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一生何求》Lisbeth

23、第 23 章

　　（八十）

　　年少时候的戴小娜和如今这校园里的学生一样，来去匆匆，风风火火，总觉得前面有什么事情在等着自己，如今回头一看，要么什么也没等到，要么等到的未必就是自己想要的。但她并不后悔，因为这就是生活。人生一世草生一秋，该犯傻的时候就该犯傻，该犯错的就该犯错，要是一辈子总那么清澈，还叫生活吗？比如现在，她确实是个IQ和EQ双高的职场达人，但望着通道尽头的那架轮椅就开始犯迷糊，她看不清轮椅上那人的脸，所以更加忐忑。

　　活动结束后，校方又邀请了奖学金赞助单位共进晚餐，以表示感谢。当然出席晚宴的少不了戴小娜和蒋鹏，这两位贵宾竟然还被安排在一张餐桌上，相邻两个位置。

　　好在，两位全然摆出职业经理人的姿态，没有被之前的私人恩怨所打扰，晚宴期间相处融洽和适度的礼貌。但酒过三旬，蒋鹏突然转头问戴小娜，“你几时回京？”

　　戴小娜礼貌的回复，“明晚。有事吗？”

　　蒋鹏，“明天有什么安排？”

　　戴小娜心中暗骂，关你屁事，难不成想约我。表面上却还是端庄的答，“明天不是还有一个技术论坛吗？”

　　蒋鹏呡了口酒，不屑的挑眉，“你一干销售的，还对技术感兴趣？”

　　戴小娜也端起了酒杯，摇晃了几下，淡然浅笑，“勤能补拙，多学点没坏处？你不也是搞销售的，难道你是今天走？”

　　蒋鹏也笑了，“你在圈内是有名的拼，我们都知道。我是想告诉你，明天论坛的主讲人是蒋辉。”

　　戴小娜听到那个名字，果然神情突变，“你想说什么？让我提前离开？不要打扰他？”

　　蒋鹏自知这个话题实在不应该在此时此地谈出来，于是拉着戴小娜提前离席，来到餐厅外的长廊里。初冬的晚上已经很冷的，戴小娜将大衣裹紧，蒋鹏点了支烟，问，“你还爱他吗？”

　　戴小娜伸手向蒋鹏要了支烟，点燃后猛吸了一口，“现在谈这个已经没有意义了。”

　　蒋鹏朝着天空吐出一串烟圈，“你之前怎么会爱上他，你知道他是残疾的。”
　　戴小娜苦笑着，讲，“从前有个青楼女子，蕙质兰心却是无艳之貌，还瞎了一只眼睛。后来，一个英俊而年轻的王爷爱上了她。迎娶当天，有人指着花轿问：“娶个风尘女子就算了，怎么还缺只眼啊？！”王爷说：“自从爱上她，我看天下的姑娘都多了一只眼。”
　　蒋鹏看着面前的戴小娜，年轻充满活力、美丽又智慧、风趣还有内涵，真是个少有的好伴侣。他淡笑着说，“也许让我早点遇到你，我也会喜欢上你。”

　　戴小娜被他问得理不出头绪，却又加上这么一句点评，着实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但她借这个机会问了个一直困扰她的问题，“当年，蒋辉摔伤后，就匆匆转院了，他没有被摔坏吧？”

　　蒋鹏猛吸了口烟，“其实你这一摔，倒还是救了他。”

　　戴小娜不解，“怎么说？”

　　蒋鹏一句话概括，却让戴小娜惊出一身的汗，“他的腰椎上长了个瘤，是那次摔伤查出来的，后来做了手术，算是暂时稳定了。”

　　戴小娜拿烟的手已经开始抖了，“所以他现在要坐轮椅？”

　　蒋鹏没有回答，却说，“要说还得谢你，要不然也不会发现得那么及时，再晚几个月什么情况就不好说了。”

　　戴小娜被惊呆了，她不忍再问，不想再听，更不需要什么解释了。

　　眼前，却依稀出现那熟悉的面庞。

　　我们都有伤疤，内在的或外在的，无论因为什么原因伤在哪个部位，都不会让你和任何人有什么不同。除非你不敢面对，藏起伤口，让那伤在暗地里发脓溃烂，那会让你成为一个病人，而且无论如何假装，都永远正常不了。

