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一生何求》Lisbeth

3、第 3 章

　　（十七）

　　戴小娜一溜烟似的从药店飞奔回来，手里提着一个小小的塑料袋，里面装着蒋辉钦点的药品，她献宝似的把提袋递给他，“都买齐了，纱布有宽一点的，有窄一点的，两种尺寸我都买了。”

　　蒋辉接过袋子，收到汽车的储物盒内，启动汽车，“多谢了。”

　　戴小娜归扰了下头发，不自觉地将目光扫向蒋辉下身的毯子，“破皮了？严重吗？”

　　蒋辉认真的驾驶着汽车，侧目看了一眼身旁这个表面坚强，内心脆弱的女子，“皮外伤，没事。”

　　戴小娜拧了眉头，“干嘛不去医院？”

　　蒋辉的嘴角勾起一道弧线，笑容却是苦涩的，“我已经久病成医了，这点小伤，自己可以搞定的。”

　　戴小娜真怀疑自己有强迫症，再或者是受不了良心的谴责，编了谎话骗他出来，约在这么一个地方喝茶，又一而再，再而三的挑战他的道德底限，最后还一下子把个腿脚不灵便的残疾人撞倒在当街……

　　戴小娜坚持，“皮外伤也不是小事呀，万一你自己处理不好会感染的，而且……”

　　蒋辉的面色一下子难看起来，历声道，“行了，别说了！我不愿意让别人碰我的腿！请你不要再说了！！！”

　　戴小娜被他的神情、语气吓到，安安静静的坐在那里，一言不发。

　　良久，汽车已经接近戴小娜所居住的住宅区，戴小娜突然说，“麻烦你停车，我就在这儿下车便好了。”

　　蒋辉打了灯，缓缓将汽车向路边靠近，“这里离你家还有点远呀。”

　　戴小娜解了安全带，“没关系，我过了这道桥，从那个住宅区穿过去，很近的。要不然，你要再绕一圈才能折回来去你家的方向。”

　　蒋辉点头，“那好吧，你自己小心，天晚了，注意安全。”

　　戴小娜拿上书包，面对着蒋辉，十分郑重的说，“真的非常抱歉，如果你有什么需要我做的，我……”

　　蒋辉看着面前这个姑娘，鹅蛋脸，浓眉大眼，小巧的鼻，性感的唇，美的让人窒息。他真心不愿意让她感到愧疚，“今天的事，别放在心上。”

　　戴小娜眨了眨眼睛，开始低头摆弄自己的书包带子，“怎么可能不放心上，估计最近一段时间我都会吃不香，睡不着了。”

　　蒋辉听到这儿，却笑了，“怎么着？还念念不忘了？睁眼是我，闭眼还是我？”

　　戴小娜也扑哧一下笑出来，“对，眼前全是你的腿。”

　　蒋辉也笑着说，“这样子，你不觉得慎得慌吗？”

　　戴小娜定了定神，“我估计是有强迫症的，很小的时候，我听老人讲吃了耳屎便会变哑。有一次一个小朋友说她真恨死她的数字老师了，经常提问她。我便将这个秘方告诉给了这个小朋友，然后她便兴高彩烈的说要这么干。可我却怕了，怕自己真会害了那个老师，又是求，又是吓，非要那个小朋友给我写保证书不会给她的数字老师吃耳屎……”

　　蒋辉兴致勃勃地听着，然后语重心长的正色说，“你真的不必内疚，我自很小的时候便失去了这条腿，早就习惯了。今天这样的情况不知道遇到过多少次。”

　　戴小娜抬起头来，正与那副黑眸相对，“怎么会？”

　　蒋辉微闭了眼睛，似乎在讲述发生的别人身上的故事，“多少次，我早上醒来便一掀被子直接迈腿下床，结果一下子栽倒在地，然后抱着残腿，疼得我在地上打滚。在学校时一次从操场上路过，一个足球滚到我的脚边，我一个远射，结果球是踢出去了，可是义肢也被撞坏了，不得不一路跳着回教室。最离谱的一次，出差去一个小地方，那地方安检根本不分什么VIP，直接要求我在众目睽睽下脱下假肢，做安检……”

