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一生何求》Lisbeth

21、第 21 章

　　（七十四）

　　李医生饶有兴致的边看边说，“真的好巧，真的是我那位患者。”

　　轮椅君拍了拍李医生的肩膀，“有一种心理疾病叫偷窥。”

　　李医生终于转回身，把目光移到轮椅君的身上，“好吧，我承认我有点喜欢她，这是一个正常男人对于美的向往。来，你来看看，这样一个女人，你会说你一点不喜欢？”

　　轮椅君笑了，“这也是心理正常与否的测试吗？算了吧，我公司里美女职员可不缺的，我用不着跑你这儿来证明自己的男性荷尔蒙水平正常。”

　　李医生不再执拗，回到自己的办公桌旁，“也许你觉得太阳黑子更有意思，这也没错。”

　　轮椅君转动了轮椅来到天文望远镜前，从双筒望去，调焦前他的确看到了对面大楼里的一个个格子间，里面的人，有的在开会，有的在电脑前敲打键盘，有的在喝着咖啡出神，有的职员走来走去，有的职员坐如定钟，有的开心，有的愤怒，有的没有表情。这白衫黑裤里面的躯体，何尝不是被困在这水泥森林之中呢，朝九晚五，日复一日，周而复始。他轻轻叹了口气，感慨道，“如果我之前知道自己有一天会成这个样子，会再也站不起来，我一定不会在办公室里浪费掉那么多时间。”

　　伏案工作的李医生抬起头来，望着那个轮椅上的人，语重心常，“可是你当年在办公室里专心画图的时候，一定没有察觉还能自由活动是多么宝贵。”

　　轮椅君的目光仍未从对面的写字间离开，而是更加细致的观察那些职员，表面上平淡无奇的办公室场景，却有很多细微的点很有意思。靠窗一排的办公室应该是经理室，里面的职员显然职位高些，所有电脑的显示器全部朝着窗户一侧，让轮椅君一览无遗，四部电脑上有两部显示的是股票信息，一部显示的是某种机械部件的3D图，还有一部显示了数据报告。再调焦追过去看那张3D图，很明显就是一份液压系统制动图，而且这份图纸好熟悉，似乎就是自己当年做的平面转成了3D。

　　轮椅君再次调焦，把双筒对准这间办公室，仔细观察。办公室的门是敞开着的，并没有人，而椅子靠背上搭了件米色开衫，办公桌上的物品虽是精致高档，但非常凌乱。轮椅君凭直觉意识到这间办公室的主人肯定是位女士，品味不凡，万宝龙的圆子笔可以证明，而且这位lady相当大条，人不在的情况下，电脑显示器并没有关，桌上还放着手机、手表，书包也是敞着口随手扔在地毯上。

　　轮椅君再次把双筒对准这部电脑，想仔细看一下这份图纸的细节，以确认这是巧合还是抄袭。恰在此时，进来一位端庄的女士，麻利的关上了电脑，拿了手机、外套和书包，急匆匆的出了门。轮椅君有点扫兴，一来没有看清楚图纸的细节，二来也没有看到办公室lady的脸。但隔空相望，却发现了这么有趣的事情，也是他始料未及的。

　　李医生看了看钟表，提醒轮椅君，“你约的时间到了呀，你的助理已经来了……”

　　轮椅君转动轮椅，离开了窗口，“让我助理把望远镜带回去，今晚我要看星群。”

　　轮椅君出门前，李医生又提醒了他下次约诊的时间，“下个星期同样的时间，记得来。”

　　轮椅君没有任何表情，却回复了句，“明天这个时候，帮我加诊。”

　　李医生苦笑，“小爷，明天的时间我要再看的！”

　　轮椅君完全不顾及李医生的反应，“就明天这个时间，你来协调！”

　　人家是有钱任性，而这位轮椅君却是有病任性…….

　　…….

　　刚送走一位任性的小爷，又迎来另一位任性的小姐。

　　心理咨询师李医生真不愧是全科医生出身，暂不提心理辅导的成效如何，他倒成了戴小娜的专属理疗医生，定期的约诊也成推拿按摩加草药热敷。在李医生的精心治疗下，戴小娜的脚疾好了大半，已经不再跛行，但她的脚步却仍旧沉重，没有丝毫生气。

　　这日戴小娜按时来到李医生的诊室应诊，走在路上才想到在李医生那儿推拿按摩的时候正好可以把没有完成的工作继续弄一下，于是她在电梯里给助理打了电话，要助理帮她拿上电脑和书包。

　　时间、空间的错落就是这样发生的，蒋辉和戴小娜就这样真实存在于同样的时间和空间，却一再的擦肩而过。以至于，戴小娜一踏进李医生的诊室，就闻到那股熟悉的味道，淡淡的松香。

