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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陆 ...


  •   沈曾已很久未有唱过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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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有三个弟子,从小带在身边教起来的。他之前还放出话来,纵风刀马便是自己的关门弟子,从此再不收徒。可不知为何最近又变了卦,沈曾门下弟子忽然多了很多,还都是青年样子,身板也不像适合唱戏的。来拜访沈曾的人也多了起来,会谈阁的门整日紧闭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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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月的上海热闹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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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街上的人多起来了,日日高喊没有停歇的时候。十里长街还如往常一样被堵得水泄不通,各色衣衫和书字长幅混杂着,在无人工作的街上涌动着。似有什么酝酿已久的被点燃了,剧烈地燃烧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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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外争国权,内惩国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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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拒绝签字!还我青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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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诸如此类的愤怒话语席卷着整个上海。沈曾彻底闭门不出了,据说不出几日便要离开上海,去北方唱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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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里长街的酿香味渐渐淡了,不少商贩都罢市不出。街上又添了许多形形色色的身影,不同身份却同样愤怒。他不知发生了什么,只是日复一日地愈加焦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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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想到就要离开上海,他好像释然,却又不忍。自那夜起他再未见过江侯均,次日献戏也没分他一瞥。多凝眸一次,心伤就再深一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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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不愿回想那夜他的卑劣手段,将江侯均留在阁内,那番云雨也不过趁人之危罢了。因此他便也不愿见到江侯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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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其说不愿,不如说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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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江侯均还是再一次来了,以出人意料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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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夜大雨惊起,愈演愈烈不久便成了倾盆大雨。似是想浇灭什么,或说冲刷什么。陆清本在阁里提笔写着什么,一边侧耳听着窗外的雨声。他忽然听到楼下有敲门的声音响起——不像一般浦西人杂乱的拍门声,倒像是谁礼貌地轻轻叩门,急而不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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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忙把那墨迹还未干的纸藏在一旁的戏本下,起身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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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师父已开了门,将门外人迎进来。闯入眼的便是那熟悉面庞,微微有些苍白。那身干净的学子白衣早便湿透,处处晕染了刺目的血迹。他背上背着一个人,低垂着头看不清脸。衣上血色比江侯均还要多几分,头部简单地绕了几圈绷带,此刻已全是血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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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怎么回事?”他心中一惊,急忙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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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什么热闹,快下来帮忙!”沈曾压低着嗓音,吼道。仔细思索后又改了注意,对江侯均说道:“把他背上楼,安置在陆清屋里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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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过江生。”江侯均垂着头,低声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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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侯均步子有些不稳,却勉强把人背上楼了。陆清把人从他背上扶下来安置在榻上,才看清是江赴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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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条散兵油子打的。”江侯均解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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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洋军阀不是护着江家呢吗?”陆清冷哼了一声,显然是在嘲笑江侯均将北洋军官的女儿娶过门一事。只是这话刚出口便后悔了——现在人人皆知,北洋军阀不但不护着江家,还时有偏颇,与江家针锋相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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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和娶亲那日江侯均未归洞房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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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赴渠伤的很重,此刻还昏迷着。沈曾一边吩咐陆清端热水来给他消毒,一边询问着江侯均一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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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戏班子明日便动身北上,你两人今日想必也无枝可栖,不如与我等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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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清端着热水走过来,便听见这话,禁不住浑身一抖,盆中水倾出来少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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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便多谢江生。”江侯均明白已没有立场拒绝,只好感激地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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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随后便是长久的沉默。陆清一时竟呆愣了,忘了挪动脚步,直到沈曾开口催促,才回过神来,快步走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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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为何他心里有些不安稳。窗外的大雨下得他心烦,有种风雨欲来的不好预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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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曾已将江赴渠头上绷带取下,那道狰狞伤口横在额上,分外刺眼。他皱了皱眉,伸手去取热水里的那方干净的纱巾,用一只手捏了捏除去多余的水分,才轻轻擦拭起江赴渠的额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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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是因为疼痛,江赴渠蹙了蹙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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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究竟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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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家再怎么说也算是这处有名的世家,就算北洋军官再看不过去江侯均,也没什么是用钱解决不了的事。