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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捌 ...

  •   “这场暴雨终归是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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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啊,可以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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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胜利了,最终还是胜利了。这场暴雨过去了,阳光冲破云层,暖暖地照在所有人身上。十里长街又变回了熟悉的模样,浓浓酿香和路旁树树繁花争夺着风中的位置,一路卷席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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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19年的盛夏,花开得比春日还要艳丽几分。沈曾仍带着弟子在这一带唱戏,那两个弟子都出色的很,一亮相便揽遍台下赞叹。可总有人叹惋,还是不及那芳名远扬的纵风刀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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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月前那场惊天动地的骤雨过后,便有人说瞧见了纵风刀马。不知被谁给扔出来了,卧在树下,浑身处处是血水浸透。淋了大半夜的雨,遗体早便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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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醉月楼里那些所谓的“新弟子”都不在了,许是逃了罢。人人都说纵风刀马走了可惜,十里长街少了道风景。叹息完,便又各行其是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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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和当年扬州陆氏的败落一样——比那还要不起眼得多——这频繁得不能再频繁的花开花落,又值得谁忙里抽闲多看一眼?大概只有那多愁善感的女儿家肯垂怜半刻了罢,还要遭人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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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沈曾也不知那晚作何去了,若是早回来一刻,命还能保的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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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回来又如何?他沈曾是什么人,能从北洋军手下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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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位公子,找人?”店小二见江侯均二人迈步进来,便开口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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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生在么?”江侯均温润一笑,问道。江赴渠却明显笑得有些勉强,眼中焦虑一览无余。但仍是礼貌地和小二问了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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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哩!就在楼上,小的引二位公子上去?”小二指了指楼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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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必,我二人自上去寻他便是。”江侯均挥了挥手,便随着小二指的方向和江赴渠一起上楼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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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曾会客阁的门虚掩着,隐约能见那道遒劲身影正背对门站着,望着窗外不知在思考什么。江侯均叩门两下,他也未回头,只道一句:“进来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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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江赴渠关上身后的门,沈曾才转过身来看他们,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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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们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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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江侯均说着,便深深鞠躬。身后是江赴渠更是深拜,激动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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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多谢江生——救命之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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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曾身形猛地一颤。他快速伸出手扶住窗栏,仿佛不那么做就会跌下来。那深邃眼眸在两人身上久久停留着目光,语气平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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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们早便谢过我了。我沈曾是什么人啊,能从北洋军手下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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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道这里他自嘲般地笑笑,那笑意中却是无尽苦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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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谢,便谢那臭小子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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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如何?”江侯均惧怕问到这个问题,甚至也惧怕得知它的答案——却又好像迫切地想要答案。沈曾猛地攥紧了拳,嘴唇微微颤抖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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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公子还未听闻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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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便是他们说的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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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侯均的心下猛然发凉。尽管两人在刚到十里长街的那日便知了这事,如今却成定局……他忽然有些站立不稳,心思恍惚地踉跄连退几步。眼睛剧烈地灼痛起来,皮肤滚烫,指甲嵌入掌心却是无尽冰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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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张纸是我在他案上找见的,许是写给你的罢。”沈曾从袖中取出一张脆弱的宣纸,低声说道。“我一介戏子,大字不识,也看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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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侯均立刻接过那张纸紧紧抓着,仿佛是这虚空中的唯一念想。他颤抖着展开它,便见几行隽瘦字体,分明是陌生的却意外地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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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横眉肃,花枪竖,纵踏生风情难悟。
      回眸处,意踌躇。卑等空华,不敢言初。恕、恕、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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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陆清填的半阙《钗头凤》,下阕还没有来得及填。他身形一震,再撑不住僵硬的表情便有清泪控制不住地迸溅而出,相伴而来的是嗓口涌出的高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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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荒唐路,孤帆渡,试问痴狂谁人赴?
      斟岁月,叹沉浮。华街依旧,故影何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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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误、误、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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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字字唱词击在壁上,孤独地回响着。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江侯均才再次开了干涩的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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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阕,且当是还他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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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不清了,再也还不清了。那夜的红烛摇曳他乱了心,本以为一番云雨温存能稍挽回些破碎心意,暖些冰凉,不料只是平添一道心伤。那夜的雷雨交加他恍了神,回眸只见那华楼仍亮着灯,在沈曾的催促下快步行远,不料一别便若隔世,再无法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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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论是未了的缘,还是生死的恩,都还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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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罢。”江侯均闭眼长叹一声,道。随后,便携江赴渠道别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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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家的人不被允许喝酒,除非大宴。那日说来却可笑,没什么庆祝的,甚至连感伤都来不及,但江赴渠却被江侯均扯着进了酒楼,看着他喝了许多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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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侯均的酒量不好,少斟两杯便要发醉。可那日不知道为何,连坛醇酿接连入肠,却仍没能麻/痹那心上疼痛,反而愈演愈烈,在周身游走,最终痛彻心扉。辛辣的味道在喉头冲荡,呛得他连连咳嗽,却不停下。江赴渠在劝什么,他全然听不见。只记得自己粗暴地推开对方要来扶自己的手,怒吼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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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家主不教喝酒……我现在是家主了,谁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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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清说话的语气不断在耳边徘徊,由他模仿起来却是何等拙劣。如他眉心那点丹砂般的桀骜,在他脱下矜雅伪装后暴露出来却是何等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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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唇边常含的那抹浅笑早便成了固化的面具,再摘掉是无人能懂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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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罢了。正像陆清那日灯会上说的一样,他只是和那些人一样,习惯了伪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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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来他也曾走过茫茫人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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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繁华的街道人来人往,渐熟络了陌生的各色眉眼,不经意间趟过弱水三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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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来他也曾饮过漫漫长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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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尝不逢三五知己,交筹错盏处琼酌斟满不品温凉,便谈笑风生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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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来他也曾迎过脉脉红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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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次挑起佳人头顶红纱,轻点绛唇醉迷心窍,红烛轻曳一夜佳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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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是,都不是他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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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海浦东的十里长街很美。无论白日还是夜晚都同样明亮,街旁的茶馆酒楼从不停歇,香气飘扬几十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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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诶,侯均,你之前不是说十里长街是最美的地方吗?一来北平,就忘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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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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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是没有他的十里长街,他再也不想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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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戏唱浮生千百遍,情还未悟痴行前。
      啜笑风雅倾一羡,不复红尘隔世间。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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