　　戴小娜完完全全被这些话语惊呆了，她一下子拉住蒋辉的胳膊，“别说了，我真想像不到……”

　　蒋辉回过神，平静地说，“所以，今晚的事，真的不叫事。”

　　戴小娜苦笑，却义无反顾的说，“虽然你觉得不是事，但在我这儿，我肯定不能袖手旁观的。”

　　蒋辉两眼泛光，来了兴致，“那打算怎么做？是以身相许呀？还是变身为奴呀？还是怎么着？”

　　戴小娜杏眼一瞥，“美得你？我赔你钱吧？”

　　蒋辉却摇头苦笑，“钱是什么？不就是一张纸上画了些数字罢了，能用钱解决的问题，在我看来，都不是问题。我现在，义肢坏了，残肢又伤了，行动不便呀，需要人照顾日常起居，而且一时半刻也上不了班，本来明天还约了人相亲，这样子也去不了，怎么办？”

　　戴小娜气结，“你，你，你……”

　　“你想怎样？”

　　（十八）

　　老话讲的真的不错，病从口入、祸从口出，言多语失呀。戴小娜真后悔死跟他个蒋瘸子废那么多话干嘛，人家既然不怪了，麻利儿的拍拍屁股走了不得了，发什么善心呀。

　　世上没后悔药可卖，事已至此，她只得听他发落。

　　蒋辉打开了车内的顶灯，举起自己的手机，对着戴小娜，正色说，“目前我也没想好，让你如何赔偿，以防你日后赖账，现在你把事情经过陈述一下，我录下来，以作证据。”

　　戴小娜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什么？”

　　蒋辉丝毫没有让步，“你就说一下时间，地点，事情经过，导致的后果。”

　　戴小娜知道自己已经上了贼船，下不来了，低着头，慢吞吞地说，“3月14日晚9点左右，我开车不小心，把路人蒋辉撞伤，导致他义肢损坏，我保证负责赔付所有相关费用。”

　　蒋辉存了这条video，摇着头表示并不满意，指导道，“你得把头抬起来些，面对镜头，表明自己身份，再说下面具体的。”

　　戴小娜无语，微抬了下巴，加了句，“我是戴小娜……”

　　蒋辉仍是不满意，“你日后要是故意躲我，我去哪里找你呢？你得报一下身份证号，家庭地址，家庭电话号码，工作单位，所任职务，银行帐号。”

　　戴小娜的脸已经被他气得发青，无奈又照做了。

　　蒋辉存了这版video之后，“行，够具体了。但赔偿那部分，只说义肢维修相关费用？肯定不行。”

　　戴小娜已经急了，“你还想怎样？要我侍候你一辈子呀？”

　　蒋辉倒笑了，“行，就这么定了。”

　　戴小娜没辙了，真没想到这位高富帅表面上正人君子一枚，可接触下来却是个痞子性。她躲开手机的镜头，“你玩够了吧，我走了。”

　　蒋辉却一把拉住她，“只再加一句，我痊愈之前，你随叫随到。”

　　戴小娜没好气的对着镜头，像鹦鹉一般重复了一遍。

　　蒋辉放开手，“行了，走吧。”

　　戴小娜长嘘一口气，瞪了他一眼，便欲开门下车。

　　蒋辉并没拦她，自言自语，“拍得还真不错，一会儿我就发朋友圈…..”

　　戴小娜折回身来，一把夺过蒋辉手中的手机，恨恨地说，“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手机丢到河里去。”

　　蒋辉却淡淡一笑，“知道什么是云储存吗？”

　　戴小娜无语，把手机丢回到汽车里，怒气冲冲的转身离开，留下一串急促的哒哒哒脚步声。

　　这个不甘示弱的姑娘，突然停下脚步转回身来，脸上漫开一抹阴邪，“信不信我报警说你非礼我？”

　　蒋辉不费吹灰之力便把她那威胁的言辞挡了回去，“那我只好说，你见我是残疾人，便一下把我推倒，要抢我的钱包……”

