而后收回手,在脑海中思索着能够治愈心疾的蛊虫。
护心蛊,为防护心脉,不适合;养心蛊,有温养心脉之效,但对策天凤这种情况,效用太低,不适合;织心蛊,用以修补心脉,但其心脉天生如此,不适合;蕴心蛊,蕴养补足之用……嗯……修复天生心脉缺损的作用,可用。
好像蛊室中就有一只,明日送行时用上。
他想见识一下,能够习武后的策天凤会有多么强,不过蕴心蛊虽能修补天生心脉缺损,但所耗费的时间也长,不知在天下风云碑重启之前能不能完成,看来织心蛊也该培养起来了。
凤泱迷迷糊糊地想着,不久后也陷入了深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