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鸾王》叶鲜

12、第 12 章

　　出了宫，金墨的态度来了个仰翻式的大转弯。

　　御街上停着一辆马车，他爬上去取出一个长竹筒，绷着一张青涩的脸道：“这是王爷送给你的画，好好收着吧，姑娘心里想的事，王爷替你办。”

　　马车远去，郭璋打开竹筒展开画轴，画中是一员女将，浓眉粗目，身披鱼鳞甲，头戴一顶尖顶红缨金盔，身姿挺如戟矛，在正午的烈日下，威武勇悍如天兵神将。

　　郭璋把画细心的卷起来，塞进竹筒封好盖，她坐在地上把竹筒抱在怀里，眼内发涩。

　　半个时辰后，御街那一头驶来一辆华盖马车，车帘半卷，露出金墨漆黑的脑袋，马车未歇，朝宫城方向疾驰，留下一路烟尘。

　　皇帝用过午膳在内殿小憩，内侍引赵端入偏殿等候，皇帝合着眼养精神，他哪里睡得着？

　　先是静王准妃跑来要退婚，他憋着火气把人打发走了，还没缓过一口气，自己的嫡女闯进来，嚷嚷着要把新嫂子休了，再忍着火气把女儿打发走了。

　　午膳过后心情稍缓，刚躺下就听到门外的动静：儿子来了。

　　皇帝闭着眼不想睁开，深呼吸，再深呼吸，叫内侍：“传静王。”

　　静王来了，进了寝殿就跪在地上请安，请安之后没有如常起身。

　　皇帝心知不妙：“这是要做什么？”

　　赵端脸色郁郁：“儿臣的新妃有点麻烦……”

　　皇帝安慰道：“不打紧，这亲事黄不了。”

　　地上的赵端声音小了一些：“父皇误会了，儿臣的意思是……就黄了吧。”

　　皇帝深呼吸，这是造的什么孽？

　　“起来再说吧！”

　　“父皇这是答应了？”赵端一副不答应就赖在地上不起来的架势。

　　“腿不麻了？”

　　“断不了就好。”

　　皇帝再次深呼吸，想着要不要请个大师来改命，毕竟这已经是第四个了。

　　赵端道：“民间有句俗话，叫做强扭的瓜不甜。”

　　皇帝冷笑：“甜不甜且先放一边，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赵端左右为难，这边女人不肯嫁，那边皇帝要给他强娶，弄得他像个没人要的剩渣，还像个没脸没皮的强盗。

　　腿有些麻了，赵端站起来坐在小榻上，朝皇帝讨好的笑：“何必呢，一个没官没爵的小女子，由着她去吧。”

　　皇帝脸色阴沉：“皇家天威何在？一回两回的被踩在脚底下揉搓，你还要不要娶妻了？”

　　“郭氏女颇有男儿风范，不如索性成全了她，既保皇家天威，儿臣名声不至于损的厉害。”

　　皇帝想了一阵，往枕上一靠：“头疼。”

　　这头疼是憋出来的，对着背信的准媳没发火，为兄长抱不平的乖女儿不能发火，而面前这个一再失婚的儿子，外面看着一身精神，他却越看越觉得可怜巴巴，越发不能朝他发火。

　　赵端殷勤的靠上来给他揉头：“让父皇劳心了。”

　　皇帝被他没轻没重的一顿揉，感觉神清气爽。眼前这儿子，性情野了些，却有芝兰之表。沉沉的叹了一口气：“她们眼瞎了。”

　　赵端笑了，毫不在意：“别的不知道，这个郭璋却是没把儿臣当男人看。”

　　皇帝面色更不好了：“简直瞎得厉害。”

　　“并不，她眼睛亮着呢，因为她比儿臣更像个汉子，父皇封她个将军做做吧，没准我朝能出个花木兰呢。”

　　“胡扯，将军说封就封的？杀了几个敌酋，夺了几座城？”

　　“儿臣的意思是，给她一个机会。”

　　日头偏西的时候，赵端出宫，御街上蹲着个人，郭璋还没有离开，抱着竹筒坐在石板上，瞪着昏黄的落日发怔。

　　赵端从帘子里伸出一只手，朝她摇了摇，邀她共乘。

　　反正这女人没把他当男人，他也不必把她当女人。

　　郭璋眼睛一亮，爽利的跨上车，叫了声“赵兄”。

　　赵端回了句“郭贤弟”，郭璋笑了出来，然后朝他小心的看了一眼：“对不起，谢谢你。”

　　赵端道：“不客气，给你求了个武职，六品小校，要不要？”

　　瞬间的仲怔之后，郭璋整个人都在发光，一把扯住赵端的手乱摇：“要！当然要，我还要上疆场杀敌呢！”

　　赵端抽出自己被捏痛的手，正色道：“功成名就，或马革裹尸……”

　　郭璋神色一凛，立即宣誓般的接口：“皆无怨尤！”

