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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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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寒呆滞的望着他,她有一种强烈的预感,眼前这人很快就会像师姐一样变成露珠儿被炙热的阳光蒸干。
然后她会把师姐的孤坟刨开,把他和师姐葬在一起,师姐的生前愿,死后得偿。
这世界只余她一人,清明雨季去祭坟,浇一杯新酿陈酒,寄托她无处安放的哀愁。
想想真是心酸,这样生无可恋的日子。
静王一眼看穿了她:“你是不是巴不得我早点死了,然后把我塞到白露的坟里去?”
小寒不肯承认:“你想多了,其实我恨不得你活到一千岁。”
“我告诉你,我就算死了,也没有办法跟她合葬的。”他要进皇陵,而白露亡故时并没有准妃的名分,以女娲殿神职的身份葬在神殿后山上。
小寒知道啊,可她就是忍不住肖想…他死后的身躯,她突然哆嗦了一下。
“小寒,多到阳光下去走走。”赵端对一身黑色似人似鬼的女神官说道。
她每天午后都会在院子里沐着阳光小憩,脸色还是病态的苍白,遥远的天空洒下的阳光并不能给她带来不一样的东西。
阳光不能带给她温暖,皇权不能逆转他英年早逝的命。
她给他卜过卦,真的只有五年了!
她看他的眼神,像看着一滴挂在清晨叶片上的露珠儿,不是慢慢被阳光蒸干,就是“啪”一声坠落到泥土里,消失于无形。
“你真的会死,五年之后。”她笃定道。
“知道了,我等着那一天。”赵端毫不在意的回答。
“我也等着那一天。”
小寒神官满腹心事的离开静王府。
交涉未果,女娲殿妥协了,毕竟他们不能强行把郭氏拖到大殿里去。他们退而求其次,送了一尊女娲雕像到郭府给新娘娘祈福。
殷成木不知是感了风寒,还是给静王气的,常年身轻体健的人居然生了病,卧在床上日夜咳嗽,朝中有官员探问病情,据说是咳出了血,皇帝赐了一支百年老参。
静王在府中大笑:“老枯骨,还以为是个仙胎!”
女娲雕像约两尺长,羊脂玉的材质,温润的奶白色透着莹莹的水光。
传说中女娲是男女合体,这雕像的面目身形却是个女人,五官轮廓接近完美,早已消失于世间的远古上神是否真如这般模样,无人得知。
郭璋把它拿在手里把玩,心里生了几分喜爱,用帛布擦了擦,至于博物架上。
女娲神创,为万民景仰,供在室中并没有什么不妥。
她的兄长却不这么认为。
郭琰来看妹妹,一脚踏进来就看到这么个东西竖在那里,立即眉毛打结。
“抱着它好好玩,可不能当嫁妆带过去。”
“为啥?”
“你未来的夫婿不喜欢。”
“哦。”
“就放在这里,我每天亲自给它擦灰,用最好的锦帛,蘸枝头的露水,行不行?”
郭璋撅着嘴:“就这么一个小玩意儿!”
“这可不是什么小玩意儿,来,选一个吧,要一个冰冷冷的石头呢,还是要一个热乎乎的郎君?”
郭璋很快就选好了,这个选择一点也不难,一块玉石而已,在她心里并没有什么分量。
静王府的大修缮接近尾声,西南角原先有一块空地,去年被建出一座山水庭园的雅致模样,现在正逐渐被改造成一片开阔的武场。
流水假山,草木花丛铲的铲,填的填,变成一块平整的空地,再立起箭垛、兵器架、栅栏……这工程简单粗暴,进展很快。
赵端偶尔来这里转转,眼看着一座江南庭院慢慢变成了一个武场,颇有一种四季转换,沧海桑田的错觉。
他的王妃离他越来越近了,他仍是不放心。偶尔去郭府看一眼,和准妃说几句话。
郭璋是个豪爽的姑娘,仍旧称呼他为赵兄,领着他逛了自己的院子,就差带到自己闺房内寝去参观了。
郭璋送赵端出府的时候,碰上下衙回来的兄长。
待赵端离府,郭琰把妹子拉到一边:“你把他带到你自己的院子里去了?”