　　戴小娜径自坐到休息区的沙发上，踢掉了高跟鞋，打着赤脚踩在地毯上，李医生洗了手，拿了按摩用的活络油，涂到自己的手心，搓热了双手，开始为戴小娜的伤脚按摩。此时整个房间已经被活络油里的麝香味占领，而戴小娜却仍在回味那股松香，她轻轻的自言自语，“李医生，你有用松香吗？”

　　李医生一头雾水，“没有呀。可能是上个患者身上的味道。”

　　戴小娜真的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要疯掉，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总是不断的想到已经故去的蒋辉，而这种想念已经渗透到她生活中的每件事情。她一边在电脑上回复邮件，一边自言自语，“你说什么样的人会用松香？”

　　李医生真想拿出来手机给她看一下蒋辉的微信头像，却忍住了，只是回以微笑。

　　而戴小娜看着地毯上留下的印迹，淡淡说，“用松香的人还是位残障人士……”

　　(七十五)

　　Yesterday is history, tomorrow is a mystery and today is a gift: that’s why we call it “the present”.

　　李医生不解的抬起头看着戴小娜问，“松香和残障对你来说有什么特别的吗？”

　　戴小娜并没有看李医生，低着注视着莫明一点，“没什么，有个熟人腿脚不便还超爱用松香。”

　　李医生手上的动作顿了顿，“你这位熟人方便讲讲吗？看看是不是那么巧是我那位患者？”

　　戴小娜淡笑了下，“不会的？不可能？”

　　李医生追问下去，“你怎么那么肯定？人人都有可能会有心理问题，经过疏导就没事了。”

　　戴小娜望向窗外，“他不会有想不开的，他只会让别人想不开…..”

　　李医生也笑了，“他心理如此强大？”

　　戴小娜脑中闪过一幕幕当年自己被蒋辉整的情景，当时快被这个家伙气疯，后来却又爱得发狂，可现在却是思念成灾。

　　…….

　　隔天中午，艳阳高照之时，蒋辉不出所料带着他的助理，助理带着他的望远镜来到李医生的诊室。进了门，助理二话不讲便支好了望远镜，又给蒋辉递上一份三明治和一杯拿铁，然后退出门外在走廊候着。

　　李医生一边吃着自己的便当，一边观察着他这位病患蒋辉，他的确身体残疾、他真的是大病初愈、可他精神不差、样貌堂堂。可是李医生真是不明白，他为什么非得要霸占自己诊室的这扇窗子，他到底要看什么？

　　李医生边吃边问，“今天又是要看什么？还是太阳黑子？”

　　蒋辉正在调焦，“不一定，有什么就看什么？”

　　李医生看着那望远镜的镜头笑了，“你是看天呀还是看人呢？你那镜头对着哪呢？”

　　蒋辉一脸严肃，“对面写字楼里有间办公室里的电脑，昨天我无意看到了我之前的设计图。”

　　李医生一脸惊愕，放下筷子，来到蒋辉的轮椅边，好奇的往对面楼望去，“真的，那是商业机密被窃！”

　　蒋辉哼了下，“也许。”

　　李医生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打算怎么办？”

　　蒋辉却转了话头，“如果证据确凿，我会付给你信息咨询费，不会白用你的窗户。”

　　李医生打趣道，“我这扇窗户很贵的呀！”

　　蒋辉淡笑着将目光转向那14英寸口径的双筒，2000mm的距焦真是不赖，对面那个窗口里面的情景尽收眼底。那间办公室仍是不怎么秩序井然，甚至可以称得上有些凌乱，两三叠文件随意散落在办公桌上，笔记本折了角，电脑屏却是黑的，仔细望了过去才发现是笔记本电脑并不在桌上，只留了显示屏在桌上。他有点小失望，一来看不到电脑，二来这间办公室的主人也不在，也就对上次看到的图纸无从考证了。

　　他端起咖啡杯，喝了一口，感慨自己的神经病行为，也难怪无事可做就是会让人神经过敏、胡思乱想。那张似曾相识的图纸能说明什么，说明自己已经在工程机械圈子隐退这么久，还会有人拿他的图纸悉心研究以示对自己的膜拜？还是说明自己的图纸是圈内的典范，值得大家收藏当范例来用？还是希望这张图仍和那个人有着什么联系？……

　　蒋辉抬头看到李医生的样貌映在玻璃窗上，他心里苦笑了下，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别人怎能明白？莫非心理医生开了天眼，前知五百载后知五百年，也只有这样才能开解得了他。

　　待蒋辉再次望向双筒时，眼前的人与事，却是他始料不及的。那个女人端庄屹立在那间办公室的窗口，清清楚楚的出现在他的眼前。他意识到自己的心跳加快，喉咙发紧，他真恨不得拉过来李医生作为见证以证明他没有看错，让全世界都知道他和戴小娜是多么有缘分。再或者他应该飞奔到对面那幢大楼里找到她，一把抱住她，紧紧的，再也不放开。