　　戴小娜知道自己的失态被蒋鹏看在眼里，索性也就不再刻意隐藏，她向蒋鹏要了支烟，夹在两指之间，蒋鹏也自然而然的帮她点了火，戴小娜猛吸了两口。蒋鹏也是怪心疼这个姑娘的，真不知道她是怎么机缘巧合遇到那个世间极品的兄弟，他想劝她，却又无从说起。

　　斟酌半天，还是转移了话题，“你们外企做销售是不是挺轻松的？光凭着个外国牌子就能少废好多话？”

　　戴小娜转过头来看了看蒋鹏，“给你讲个段子呀。”

　　蒋鹏饶有兴趣，“OK。”

　　戴小娜苦笑着说，“一销售在客户的办公室正在谈合同，突然客户问现在几点了。美国销售答，合同里没有这个条款。德国销售答，我马上为您确认各个时区的时间。日本销售说，您说几点就几点。中国销售最牛，直接摘下自己的劳力士递给客户，您自己看吧。”

　　蒋鹏笑喷。

　　戴小娜反问，“你说我们轻松吗？”

　　(八十一)

　　戴小娜知道了蒋辉的病情后，她的反应并未向泡沫剧中的女主角一般跑到蒋辉面前一番恳求，以表达她不嫌弃不放弃的坚决态度。她只是在心里默默的“呵呵”了下，告诉自己这样没种的男人，她戴小娜才不稀罕，得了病不应该是分手的理由。

　　世界上最大的折磨也莫过于在爱的同时又带着藐视了。

　　戴小娜并没有参加第二天的技术论坛，只是派助理去参加并录音了所有的演讲内容，因为她不想让蒋辉再闯入她的世界。她后来甚至没有去听助理带回来的录音内容，而是让助理将录间内容转成文字PPT与部门内的同事一起分享。

　　但听了助理分享的PPT，戴小娜还是不得不再次将蒋辉再次列入十分危险的竞争对手一列。因为他在技术论圬上不但给工路学院的学生们讲解了机场路面施工的流程、技术指标、关键控制点，其间他十分推荐机场路面使用改性沥青路面，以迎合交通量的迅速增长和负载量大型化的严峻考验，改性后沥青在物理性能方面得到了提高，在软化点、针入度、脆点、延度等方面都得到改善。但改性沥青混合料的出料温度高，一般取出料温度170℃～180℃，因此矿料的加热温度宜取180℃～190℃。

　　戴小娜清楚的知道，她所在公司的摊铺设备很难达到矿料的加热温度180℃～190℃的技术要求，而业界都在传说某些国际大公司都在研发电驱动的摊铺机，这样就可以轻松的解决这个技术难题。而蒋辉竟然在技术论坛上这么高调的宣传机场路面采取改性沥清路面，想毕他应该是研发进程十分顺利，或者已经研发成功了。

　　…….

　　夜色降临，同事们完成了一天的工作，前前后后离开办公室，办公室里的灯光一盏盏的暗了下去，最后只剩下戴小娜的办公室里还亮得恍如白日。她并没有坐在桌前奋力工作，而是打着赤脚依在窗边，呆呆的望着窗外公路上的车流。

　　戴小娜脑中不断想着蒋辉在技术论坛中提到的改性沥清路面，蒋氏公司这个方案如果成熟的话，机场二期竞标戴小娜必输无疑。回想起机场一期项目竞标的情景，若不是蒋辉腿伤不能到场，她自己也是没有机会拿到标的，这次又面临到这种局面，她有点不知如何是好。

　　实在不行，把心一横，输掉case，飞了标，也不关自己的事，公司产品的技术不如人，也不是她销售一个人能回天的。刚想舒口气，戴小娜那个夺命的上司就敲了她的门，看到戴小娜一脸消沉，便直奔主题，“听你助理说竞标的另一家公司，有可能会用改性沥清技术？”

　　戴小娜点了点头，“推测而已。”

