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街》江淮北

7、柒

　　他心下一惊。虽说师父与江氏兄弟暂且安全让他松了口气，此时军官的行为却让他脑中警钟刺耳地鸣叫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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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们都来看看——没想到居然是个素颜美人儿！”托着他下巴的那只手开始捏揉起他削瘦的面颊，粗糙的皮肤割得他生疼。“标致得很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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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上的官兵们也骚动起来了，饶有兴致地向楼下聚焦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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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比我闺女精致些，怪不得那江公子乱了心。”那军官一边打量着他，一边伸手摸上他的脖颈，“那今日也陪哥哥们一夜，可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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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令人生厌的温度顺着脖颈向下摸下去，触得他皮肤发麻，立刻就要爆发。他拼命压制着自己，却忽然觉得这军官让人眼熟。与江赴渠极其相似的学子服上血污刺目，终是激断他的神经。他忍耐不住，最终伸出手以忽然爆发的力量推上那不断靠近的胸膛，发出一声闷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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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军官猝不及防，不禁向后踉跄几步。背后立刻有彻骨的疼痛袭来，踢得他向前趴去。他挣扎着撑起来上半身，剧烈颤抖着想要爬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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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动作很熟悉，似是十里长街的街角常有的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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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这下/流/坯子！”踢他的人骂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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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唉呀呀，脾气不要太大嘛。”那军官扯了扯嘴角，不怒反笑。“既然如此，你先唱几出也行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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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紧紧咬着牙，尽力不爆出那个字。那军官本就没被他推开多远，此时便只是抬腿一踢，便直踹上他胸口。腰背猛地撞上台阶，他忍不住低叫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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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小美人儿整日舞刀弄枪是什么样子？哥哥不喜欢听你唱刀马旦，来几句花旦听听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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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出《春/宫》罢！”一旁的官兵也狂笑起来，“你若要假戏真做，哥哥们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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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美人儿看着你哪！看来是看你好下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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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今日可还一炮没发哪，倒是你，早就虚了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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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滚。”那个字像是从牙缝间挤出，因羞耻和愤怒而剧烈颤抖。也不知又是谁抬脚踢上他的肩膀，使他的脑袋撞击在楼梯的扶手上，眼前昏晕。台阶很窄，他倚在扶手旁挡了下楼人的去路，便只好腰上又挨一击，跌了下来。冰凉的地板贴上胸膛，似有温热液体顺着脸颊流下来，滴在以上是极其刺眼的殷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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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对，你是沈曾的弟子，不唱那些戏。”军官在一片爆笑中摸了摸下巴，“那你随便唱几出，能教哥哥们满意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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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前景物剧烈旋转摇晃着，他的眼瞳无法聚焦。神经倒还好使，控制着他的左臂弯曲起来，撑起他的上半身。他抬着头，倔强的眼睛里满是凌厉的锋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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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此时的强硬是下策。江赴渠负伤，江侯均看起来状态也很虚弱，沈曾带着他们两个，走不出多远距离。还有那些青年弟子……若是沈曾不及带他们离去，遇上这些官兵怕也是要遭难。他正出神思索着，背上便逢谁用力一踏，压倒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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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愧纵风刀马，这背板子软韧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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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脚像是疯狂迷上了这感觉，缓缓地、用力地在他背上碾起来。筋骨裂断般的痛感排山倒海般袭来，咬着下唇的牙猛然一紧，舌尖便品到腥甜的味道。嘴唇和嗓口都有些干涩，灼烧般地痛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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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脆弱的衣料被粗暴地撕扯着，后背暴露在空气中阵阵发凉，腰处便有人俯身上来将它覆上层滚烫。他死死一咬牙，手指紧紧扣在坚硬的地板上。他几乎用尽全身的力量暴起将背上人掀翻下去，身体却因着力道翻滚过去。被掀的人大声骂起来，狼狈地从地上爬起。军官瞟了一眼那满脸通红正提起裤子的人，上前拎起陆清的衣领，狠狠摔在墙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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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耳边嗡然一声巨响，短暂地与外界环境断了片。他不知为何忽然记起那夜沈曾从会谈阁出来，眉头紧皱是比平时还要严肃的模样。他把那几个新收的弟子召集过来说了些什么，语气低沉而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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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夜弟子们散去后，他去给沈曾送茶，竟听到那阁中传出的嘹亮唱声。那是他从未听到过的饱含深情，竟惊得他一时呆愣。沈曾背着身，让他把茶放在桌上了。但不经意的一瞥让他发现，沈曾凌厉眼中竟溅起了泪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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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句唱词他并未完全听懂，却觉心潮澎湃。沈曾只唱了一遍，却如烙印般深深铭在心底。此刻他浑身都热血翻涌着，那记忆也随着涌上嗓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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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涌山叠，年少周郎何处也？……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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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准唱这句！”军官怒目圆瞪，扯过他的衣领再次将他摔上墙壁。他几乎已能听到楼上那些青年“弟子”蹑手蹑脚的走步声，头脑炸裂般疼痛着，眼前漆黑已没了别的念想，只嘴里声嘶力竭地唱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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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觉的灰飞烟灭，可怜黄盖转伤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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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已分不出神来祈祷那些青年快些出逃，却因这个原因而可以压慢了唱速。激烈的情感在心口冲荡，早便顾不得正对面那人的暴怒眉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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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破……破曹的樯橹一时绝，鏖兵的江水由然热……好叫我情惨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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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军官暴怒地扯着他的衣领，用力地甩开了。他似失了力气般飞扑过去，便又被踹上脊背，伴着闷响跌附在地。他咳嗽一声，便有暗色的血从嗓口喷出，溅在地面。不知为何他的耳边又响起这几日常听到的叫喊声和打骂声，十里长街燃烧起来，唯那茫茫一片的学子服在火焰间穿梭着，愤怒地叫喊着。煞白得刺目的横幅上一行行血书比机枪还震慑，在一片火海中傲然挺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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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也不是江水，二十年流不尽的英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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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不知被谁踢到墙角，又踢向别处。那满腔热血似是平静几分，他也喘了口气。满口的铁锈味道呛得他咳嗽，眼前阵阵发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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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雨倾盆下着，却浇不灭那熊熊烈火。它仍狂怒地燃烧着，毫不停歇。模糊一片的火影里他终于恍惚看见江侯均的影子，回眸是熟悉的浅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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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松下神经，喃喃开口轻唱了一句他曾最厌恶的花旦戏词。那不断在身上爆发的痛感不知是停下了还是他麻木了，耳边却终得了一片清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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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仿佛暴雨停歇，十里长街平静。岁月静好伴着浓重酒香，那抹意气风发的鲜亮身影在台上开嗓唱着。三两学子的足踏过一片笑语，踏灭了远处的硝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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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情不知何所起，一往而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