　　戴小娜真是服了这个流氓有文化，折回到他的车前，郑重的向他竖了中指。

　　蒋辉坐在车内，收回了刚才的笑容，望着戴小娜玲珑有致的背影渐渐消失不见，他竟有一秒钟的恍惚，不是因为他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要如何处理身上的不便，也不是因为伤痛带给他的困扰，而是因为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为何要调难那个姑娘？为何要把她气得发狂才开心。
　　是想要报复她对自己的不信任？是还击她不接受自己的示爱？还是看不惯她平日的胜气凌人？……

　　蒋辉发动汽车沿着河湾往自家的方向缓缓驶去，这弯河水平日里似一条玉带般串流在两岸的楼宇之间，豪无生气的钢筋水泥因为有了这弯河水而变得灵动起来。而夜幕降临后却是另一番影像，河水变得墨色无底，两岸的高楼大厦倒映其中，影像随着霓虹闪烁而变得形状各异，似一个个猛兽。

　　世间万物都是瞬息万变的，此时此刻还好好的一个人，谁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正如自己时至今日，还无法完全相信自己是少了半条腿的，经常会得意忘形到忘记自己是残疾人这样不争的事实。亦如刚才，明明是自己腿脚不便，躲闪不及才会被她撞倒，却又咄咄逼人的逗她，看到她难堪的样子，心里真的痛快了吗？

　　再或者说，自己想要戴小娜如何做才算是对这次意外起到补救的作用？没有答案。无论她做什么，他也不会立即得到一副完好的义肢，他残腿的伤痛也抹不去半豪，任何人也无法代替他的不便。退一万步讲，就算戴小娜愿意在他身边照顾，他也是消受不起的。他怎么有颜面让那么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服侍在一个自己这样的瘸子身边。

　　于是乎，蒋辉拄着拐杖回到公寓，将义肢的损伤处拍了照片发给技师，得到回复要回北京维修，紧接着他便订了机票，然后才开始处理残端上的伤，那咚咚咚的跳痛、碘酒接受到皮肤上的刺痛、样样都那么熟悉，他早已习惯，能做的只有咬紧牙关忍住。

　　（十九）

　　安顿停当一切，蒋辉把扎满了绷带的残肢放在沙发前的脚踏上，取下博士伦，戴上黑框眼镜，拿了根烟点燃猛吸了两口，然后手指夹着烟，头倚在沙发上，找了个最舒服的姿势，出神。

　　他脑中不断跳出戴小娜转身离开的情景，跟那文中写的一样。

　　我慢慢地、慢慢地了解到，我和她的缘分，只不过是，今生今世不断地目送她的背影渐行渐远。我站在小路的这一端，看着她逐渐消失在小路转弯的地方，而且，她用背影告诉我，不必追。

　　蒋辉举起两指之间的烟，又吸了一口，当烟草的味道弥漫在他面前时，他竟发觉自己的眼角湿润了，他立即用手抹了一下眼睛，他自嘲自己这种老烟民还会被烟味呛到吗？其实他明明知道不是这样的。他毕竟因为某种得不到的东西而失落，因为某些力所不及而伤感。

　　此时，他的手机上跳出一条短信，他兴致勃勃的划开手机查看，热切的以为是那个女郎在召唤他，而实际上却是一条银行的提示短信。“您的工商银行帐户****643，收到汇款人民币30000元。留言：先转给你三万元，后续再补，戴小娜。”

　　蒋辉飞快的点击手机，又把这钱退回给她，留言道，“我不缺钱。”

　　戴小娜也很快回复，“是我犯的错，我一定要表示歉意的。”

　　蒋辉决绝的写下，“不必。”

　　此后的一段时间，戴小娜没有得到蒋辉的任何消息，她一开始庆幸自己再没必要和那个狡诈、诡计多端的痞子纠缠，后来却开始心神不宁，担心起蒋瘸子会出什么状况，伤口处理不当感染了？破伤风会死人的？……

　　她的强迫症也发作的正是时候，越是担心害怕，越是寝食难安，越是没办法。微信没人理，短信没人回，打电话没人接，她真的没有任何办法联络到他，最后她冒死给蒋辉的office打电话，总机小姐用甜美的声音告诉她，蒋先生不在办公室，可能是出差了。