　　当蒋辉身旁的李医生发现他的喉头上下滚动，那双手也快把望远镜捏碎时，他轻轻问道，“怎么了？哪里不对吗？”

　　此时的蒋辉才回过神，望了望身下的轮椅，轻描淡写一句，“没什么，没什么发现。”

　　（七十六）

　　当你的生命匆匆流逝，唯一带不走的是你大脑神经细胞元里的那些珍贵的记忆。

　　蒋辉清楚的知道骨癌的五年生存率是多少，即便是他的情况非常乐观，发现的及时，术后恢复良好，免疫力超赞，而最高限也就是80%，这意味着无论他怎么积极的配合治疗，良好的生活作息、健康饮食、乐观向上的心态，而还是会有20%的机会要面对死亡。

　　他不得不无时不刻的提醒自己，他的生命已经不属于自己，他的父母兄长要他活着，无论他是以怎样的身体示人，无论他要忍受怎样的疼痛，不管他是不是宁可去死。所以，蒋辉全部的精神寄托便成了面前的这架天文望远镜和《夜观星空》、《天空的魔力》这样的书籍。

　　没人能知道人死以后会去向哪里，但蒋辉深信自己终将化为浩瀚无垠宇宙中的一粒尘埃，正如《圣经》里那句，尘归尘，土归土。

　　自此，蒋辉便终日沉迷于探索天文的奥秘，宇宙中的天体，近到月球远到银河系。第一次当蒋辉看到天上的街市如此之近，看到了许多肉眼看不到的景象，比如昂星团，肉眼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亮点，当举起双筒看到的，却是七颗亮星，组成一个勺子一样的形状，小北斗，他激动不已。再联想到月球和太阳引力会造成海水的潮汐变化，更是让他感慨人类的渺小。

　　可是他的这个天文爱好，却让他的家人以为他患上的抑郁症，终目望天，废寝忘食。

　　……

　　突然之间，望远望双筒的另一端出现的那抹身影，让蒋辉悸动，似又重拾回了一切的情感过往，他贪恋和戴小娜在一起的日子，捉弄她很开心，一起工作很有趣，一起吃饭很享受，一起窝在被子里很温暖。他以为，在彼此的心里自己应该早就死掉了，可是隔着双筒再次看到她，他才知道，没那么容易。

　　蒋辉微颤着调了焦，那次望向那扇窗，此时的情景又是让他的心揪到了嗓子眼。只见戴小娜正在被一位气势汹汹的中年女人challenge，那女人满脸狰狞，对着戴小娜狂喷，又拍桌子，又摔文件。而戴小娜却只是沉默着，没有任何反驳，一言不发。

　　蒋辉很生气，竟有人敢如此对待他的戴小娜，出言不逊，恶语相加。同时他又很伤心，因为他在心疼她。

　　他一下子丢下望远镜，划动轮椅朝门外去，这突然的举动倒是把李医生吓了一跳，他赶紧起身帮蒋辉开门，他冲着门外等候的助理，斩钉截铁的说，“去对面大厦A座，中间楼层的一家工程机械公司，找到销售部门的负责人姓蒋，跟她讲你要买10台SD。”

　　助理一头雾水，刚想抬头问点什么。一旁的李医生却笑着帮腔，“你要买工程设备的话，我的那位患者恰巧可以帮忙的，要不要我帮你联系她？”

　　蒋辉抬手示意谢过了李医生的好意，并嘱咐助理不要透露公司的名字，只是说自己是最终用户即可。

　　助理立正站好，试探着问蒋辉，“您不去？”

　　蒋辉把轮椅的扶手抓得紧紧的，拧着眉头，“我去？那还要你干嘛？”

　　助理抱歉的点了点头，心里更是没谱，“那人家要问我们项目的情况？我需要描述一下吗？”

　　蒋辉思忖了片刻，“不用跟她讲太多，但要多了解她们公司的情况或她自己接洽的客户！”

　　助理得了要领，正要继续再问点什么。

　　可是对面轮椅上的蒋辉表情却僵住了。

　　迎面走来了位一席黑衣的年青女人，身形消瘦，面容素雅，神情肃穆。与蒋辉的轮椅两米之遥的距离，她停下了脚步，静静停在那里，却紧紧盯着蒋辉的双目。

　　蒋辉无言以对，却又无处躲藏。

　　良久，蒋辉终于开口唤出她的名字，“Diana，好久没见。”

　　戴小娜听了这职场上的称呼，长叹了口气，却不得不问，“你没事？”

　　蒋辉不解，“没事。”

　　戴小娜苦笑着，自嘲着，为了他还曾经哭了整夜，还抑郁，多么可笑，人家竟一句没事便打发了。

　　她突然刻薄起来，“怎么坐轮椅了？”

　　蒋辉勉强应付，“腿脚不便，你知道的。”

　　戴小娜冷笑，“好吧，不关我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