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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龙凤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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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蕙熙一听这话倒像是突然就没了脾气,只是敷衍道:“罢了罢了,本是你的过错,非要牵连洛昀那个傻大个儿……”
洛枫染听着孟蕙熙的声音越来越远,他微微笑着,嘴角跟眉梢形成了极好看的呼应,在摇曳的灯火之下显得越发温柔。洛枫染感到自己脸上的灼灼目光,他抬起袖子,轻轻擦了擦沾了点药的嘴唇,柔声道:“灵璋这么看着我,莫不是我脸上有花?”
裴毓不回话,只是慢慢从腰间的锦囊里掏出了一块儿琼锅糖,递给了坐在自己侧面的洛枫染。
洛枫染看不见,也不知道抬手,裴毓只好用空着的右手轻轻捏住洛枫染的手腕,把那糖塞了进去。
“药苦吗?”
裴毓怅然地笑了,问话的声音也比平日里温和了不少。
洛枫染似乎是没想到裴毓会问这样的问题,有些惊讶的“嗯?”了一声。
裴毓又说:“看你这般的不想吃,这药怕是苦的不行了吧?还记得小叔早年间最爱吃京都南巷的琼锅糖了,这么多年,那铺子换了好多家,我怕不好吃,就把最先前的师傅请到了府上,天天跟着他学,才方学得几丝师傅的味道,也不知小叔能不能吃得惯。”
洛枫染又是一愣,才慢慢把那糖放进了嘴里。
洛枫染看不见那方方正正的糖,但那糖的模样却分明出现在了他一片漆黑的视线里,他仿佛看见,白色的蒸汽之中,有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擦着汗,使劲地把那糊状的糖反复抽拉。
这琼锅糖好甜,甜的好像是初春夜里的第一滴春雨,甜的好像是腊月第一朵梅花蕊间的一丝蜜……
洛枫染开心道:“没想到,你叔叔我北蛮生活那么多年,回来还能吃上这么好吃的琼锅糖,还是我们小灵璋做的琼锅糖。”
裴毓闻言也笑了,他低着头,好看的嘴唇抿了起来,那瞬间,裴毓觉得自己仿若还是儿时那个随阿苑叔胡闹的小小孩提。
那时,昌铭公主总是不许裴毓多吃糖,洛枫染就偷偷带着裴毓溜出府,找那南巷的叫卖老师傅,那师傅支着一个小摊,摊上摆着许多许多的琼锅糖,师傅会喊:“呦!姑娘俏,儿郎好,琼锅下肚包您笑!”
每每这时,就会有一堆孩童围住那摊子,不一会儿便将摊上摆着的糖抢光了。
裴毓想想曾经的洛子苑,再看看眼前这个身形瘦削的洛子苑,不禁又心痛了几分,他不想知道洛子苑的眼睛发生了何事,但他不能不知道。
“小叔,您这眼睛?”裴毓问得小心翼翼,像是要把手心的一瓣雪花捧进暖房时一样。
洛子苑整整袖子,平和道:“啊,你小叔我的眼睛啊,无妨的,不过是当年少不更事,连去北蛮的路都辨不清楚,夜里不小心走进了一片雪原。我在那雪地里待了些时日,洛昀方到,后来这眼睛便成了旧疾,不过只是看不见而已,听力尚还算灵敏,头脑也不糊涂,不然,我是怎么知道今晚来得是你这个小鬼头呢?”
说着,洛子苑还伸手揉了揉裴毓的脑袋。
“我们小灵璋也长大了,以前小叔叔一只手就能捏住你的头,你看现在,只能摸摸了。”洛子苑摆出少时那般模样,欣然地调戏着裴毓头顶的黑发。
裴毓皱着眉头,半天笑不出来,他想问洛子苑这么些年过得可好,眼睛可否能治好,但却又一直不敢开口。
气氛一时局促,洛枫染似是感受到了裴毓低落的情绪,自觉地开口道:“灵璋不必忧心,小叔叔我在北蛮过的再好不过了,洛昀整日整日的陪在我身边,我平素里连根针都不曾碰过,夏天洛昀在我脚边扇蒲扇,冬天洛昀给我添碳加火,没事干了我还会让洛昀唱个曲儿吹个笛,多有画面感啊!”
