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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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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将卫贤武和石凤城领着新兵营朝着偏西北方向继续开拔,一路跋山涉水,七八日便到了平谷县,这里是将军关,又到了分道扬镳的时刻。
这次赵端与郭璋没有选择继续北上去古北口。
这几日在路上遇到平谷县附近的百姓,告诉他们将军关窜进了一堆胡人,把平谷县北面的一座小城浑城占了,将军关大督师罗长青领着人马在那里厮杀,每天都有好多死人。
赵端与郭璋默契的决定往将军关走一趟,路上他们并没有看到骑兵快马过来,也就是说,将军关守将并不打算将“这点小事”奏报朝廷,打算集中兵力急攻,把失城夺回来了事。
浑城只有平谷县四分之一大小,人口约一两千,是一座小的不能再小的城池,城楼却修得坚固。
胡人平常只是盯着附近的村寨,村寨渐渐荒了,人口往内关迁移,饿极了的狼族们开始盯上散布在关口的小城。
这回他们避开了长城的哨楼,绕了百余里,从一处峭壁峡谷中摸出一条道来,易装改扮,不费吹灰之力的进了城,把城中商铺里的金银玉石、茶叶盐块、米粮菜蔬劫掠一空,只是还没来得及出城就被围在里头了。
罗长青大惊,吩咐麾下众兵将不许泄露消息,亲率万骑日夜攻城,指望数日便拿下此地,就算日后朝廷知晓,也少些斥责。
只是数日之后,他们还在城外蹲着,城上箭雨如飞蝗,滚木热油兜头丟下,边军死伤数百,而城里的胡人倒是损伤无几,每日还丢下几颗百姓的头颅,罗长青气急败坏之际,朝廷的新兵们到了。
参将卫凤城领着三千新军到达浑城下,向将军关主帅交割。
罗长青收了兵员名册、甲衣、军备,将这三千新丁安排为攻城前锋,准备入夜再度发起猛攻。
罗长青骑在马上向新军们训话。
“儿郎们!你们是大真朝最优秀的战士,身上穿着最坚硬的盔甲,手里拿着最锋利的兵器!”
“卫国守土,驱逐胡虏,男儿之志!”
新兵们的应答洪亮有力,带着初生牛犊不畏虎的朝气。
罗长青满意的一挥手:“先去营地休息,子时集结待命,一刻攻城,待夺回城池,本帅与诸位奏功!”
“慢着!”参将卫凤城身边的一个秀士突然出声阻止。
这秀士穿一身浅紫云纹锦袄,外罩一件狐狸毛大氅,头戴一顶风帽,露出大半张英挺的面孔,自新兵营抵达,一直沉默的站在参将卫凤城身侧。
他朝前走了几步,也不理会诧异又愤怒的罗长青,转了个身,摘下风帽,面朝排列得整整齐齐的三千新兵。
“我对你们说过的话还记得吗?”
新兵们怎么会不记得?秀才哥待他们真是好极了。
一路伴他们北上,陪他们说笑,给他们吟诗,帮他们克服身体的不适,告诉他们“男儿不做无聊生,亦不做无谓死”。
只是主将在前,城池被侵占,他们身为卫国之兵,怎敢说出“不做无谓死”这种话来?
主帅叫他们死,秀才哥叫他们生,他们没有选择的余地。
赵端再度转身,朝向马上惊怒交加的罗长青,平声道:“罗将军,你这是打算让他们去做炮灰?”
罗长青强压怒气问卫凤城:“这是何人?居何官职?”
卫凤城对于罗长青的安排极度不满,冷声道:“将军需要下马见礼的人!”
金墨拿出了一面玉牌,反面是繁复的祥云龙纹,正面楷书一个“静”字。
罗长青下马,率一干总兵、副将、守备单膝着地,参拜静亲王。
三千新兵在几个校尉率领下,同样单膝落地,称呼由“秀才哥”变成了“静亲王千岁”。
罗长青见过礼之后恢复了边关主将的姿态,朝赵端一拱手:“请教王爷,阻止新军攻城理由何在?”
“罗将军,你丢城失地,隐瞒不报,如今又急功近利,枉顾军士们性命,用他们的血肉之躯来填补你的失城之过,孤看不过眼。”
罗长青老脸一僵,强辩道:“城池已失,不该倾力夺回?”