　　兄弟俩相视而笑。

　　次日，主持大典的礼部，操办琐事的内务府，负责仪仗防卫的禁军和锦衣卫，同时接到皇帝谕令：静王大婚暂延期至次年五月。

　　正当所有人一头雾水的时候，皇帝又颁了一道谕令：钦天监与国师共观天象，王妃郭璋为武曲星，不宜为妃，封昭信校尉，暂领职于京师左营。

　　王妃突然变成了武曲星，这说法有些牵强了，理由牵强归牵强，但总比没有强。

　　京城百姓们翘首以盼的静王大婚并没有如期而至，失望之余，听说准王妃变成了武曲星，封了武官，好歹多了些谈资。

　　下朝后，郭松单独觐见，请罪加谢恩，皇城门口遇到徐郡公，一文一武相视尬笑，徐郡公道：“称病一个月吧，陛下不追究，闲牙碎嘴却恼人。”

　　郭松谢了他的好意：“我只做耳聋就是了，令爱如何了？”

　　徐郡公摇头叹气：“人不人鬼不鬼，来求皇后开个恩，宫门都进不去。”

　　赵端在坤宁宫消遣，他躺在软榻上闭目养神，耳朵里听着皇后唠叨，把庙里的、营中的女人翻来覆去的数落，连梁上的也没放过。

　　“一个个都瞎了眼，天底下最好的儿郎摆在眼前不肯要，有她们后悔的时候！”皇后的语调骄傲又无奈。

　　赵端听得有些不好意思，翻了个身朝里侧睡着。

　　“金尊玉贵的王妃看不上眼，非要去念经，做男人，显得自己与众不同，呵呵，还有那心甘情愿做鬼的……”

　　赵端听不下去了，不得不打断她：“你的侄女良珠是被害死的！”然而身为未婚夫君兼表兄的他查了一年，一无所获。

　　皇后不以为然：“这丫头来找过我，她就是倔，如果说是被害死的，那便是她自己，谁还能逼她上吊了？”

　　当时刑部验过尸身，的确是颈部窒息而亡，身上没有发现器物及人力施为的痕迹，值夜的丫鬟婆子和巡院的护卫，也没有听到异常动静，所有人一致认为，工部侍郎之女柳良珠系自缢身亡。

　　赵端却不信，此时偷闲，发黄的旧事一桩桩鲜明起来，鹅黄衣裙的少女面目宛然，欢快的、悲伤的叫他“哥哥”，嗓子里像含着水。

　　是时候弄个明白了，不然，非但柳良珠，他自己恐怕也会死不瞑目。

　　他猛的坐起来，脚朝靴子里一套，迈步就走。

　　皇后在他身后叫：“这么急干什么去？”

　　“有一笔帐没有讨。”

　　城东碧园，细柳如丝，柳下二人剑拔弩张。

　　小寒依旧是一副没什么生机的脸：“人都说，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婚，我做了，却不后悔。”

　　赵端讽刺道：“你做的，永远都是对的。”

　　小寒欣然接受：“当然，我自毁功德，救你二人于水火，我不需要你来感谢我。”

　　赵端现在承认，自己和郭璋这一桩婚，分比合好，然而小寒这姿态却叫他不适。

　　“我突然觉得，咱们的远古大神女娲，在你的体内复活了。”

　　小寒听着毫不掩饰的讽语，面上无波无痕。

　　“你是不是还想查柳良珠的死因？”

　　赵端面皮一紧：“除了瞳术，你还会读心？”

　　小寒笑了：“你昨天去祭坟了。”

　　“贵殿的消息真是灵通。”赵端松了一口气，一张口还是讽刺，面对这个女人，他还是说不出好话来。

　　“你有锦衣卫，你也可以查我啊！”

　　“我查你做什么？”赵端神色冰冷，话锋一转：“我当然要好好查查你，柳良珠死前与你见过面，你给她灌了什么迷魂汤？”

　　小寒被他的眼神看得心惊，不由自主的后退一步：“那时我瞳术未成，我怎么灌？你那时就掐过我一次，这次你还想接着来？”

　　“掐了又如何？你说了一个字吗？你死了吗？”赵端毫不愧疚。

　　小寒回忆了一下被掐着脖子的滋味，隐隐觉得嗓子发干。

　　那时，男人冰凉的手紧紧箍住她的脖子，凶狠的样子，恨不得她立刻就断气。

　　她捏着一口细微的气息，断断续续：“因为她不喜欢你！”

　　然后赵端松开了她，表情有些忧伤。

　　爱他的人，为他死了，不爱他的人，也因为他死了，真是不可思议。

　　小寒轻轻抚上自己的脖子：“当时祈福礼结束，她没有立即就走，她问我，如何摆脱这一桩婚，我爱莫能助。”

　　赵端忆起当时的情形，还是觉得荒谬：“她为了逃开我，回到家，晚上就悬梁自尽了。”

　　小寒犹豫了一会：“她对我说过一句话，我不知该不该告诉你，因为我也没有想明白。”

　　天下男女皆可，唯独静王，不可与他同床睡，不可同覆一条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