裴毓眼看洛枫染越说越没边儿了,忍不住说:“小叔净会胡说!若是昀哥都会唱歌了,哪怕是野鸡都要变凤凰了!”
洛枫染哈哈一笑,反驳道:“诶?你可是未见到你昀哥哭着喊着要给我唱曲儿的模样,那个惨啊,真可谓是一把鼻涕一把泪呢!”
裴毓想起洛昀那番芝兰玉树的样子,再想想这芝兰玉树的男子哭得涕泗横流,虽有些毛骨悚然,但裴毓还是没心肝地笑出了声。
洛枫染见自己把裴毓哄开心了,这才认真道:“好了,旁的不说了,你可曾以一封无字血书唤我归京?”
裴毓闻言,神色冷了几分,泠然道:“从未。”
洛枫染用手支起下巴,看起来正在思索什么,突然,洛枫染又说:“灵璋,我听说你最近被禁了足,可能告知我原因?”
裴毓努努嘴,有些冷漠道:“呃,其实也无甚大事,不过就是打碎了皇后宫里的‘龙凤欢’”
洛枫染缓缓放下手,抬起了头,“啧啧”了两声,开口自豪地说:“不愧是喊我小叔的,你这颇有我当年的风范啊!那‘龙凤欢’,我记得是圣上跟静安姐姐的定情物吧,你把这东西打碎,我看你是日前有些不知如何作妖了……”
裴毓干咳两声,说:“那‘龙凤欢’不过一盏琉璃灯,皇帝讲究颇多!”
洛枫染差点没一拳头打在裴毓脑门上。
所谓‘龙凤欢’,是一个琉璃制的灯盏,以龙凤合欢为花纹,通体澄澈,花纹走势婉转流畅,若有灯光透过,还会放出七彩色的光芒,这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这‘龙凤欢’乃是静安皇后还未登后位时亲手设计烧制的,于皇帝而言,这灯盏本就意义非凡,再加上,静安皇后多年前便驾鹤而去,皇帝对其思念,这灯盏便愈发重要了。坊间传说,皇帝自静安去世后再不立后,这琉璃盏也一直随身而行。
裴毓打碎了‘龙凤欢’,就等同于是打碎了皇帝跟先皇后之间最后一缕思念的红线,怪不得那么心善,那么疼爱裴毓的圣上会禁裴毓的足。
这不纯粹是活该吗?!
正当洛枫染准备开口教训小辈,裴毓突然说:“我就是想看看,皇帝对静安姨究竟有几分情谊,是真是假,当年静安姨离世……”
这话题像是犯了洛枫染的禁忌,还不等裴毓说完,洛枫染就出言打断道:“裴灵璋!他是你舅舅!”
裴毓深呼一口气,继续说:“他是我舅舅没错,但你也是朝夕都陪着我的小叔,静安姨同你是何关系,难道我会不知道?小叔,当年洛家为何被……”
“好了!”自生病后,洛枫染鲜少如此严厉地说话,突然用这么大劲竟让他胸腔里气血翻腾,洛枫染念着裴毓在身侧,本想克制,却最终没能克制的住,洛枫染咳了起来,咳得好像要把脏肺器官都咳出来一般。
裴毓急忙站起来,伸手帮洛枫染拍后背顺气,他的动作轻柔极了,就像是在摸一只雪白雪白的兔子。
裴毓平复了一番心绪,缓声道:“小叔不爱听,灵璋不说便是…不说便是,何苦为这事着急上火,我看小叔这宅子久无人居,没个人气儿,清冷得紧,不若到灵璋府上来,灵璋虽得罪了皇帝,但尚还保得了小叔的温饱。”
洛枫染的心气慢慢顺了下来,他思忖了几秒,回道:“倒也不是不可以,既然血书非你所为,那定是有人要引我归京,虽不知是敌是友,但如此我明他暗的局面确实不利,我住在此处是有些引人耳目,若灵璋可帮我安置一处清静且难以被发现的院子,便是再好不过的了。”
裴毓点点头,说:“小叔大可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