“浑城就那么几个人,能存几口粮,罗将军想必比孤更清楚。此城回来不难,只消围困半月,待城内粮绝,胡人必突围出城,我军守株待兔,以饱待饥,可以最少之伤亡,杀敌殆尽。”
静王一语毕,四下静寂无声。
罗长青存着的那点小心思,被赤裸裸的揭开,路也被堵死,作为一员宿将,老脸伤的不轻。
有句俗语叫做“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何况眼前只是个亲王。
罗长青道:“王爷与他们一路同来,与他们生了些情义,怜惜他们性命也是情有可原,然而我朝将士,岂可畏死贪生?”
赵端怒火直冲头顶:“就算死,也分个撑死和饿死,饿死是无奈,撑死就是蠢物了!既然罗将军不畏死,攻城时何不打个头阵?”
被讥为蠢物的罗长青面上挂不住了,这里可是他的地盘,容不得一个局外人在此指手画脚,说话便变得十足的不客气。
“王爷一定要阻止攻城?所谓慈不掌兵,王爷初至沙场,对于战事还是回避为妙。”
赵端冷飕飕的笑:“将军怎知孤这是初至沙场?将军怎知孤心怀慈念?此事孤知道了,便是朝廷知道了,你瞒不住,一定要他们以性命相搏,自损兵士,此举与你何益?”
罗长青避而不答,祭出了重锤:“不知王爷此来是奉了皇命巡边,还是掌了军印理事?”名不正则言不顺,罗长青在这一点上占了绝对优势。
赵端拔出了佩剑,目光与利刃一般森寒:“罗将军,站好了。”
罗长青眉毛抖了抖,岿然不动,他并不认为这位亲王有胆子捅死他,何况他身披铠甲。
赵端蓦然出剑,剑锋击碎了护心镜,入肉两寸。
罗长青摇晃了一下,睁大了眼睛:“你…你敢 !?”
赵端把剑撤回:“孤当然敢!留你半条命,不服可上奏朝廷弹劾孤。”
“你身为皇子亲王,如此有恃无恐,焉知陛下不会袒护偏私于你!”
赵端傲然笑道:“将军知道就好,副将何在?”
罗长青身后走出一个三十余岁的壮年人。
赵端对他道:“暂代主将之职,孤在这里一日,这城便不许硬攻!”
浑城被围的第九日,将军关守军停止了飞蛾扑火般的进攻,八日攻城,留下数百计的亡魂并不会向主帅索命,一将功成万骨枯,古来便是如此。
新兵被分配到四个城门,和老兵混编在一起加入围城的行列,这是他们兵戎生涯中的第一战。
对于郭璋来说也是如此。
郭璋领了一副鱼鳞甲,到了围城第十三日便穿在身上,夜间和甲而卧,耳听着帐外呼啸的风声,身体冻成了冰,心里的热血在奔腾。
赵端陪在她身边,问她怕不怕。
郭璋微笑,摸着自己的护心镜:“这里比从前跳得更快了。”
她的人生二十年,挥汗如雨的每一天,夜读兵书的每一晚,终有今日。
围城第十七夜,帐外巡兵吹起了号角与铁哨,急促尖利的声响划破黑冷的夜空。
城内的胡人突围了。
郭璋惊起,抓起枕边的头盔往头上一罩,拎刀出帐。
帐外寒风刺骨,星斗无光,士兵们举着火把在集结,胡人从西门突围,这里是北门,将抽调一半人手赶赴西门增援,留下一半留在原地,以防胡人声东击西。
赵端和郭璋骑快马奔在队伍前列,浑城小,西北两门相距不过十多里路,半刻钟便到了。
远远的便望见城门口已成修罗场,半昏不亮的火光里,两拨人混成密密麻麻的一片,声嘶力竭的呼吼、惨嚎,迅速交换着彼此的性命,他们素昧平生,这一刻,他们是生死的仇敌。
血腥味被寒风吹散了又聚,地上横七竖八的倒着尸体和半死之人,作战的士兵若是不慎被绊倒了,就再也起不来了。
这场厮杀实力悬殊,然而胡人身形高壮,战意惊人,就算身躯已经倒在地上,只要还能动弹,他们也会拼着最后一口气攀扯汉兵垫背,为同族争取一分活路。
残骸满地,血肉横飞。
马上的郭璋突然干呕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