江侯均未归洞房一事,家主必定早便偿了歉款。这样一来,几条兵油子实在不应该有什么勇气来闹到江家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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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赴渠他……太冲动了罢。”江侯均犹豫地说道,“我到时,他已在墙角靠着昏晕过去了。也不清楚……具体是什么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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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为何不回江家?”既然北洋军不敢对江家轻举妄动,那江家应该是安全的。陆清忍不住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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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在的江家……早便回不去了。”江侯均苦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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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清默默闭了口。尽管心中仍疑惑不解,却也不好再问。此时江赴渠却忽然猛地睁了眼,高喝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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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侯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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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赴渠!”江侯均连忙握住他伸出来像是要抓住什么都手,急切地唤道。“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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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侯均快逃!”江赴渠看到江侯均,立刻剧烈地咳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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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逃……逃到哪里去?”江侯均被这忽然的一句击得有些发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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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找班长……或者其他同学……跟他们一起走……只要不去醉月楼,无论逃到哪里都好!他们……”江赴渠近乎疯狂地抓着江侯均的胳膊叫着,忽然发现身旁似乎还有他人,才猛地卡住话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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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醉月楼如何?”沈曾的眉蹙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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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什么不能来醉月楼?你快说!”那种本就暗涌着的不安感愈加强烈了,陆清不顾别的便喊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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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说醉月楼里有‘逃犯’,晚上要来抓回去……”江赴渠浑身一颤,道。正是因为偷听被发现,又被认出是江家人,才被打成这个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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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清没挺明白,沈曾的脸却阴郁下来,立刻接过陆清手中的干净布条,快速为江赴渠包扎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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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教那几个新收的弟子过来。”他抬头对陆清说道。陆清刚要转身离开,却听楼下叩门声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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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先行。一会儿我自会去寻他们。”沈曾皱了皱眉,变了主意。他小心地将床头柜推开少许,隐隐露出其后隐藏的密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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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来背他,速行。”沈曾把江赴渠扶上后背,楼下立刻传来急促的拍门声和叫骂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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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们先行。我明日再跟上。免得楼空,惹人生疑。”陆清咬了咬牙,道。沈曾像是要反对,但楼下拍门声已如骤雨击门,只好瞪他一眼,转身从密道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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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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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清假装不知地高声喊道,回手把床头柜推回了原始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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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找我师父罢?他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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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声巨响,紧跟着便是大雨破门。踢开门的人早便拥入楼来。陆清便急忙向楼下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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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是纵风刀马?”其中一人偏了偏头,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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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他点了点头,“有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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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曾不在?”那人虽问着,却早已上前粗暴地把他推开,向楼上踏去了。再回过身招呼别人跟上。军靴踏在算不上厚的木板上嘎达作响,有几个弟子探头出来看,却又很快缩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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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几乎屏住了呼吸,心跳骤然加快。看那军官又扭回头等他的回答,便面上微微一笑,轻声道:“是啊,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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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搜!”早便踏上楼的一人眼睛一瞪,大声道。其余人立刻要行动起来,却被为首的那军官抬掌制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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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曾那人,你们又不是不知。他若真要保那些人,我们也搜不着。再者,他自己都混不下去了,哪还顾得上别人?听闻之前陆美人儿和那江公子幽会,被他捉住好生揍了一顿哩!”说着,便大笑起来。其余人虽面面相觑,却也停了动作。那军官眯了眯眼,便在心中暗骂起这群人的愚蠢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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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曾那人,你们又不是不知。什么都不屑一顾,唯这弟子算块儿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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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军官扭转过身下楼来了,见陆清警惕地要后退,便伸出胳膊一把拦住他的腰,随后粗暴地将他揽入怀中。刺鼻的烟灰味呛得他咳嗽起来,心下有些发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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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过我可没那般狠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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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生既然还未归,我们等着便是了。”军官伸手缓缓挑起陆清的下巴,咧开嘴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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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和陆美人儿还有门子账,要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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