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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 1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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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真景泰一十八年春,白露神官墓前芳草萋萋,三年光阴,当初植下的乔木苗已密密成林,赵端驻足半日,洒下最后一盅酒,转身。
来日路途漫长,他应该朝前走了,一人独行,看似潇洒,实则孤寂。
皇后指了亲侄女柳良珠为静王妃,柳良珠的母亲郑湘曾作男装,在朝为官七八年,身份揭穿后嫁皇后幼弟工部侍郎柳正为妻。
赵端欣然领命,柳良珠却生了反骨。
坤宁宫里,皇后摒退一众宫人,对跪在地上不肯起身的侄女道:“好了,有什么要紧事,现在可以说了。”
柳良珠怯声道:“姑母…我…”
皇后耐着性子:“有什么为难事,姑母替你做主。”亲上加亲了,皇后对这位娇软温柔的准媳十分满意。
柳良珠把心一横,声音稍大了一点:“姑母,请您收回成命,良珠和表兄不合适。”
皇后以掌击案:“你再说一遍?!”
柳良珠眼睛里蓄满了泪,低头不敢看皇后凌厉的面目,依然倔强地道:“良珠与表兄不宜婚配。”
“你好!好得很!”皇后冷笑,她没有想到,柳良珠真的说了第二遍,这个娇娇弱弱的小姑娘哪里来的胆子?
“说清楚了,如何不宜?”
柳良珠含泪道:“良珠与静王为表亲,自幼便视他为亲兄长,故而不宜。”
皇后想了一下,侄女常常进宫,与自己一双儿女熟稔,略略品了品侄女的心情,语气稍缓:“表亲成婚者比比皆是,亲上加亲,于女子而言,知根知底好过误嫁不良人,你说是不是?如今婚事定了,你就把他当成夫君来看,慢慢就习惯了。”
柳良珠依然双膝着地,犹豫片刻老老实实道:“还有一事,母亲离去前曾叮嘱,勿嫁皇家。”
提到她的母亲郑湘,皇后刚歇下去的火气噌的窜上了丈余高,她扬眉冷笑:“好一个勿嫁皇家!她自己嫁不进来,还要死死把你拴着!”
“母亲并没有这个意思。”柳良珠知皇后失言,置亲弟颜面于不顾,但她性情柔顺,只是干巴巴的辩解。
“她就是这个意思,矫情!”
柳良珠含泪离开坤宁宫,直奔静王府。
刚刚定下亲事,静王府邸比从前热闹了些,采办物品,新选仆妇,气象喜人。
金墨从书房墙上取下一幅半旧的仕女图,卷起来装进一个长匣子,置之高阁。
鲜灵的少女风风火火的闯进来,清脆响亮的叫声“哥哥”,她一身鹅黄,轻衫同色长襦裙,衬得白瓷般的肌肤越发鲜亮,眉目明朗。
赵端眼前一亮,面颊含笑打趣道:“脸是白的,身上是黄的,眼睛却是红的,这是怎么回事?谁欺负你了?”
柳良珠撅起嘴往赵端怀里靠,准备求个抱抱。
赵端一惊,身子一闪,柳良珠扑了个空,委屈的翘着嘴看着她的哥哥。
赵端有些不自在,未婚妻太热情了。他哄道:“等成了亲,我天天抱着你好不好?”
赵端取下旧画,心里对眼前鲜活的女人存了一份长久的心思,面上就开始守礼了。
柳良珠不一样,还把心思停在过去,从小到大往他身上扑惯了的人,突然扑了个空,空落落的。
“哥哥,你不觉得别扭吗?”
赵端点头:“你往我这扑的时候,的确有点别扭。”
柳良珠老老实实在他旁边椅子上坐下:“哥哥……”
“等等,还是叫表哥吧,如你所言,听你叫哥哥,我觉得别扭。”赵端打断了她。
柳良珠的嘴巴不由自主的又撅了起来:“可是,我从小就把你当亲哥哥了啊,我家里的庶兄都没你亲近呢,哥哥呀,咱们还是做兄妹好不好?咱们去跟皇后说……”
赵端的情绪跌了一下:“你讨厌我?”
“不是不是,良珠儿最喜欢哥哥了!良珠儿的哥哥是最好的哥哥!”
“好了,回去歇着吧。”赵端下了逐客令。
妹妹变成王妃,赵端并没有如柳良珠所说的别扭的感觉,以前是真疼她,往后会更疼她,光阴凝聚结成的情义,令他踏实舒心,叫他娶一个陌生的女人,才是真别扭。
柳良珠恹恹的离开静王府,次日去见了皇帝,通行令牌是一块随身翠玉。
从皇宫出来,她面色苍白,步履迟滞,整个人像一朵遭严霜的娇花。站在御街上,她抬眼望见她的哥哥赵端,神色难言的盯着她。
她扑过去在他怀里大哭。
赵端接住她,不知该如何安慰。
她执着的想要摆脱与他的姻缘,四处碰壁,他要如何安慰?
“放心,我没有毒。”
“你是不是已有意中人?”
怀里的女人不答,自顾自伤心抽泣。过了好久才擦干眼泪:“哥哥没有毒,哥哥甜甜的暖暖的,妹妹没有意中人。”
赵端想不通,她的别扭究竟从何而来。
因亲眷之故,柳侍郎每年都要把女儿送到皇宫里住一两个月,柳良珠只比公主赵珂大五岁,乖巧温顺,一双含水的大眼睛格外惹人怜爱,受了委屈也不吭声,赵端在那双灵动的眼睛里却可以找到端倪,两个妹妹一样的宠着。
亲妹骄纵,表妹忍让,赵端作为兄长免不了要为娇软的表妹出个头,表妹看着他的眼神,总是暖意融融,含着无限依恋。
听说,天长日久,爱恋会慢慢的转化成浓厚的亲情。
他没有尝试过,他只知道,他可以轻易的将天长日久的亲情变成浓厚的爱恋,只要她肯嫁给他。
他不是枯木病树,漫长的余生里,他还可以不断滋生出新鲜的绿意,与她枝叶交缠,同生共荣。
忆起往昔,赵端不忍责备她,只是认真的看着她含泪的眼睛,许诺般的告诉她:“我会好好待你的。”
松开手转身离去。身后女人撕心裂肺的一声喊:“哥哥啊……”
次日晚,柳良珠自缢于房梁。唇色乌青,双目红肿,面颊染泪。
听到消息的时候,赵端正坐在椅子上,他庆幸当时没有骑在马上。
他好半天都没有站起来,手足冰凉,心肺麻痹,愤怒与悲伤像滔天巨浪席卷而来,将他从头到脚淹没。
那几日他靠着燕窝山参吊命,外面闹哄哄的,他无力理会。
柳府办丧事,冷冷清清,丧事过后,工部柳侍郎被降职处置,帝后仿佛吵了一架。
皇帝过府探视,面对一双慈目,他口不择言:“儿臣想了几日,她宁愿吊死也不愿意嫁,只有一个可能,她是不是你的私生女?”
皇帝目瞪口呆。
他白着一张脸,继续恶语相向:“听闻郑湘曾官至文渊阁大学士,与父皇过从不浅。”
皇帝惊怒交加,指向他的手指发着抖:“你!你个小畜生满口胡言!若不是看你病着的份上……”
赵端仿佛患了癔症,突然又变了个面孔情绪,伸手将皇帝气得发抖的手指捏在掌心,露出一个微弱的笑。
“父皇别生气,儿臣错了,自己掌嘴好不好?”
皇帝强笑:“你没有错,是她的错。”该生的生,该死的死,奈何,死去的总是滋扰着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