　　上司质疑道，“那家民企，能有这样的研发实力？”

　　戴小娜扯了嘴角，“不太清楚。”

　　上司继续push，“听说一期项目时，这家公司的研发工程师曾经与你交过手的，你应该了解的。再说，market不是你的本职工作吗？”

　　戴小娜真是不入她的道，“market sutdy是我的工作，但研发我可管不了，技术不如人，我们sales 出去卖笑也没用的。”

　　上司也不敢逼她太过分，只得走近前，拍了拍戴小娜的肩膀，“早点回去休息，我知道你会尽力的，先搞清楚他们的改性沥清技术是不是已经成了，再说。”

　　戴小娜叹了口气，“人家在技术论坛上大肆宣传，估计是已经成了八九成。”

　　上司最后的结论便是，“机场二期项目，是邀标制，只有三家公司入邀，一是我们一期项目的合作商，二是蒋氏公司，估计他们是有核心新技术，三是当地的国企背景公司，这家可能是政府推荐。我们一期项目完成的很成功，二期续标应该很有希望，我们不能放弃，要全力争取。”

　　戴小娜知道自己自处快车道上，想松懈、想懈怠是不可能的，即便自己累了，也要硬撑，即使自己无能为力，也要拔光身上的猴毛，使出八十一般变化，降服各路妖精，取得标的。且不说第三家竞标的国企有何背景，即使是输给国企，也不为过分，政府推荐，咱没话可讲。可那蒋氏企业，民企股份制，算是上市公司吧，可那是创业板呀，万万不能输给它，否则在业界就再无法立足了。

　　想到这儿，戴小娜拍了拍自己的脸颊，让自己清醒过来，蹬上高跟鞋坐回到办公桌前，她不假思索的拨打了蒋辉的电话，电话很快便接通了。

　　戴小娜清了清喉咙，“是我。”

　　蒋辉感到十分意外，“有事吗？”

　　戴小娜也不忌讳，“我知道你之前怀疑过我会copy你的文件，但我没有，今天想问你的这件事也无关同行竞争。只是听同事讲你在技术论坛上提到了改性沥清技术。”

　　蒋辉不太明白她的用意，“是有提过。”

　　戴小娜很直接，“我直接点，你不介意吧？”

　　蒋辉笑笑，“你说吧。”

　　戴小娜语速很快，“上次在学校碰到蒋鹏，他把你生病的事情都跟我讲了。所以你能告诉我，你怎么可能一边生病治癌，一边研发出世界领先的这个技术？”

　　蒋辉沉默了。

　　戴小娜豪不客气，“要么就是你根本没病得那么重，要么就是你的研发只是个噱头。”

　　(八十二)

　　人才都是熬出来的，本事都是逼出来的。

　　戴小娜这样的谈话方式也是没谁了，弄得蒋辉左右为难，要么承认自己真的没病只是无病呻吟，要么就要承认自己在技术论坛上提及的新技术只是个设想根本没有成形。可若是承认自己无病呻吟，戴小娜怎会饶他，不说出个分手的所以然来休想作罢；可若承认那个技术是子虚乌有，那接下来大哥若拿出这个技术来竞标，又要如何解释。

　　蒋辉着实犯了难，他只能用沉默来回应戴小娜的问题。

　　当然戴小娜也不傻，她自然能从这种沉默中得出答案，于是她对着电话说，“不知道怎么说是吗，那我帮你总结一下。你就是借着生病这事来逃避我们的感情，当然以你的能力，那个改性沥清的加热问题随时可以攻破。”

　　蒋辉终于开口了，“你说的对，总结的很到位。既然你都知道，为什么还要问我，非要我承认，你才开心吗？”

　　戴小娜若还有泪，应该早就淌出来了，可她的心河已枯，她咬紧了牙关，说出，“不是开心，是死心。”

　　而电话那头的蒋辉对着听筒里的盲音，呆住了。他知道自己突然的抽身离开对戴小娜是不小的伤害，但总好过她终身守在一架轮椅旁来得好。可自己为大哥做的这个研发项目，本意只是想找点事情做打发时间，免得胡思乱想，可却又偏偏被大哥用到机场竞标项目里，而这样的新技术无疑是竞标的亮点，会对其他的竞标对手造成压倒性的威胁。现在戴小娜一定觉得，自己不但毁了她的生活，现在连她的工作也被搅得一团糕。