　　戴小娜托腮，转了转眼珠，自言自语，“出差？”难不成他的义肢这么快就搞好了？再或者那腿根本就没伤，他故意演戏诈我？不管是哪种可能性，出差毕竟需要两条腿，因此他应该并无大碍，于是戴小娜吁了一口气，暂把这段小插曲置于一旁，专心开始准备下周的机场项目竟标。

　　这样的大case，又是政府招标项目，公司非常重视，总部派了更高level的代表参加招标会议，而戴小娜在招标会议中的角色，只是负责准备资料和负责现场翻译。竟标这日，戴小娜着了一身黑色西装裙，在领口上佩戴了公司logo的徽章，长发束了个简单的马尾，整个人清清爽爽，简洁干练。

　　招标会议邀请了三家供应商入围，而三家供应商会在此次会议上，介绍自己的公司、产品、服务、价格等。三家供应商的代表招按抽签顺序进行陈述、答疑，而三家供应商代表大家都已然心照不宣，一家是戴小娜所服务的全球领导品牌、一家是蒋辉所服务的新兴合资公司、另一家则是颇具规模的国企。论技术无疑戴小娜家的过硬，论创新还是合资公司匠心独到，论价格则是国企占优。三家公司各有所长，各占先机。

　　戴小娜配合金发碧眼的外国老大完成了presentation，又凭借着磁实的人脉，进行了一小段颁为和谐的讨论，具终握手言欢，退出了会议室。

　　会议室外的休息厅里，蒋辉所服务公司的两位西装男正端着电脑，拿着标书准备进场，与戴小娜错身之际，点头问候。戴小娜也微笑回应，却满心狐疑，那PPT首页明明写着，首席设计师蒋辉，却没有见到作者到场……

　　三天之后，戴小娜得到了振奋人心的好消息，这个case公司拿到了，她第一时间收到老板发来的感谢信，大大的congratulation, good job, appreciation, thanks……
　　紧接着又是一笔可观的奖金加上10天带薪假期。

　　她把胳膊抱在胸前，望着窗外已经枝繁叶茂的景致，全然有一种一切尽在运筹帷幄之中的感觉。好奇心作崇，她还是向招标负责人打探了一番自己公司能够胜出的原由，结果却出乎她的意料。国企的技术稍显落伍，所以价格再优惠也不能胜出。合资公司本来有八成胜算，一来技术先进，二来价格优惠，但由于主设计蒋辉因伤缺席，他们的技术优势并没有突显，而且对于几个关键的技术点也没有很好的阐述，再加之研发过程和时间相对较短，导致项目负责人对他们的技术并不十分信任。基于对你们老牌公司的依赖，最终还是你们赢了。

　　戴小娜的职业敏感飚到最高点，追问，“合资公司的技术比我们老牌子还历害？”

　　负责人回她，“的确，铺路机的料斗颤动、还有输料机的运动原理的确让人眼前一亮，若不是测试中几个关键数据答辩人没有把握的话，我们肯定选他们的啦。”

　　戴小娜顺着这话题问，“价格也比我们低？”

　　负责人神秘一笑，本不应该透露，事情过去了也无所谓，“价格略贵，但不是问题。”

　　戴小娜放下电话，出了一身冷汗，真是老天帮忙，让我把蒋辉撞进医院，否则这单肯定是飞了，人家不用copy我们的技术，也不用理我们的价格，就能胜算在握，若不是缺席答辩，哪里会有我们的生意可谈？

　　戴小娜庆幸拿到订单的同时，心头却难免内疚起来。

　　发了条微信给蒋辉，“身体怎样了？有需要我帮忙之处吗？随叫随到呀。”

　　没有回复，她猴急的又发一条，“你到底如何了，吱一声呀。”

　　许久她才收到一条回复，直激动得她春心荡漾，“一切已安排妥当，不必挂心。”

　　戴小娜厚着脸皮问，“如果方便，我能否去探望？”

　　他回答得直接了当，“不方便。”

　　戴小娜心中暗骂，给你个好脸色便不知如何运用，不示弱的回复，“是不是有姑娘在身旁，怕我搅局？”

　　蒋辉回得更狠，“多你一个也不算多。”

　　戴小娜哪里受过这般态度，“姐姐我练过五年跆拳道，再见面请绕道！”

　　蒋辉没了下文，戴小娜却像个泄了气的皮球，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