郭璋点头:“对呀!”
郭琰叹气:“好吧,你开心就好。”
郭璋不满他那副不以为然的表情:“不是你和爹说的吗?都是一家人了,用的着这么见外?”
郭琰想起一件要紧的事:“他有没有看到那个玉石像?”
“当然看到了。”博物架正对着正房的门口,在外面都能一眼瞧见。
郭琰心里一咯噔:“他怎么说?什么表情?”
郭璋被兄长的眼神盯得心慌,支支吾吾的交代:“我问他这个东西可以当嫁妆带过去吗?他说可以。”
郭琰不信:“你确定他说可以,他原话怎么说的?”
“呃…原话是你开心就好。”
郭琰仰天长叹:“你知道,你开心就好是什么意思吗?”
郭璋一脸坦然:“就是字面的意思啊。”
郭琰一脸严肃正经的瞪着她:“不对,这句话的意思要从反方向去想。”
郭璋指着他哈哈大笑:“哥,你是不是读书读太多傻掉了?”
郭琰恨不得一闷棍敲在她的木脑袋上:“我看,是你读书读少了,灵智未开,傻的可怜。”
“你书读多了!”
“你书读少了!”
兄妹两个站在照壁前争执不休,互不相让,然后他们的父亲回来了,郭松当起了判官,手指着一对嫡儿女:“俩傻子。”
郭璋十分笃定,心里毫无压力,郭琰动摇了。
可怜他读了十几年的诗书文章,做了四五年的翰林,堂堂一个学富五车的才子,被这简简单单五个字难住了。
赵端并没有别的意思,真的只是字面上的意思,他以女娲殿为毕生之敌,以皇权、前程、性命相博,心眼不至于小得连一个雕像都容不下。
郭琰却在反复推敲,像作诗一样考据,满朝文武都知道,静王与女娲殿不对付,他们之间横亘着血海深仇,可是他的妹妹却在作死,要把一个女娲雕像带到王府里供起来。
还没有入府,先招了夫君的厌恶,妹妹果然是书读的少了,灵智未开。
深思熟虑之后,他将玉石像打碎了。
这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只消往石阶上一丢,地上散落着大大小小的碎块,拼都拼不起来了,郭琰纠结了几天,心里终于松快了。
郭璋的心却碎了,这尊玉雕对她来说也就那么几根羽毛的重量,不知为何,现在被打碎了,它在心里立即就变得重要起来。
心里结了个疙瘩,她冲兄长质问:“你为什么要打坏我的东西?你凭什么打坏我的东西?”
其实只要兄长说一句“不是故意的”,她的气也就消了。
可他的兄长偏偏认真的告诉她:“我是故意的,我是为你好,一段美满的姻缘,必须有一个和谐的开端,我不希望你和静王之间因为这些无谓的小事生出龃龉。”
她突然掉下眼泪:“可是他明明说过,只要我开心啊,他真的是这个意思啊,哥哥为什么就是不信呢?”
只是一个玉雕,并不是什么价值连城的宝物,这件小事就这么过去了,郭璋心里发堵,在院子里舞刀弄剑泄愤。
婚期近了,粗枝大叶的姑娘变得多愁善感起来,分外眷恋身边熟悉的一切,屋内的一案一几,院中的一草一木,每一处都透着浓浓的亲切,就连府中几个最招人厌的姨娘,如今都觉出几分好处来。
更别提她最爱的那些刀枪棍棒了,有空没空都要拿出来练一趟,抚摸着它们,胸腔里就有一种刀剑入库,马放南山的悲怆。
事实上她的刀剑并不曾染过血,她的爱马只是驮着她射猎闲游,她不知自己为何会生出一种将军解甲归田的感觉。
胸怀青云志,忽为贵ren妻。
后来她才明白,当时会有这种感觉,一点也不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