　　蒋辉滑动着轮椅的轮圈在房间里转了好几圈仍是不知所措，他没有一点思路怎么才能帮他。最终他停在书柜前，他的目光扫过一排排的工程机械专业书籍，那些书名沉闷无趣，但他想找找看哪本书可以让他开拓思路帮戴小娜搞定机场的项目。他看中了第三排的一本外国文献，滑动轮椅向书柜靠近，他放下轮椅的手刹固定好轮椅，伸出手去够那本文献资料，虽然他的手指已经触碰到了那本书，可是书挤得太紧他根本抽不出那本书，于是他一只手撑住轮椅的扶手，一只手又向前探了些……

　　结果可想而知，轮椅一下子倾斜过去，蒋辉整个人摔在地上，他并不觉得身上哪里会疼，但他的心在滴血。待他奋力将轮椅扶起来，但自己试了几次却怎么也不能再坐回到轮椅上，这时不知是脸上的汗水还是泪水竟打湿了他的上衣，留下几滴明显的印记。

　　蒋辉抬手抹去了脸上了水滴，深呼吸了几次以平复自己喘息，当他的目光迎上摆在地上那一条半无用的腿时，他不得不give up。此时的蒋辉知道，他的确是彻彻底底的输了，他输给了那台40厘米高的轮椅，输给了他自己，输给了命运。

　　可让蒋辉不甘的是，他不能把自己的不幸再传递给他最心爱的人，他已经让戴小娜的感情受挫，再不能让她的事业因为自己的原因而步入低谷。他忘不了戴小娜曾经失落抑郁，甚至要心理医生帮她找回自己，所以这次无论如何，他也不会让戴小娜再因自己而遇到麻烦。

　　想到这儿，他似乎借到了神力，拖着没用的下肢爬到书桌旁，伸手去摸索书桌上的手机，把书桌上的文件资料扫落了一地，最终把手机也一并扫到地上，他急切的抓过来手机，拨打了戴小娜的号码。

　　。。。。。。。

　　电话那端的戴小娜看到那个来电的号码，故意掐断，因为她知道事已至此，哪还能有什么回旋的余地，与蒋辉再纠缠下去，也是徒劳。

　　电话响了七八次，短信来了四五回，戴小娜硬起心肠一律不理。

　　蒋辉实在心急，只得用短信留言给她，虽然言辞简短，但一语道破了技术研发的现状。

　　“改性沥清的新型加热技术虽已成型，但仍处于实验阶段，目前只有数百小时的实地测试数据，距离投入使用还有很多工作要做。请不必过于担心，你的项目方案不必考虑此因素。”

　　戴小娜看到这些字句，呆住了。

　　表面上，她应该是心里的一块石实终于落地了，项目的事有惊无险，可她却更像是被另外一块石头砸晕了，她搞不懂为什么蒋辉会发这样的消息给她，这明摆着就是出卖了自己的亲哥，去讨好一个前任，值得吗？戴小娜真的迷糊了，蒋辉太过变化无常，一会儿冷言冷语，豪无人性，一会儿又有情有义，绝世好人。

　　戴小娜再不允许自己卷进这种无谓的感情旋涡，她也不相信蒋辉有这样高逼格的人品去帮自己，他不可能也没道理这样全情相助。所以，戴小娜得到的结论便是，蒋辉发来的信息全是无稽之谈，虚晃一招。

　　于是，戴小娜回复了那条短信，字句犀利。

　　“你没有立场对我透露这些商业机密，别以为我会傻到相信一个竞争对手。”

　　蒋辉一直手握着电话，期待着他的回复，可看到那冰冷的句子，令他寒彻骨。“竞争对手”，难道他和她之间只剩下这样一层关系？难道他们不能是熟人、朋友？他已经把自己的底牌亮了出来，可对方却不愿相信，这真是令他始料末及的。

　　再次拨打戴小娜的电话，却只剩下长长久久的嘟嘟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