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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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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月明人静。
定国侯府的梅林,在月色里美得媚人。和着古琴铮铮,香雪微凉,却是难得好意境。东瑾举杯微饮,梅酒清香甘咧,为免单侯爷一家看出端倪,尽管身上有伤,这酒还是不得不喝。
“单家三位公子如今皆是我朝栋梁之材,兵权在握,皇上和朝廷还要多仰仗侯府。今日,本王就借侯爷的酒敬各位一杯。愿侯爷为东阙再建丰功伟业。先干为敬。”东瑾一饮而尽。
好一句“兵权在握”。单忠仁当然听得出东瑾的话中之意,这倍受今上宠爱的嫡子果然不简单。
虽居于京都,单忠仁却很少上朝,也鲜少与朝中大臣往来,但关于宸王的一些传言还是有所耳闻。不说嫡出皇子的尊贵,仅是从无败绩的战绩便已无人能及。更何况他身后还有丞相孟成良和骠骑将军吴重的支持,在朝中举足轻重,宸王势力不容小觑。此外,眼前这位看似风流的王爷,还在丞相之子孟旭和骠骑将军之子吴越的帮助下,一手建立起了自己的暗卫,培养出孙占、金赫、桂洪、关松四大将军。看似风流成性,放荡不羁,怕是太子之位,已然其囊中之物。
而今,这宸王突然不远千里暗访边镇,名为边境防御,实则不过是为了他这个定国候而来。金钱、兵权,不管是哪一个,总能让高高在上的帝王吃不下、睡不实。
“王爷如此说,老夫真是无地自容,为朝廷效力本就是身为臣子的本分,何来仰仗之说,老夫和犬子能有机会报效朝廷,为国效力,这是身为人臣的荣幸。”单忠仁言辞恳切,目光坚定,一时竟让人看不出他是真情还是假意了。于是宾主尽欢,举杯对饮。
坐于次席的东溯却已坐不住,一手抚额,一手随乐曲敲打着红木雕花桌面,皱着眉头说道,“我说,四哥,你们能不能不这样扫兴,难得在这梅林里把酒言欢,还有这般美妙的乐曲下酒,你们却在那提什么为国效力,真是辜负了这么美好的夜晚。”
“王爷说的是,父亲,难得我们一家团聚,更难得宸王、瑞阳王大驾光临,理应对酒当歌、把盏言欢才是,否则岂不是辜负了如此月色。”单战端着酒杯起身,淡淡的言辞,竟听不出情绪。
此行,为定国侯,亦为眼前人。东瑾细细地打量着这位少年将军。容貌俊朗、气质非凡,难得的是心底从容。这半日他话语极少,行为举止挑不出半点瑕疵。不像敌军惧怕的神勇将军,更似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书卷公子。这一门三将,各具风骨,单征耿直,单胜率真,这个单战,倒是看不出更多。
剑眉轻扬,幽碧的双眼对上同样深不可测的单战,忽而一笑,“六弟和单将军说得是,这样的良辰美景岂有辜负之理,今日咱们只管喝酒,不谈其他。”说罢,将杯中醇酒再一次饮尽。
梅园里的烛光缓缓而弱,一抹红色身影仿佛从天而降般从众人眼前飘过,带着浓郁的芙蓉香。
东瑾心底一震,这香,竟是……难怪他这般熟悉,在京都与单梦雪几次相见,虽非亲密,却也算相熟。父皇还没有坐拥江山时,府里边莺莺燕燕好不热闹,后来成为一国主君,更是坐拥如云美女。久而久之,他对香气竟十分敏感起来。显然,眼前倾城绝色的女子并不是那晚相救佳人,但为何身上会有那人的味道,这让他百思不得其解。
一袭百花紫裙,额上镶嵌着蓝宝石镶金挂坠,美得如梦似幻。这样的美人,在京都怕是也找不出第二个,正是一颗芳心暗寄多年的单梦雪。
只见单梦雪舞动着纤柔的娇躯,时而轻盈如风,时而飘忽似云,裙摆飞扬,香袖如雾缭绕。一时间,除了乐曲声声,再无其他响动,所有人的目光都被那抹身影所吸引。
“妙,妙,妙,名动天下的紫云舞果然名不虚传。”东溯不禁大声叫好,这美人还真是不简单。
单忠仁恭身,“小女平日里喜好歌舞,如此拙技还敢拿出来让王爷欣赏,实在是自不量力。”既是女儿的执着,自己为何不能成全?已是开弓没有回头箭。
“侯爷哪里话,这舞精妙绝伦,单小姐可是侯爷家中的一块至宝呢。”东瑾目光紧紧索着那抹娇柔的身影,隐隐地生出一份执着。一定有什么是自己不知道的,这一眼,旁人看得暧昧,单战却没由来的心惊。
那时,同样月光下的湖水中央,佳人赤裸着洁白的双足,舞动一身如月韶华,眼中满是自由奔放的世界,甚至可以清楚的看透她灵魂的倒影。他竟呆楞在竹林里,久久无法移动,不论是眼还是心。那时,他便知道,这女子是永远也难以被禁锢的,锁得住她的身,却锁不住她的心。
如果眼前那位王爷也看到那样的一幕……思及此,一股愤怒竟油然而生。
此刻,那女子又在做什么,还是一人一琵琶在对月倾诉吗?单战抬首望向了小筑的方向,温暖便霎时从少有表情的俊容上蔓延开来。
而在那竹林深处,命运轨迹已然开始改变,谁终会成为谁的疽疮,不至溃烂,不解疼痛?
“去吧,错过今夜,不知还要等多久。”
“可是,主子他……”
“这是他的命。情爱于他,终是太奢侈。”
我在云湖,万事不晓。
像过往无数日夜,徘徊在小筑的花厅、闺房、藏书阁,白色纱幔从四面垂落,风动即飘。终是寂寞愁。而今夜的云台,看上去也格外生着悲凉,它好像与小筑紧紧相连,却又独立于云湖中央,与空中月遥相对望。
因我忧虑,兰若姑姑午后犯了旧疾,让阿姐接了去,良辰、美景也一并去照顾。
除了对面湖岸林中值守的单晋,终于,小筑里,只余我一人。
云台之上,我脱下珠白绣鞋和足衣,让小巧莹白的玉足暴露在冷冷的月光下。在靠近湖水的一尺天地席地而坐,一点点尝试着浸泡进凉凉的湖水中,仿佛这样可以冰冻心里的寒意与悲凄。片刻之后,我为那些守在密林里的目与耳,献上最动听的的琵琶乐曲,清冷得自己都心疼。
而我并不知道,东瑾正是借着这个乐曲一路寻来。也不知道,那守卫小筑的单晋已晕在林间。
席间,尽管众人各怀心思,但仍旧是觥筹交错,维系着宾主尽欢。几盏美酒入怀,东瑾便循了不胜酒力的借口,在余安的搀扶下,进了暖阁休息。耳边却是让人心情大好的消息,“暗卫来报,竹林那边满布机关,守卫人数众多。”
于是,半个时辰后,换了一袭黑衣的宸王殿下顺着梅园里的幽径,暗自打探起了定国侯府。而他那些一手训练出的如影子般的暗卫早已先他一步扫清了单忠仁安排好的“障碍”。他的好弟弟应该也成功绊住了单家父子。
竹林幽深看不到尽头,这侯府之大,就连看惯了皇家园林、宫庭贵府的宸王殿下也不禁慨叹。不知走了多久,便开始有断断续续的琵琶乐曲入耳盘旋,东瑾几乎可以断定,这乐声绝非来自宴客的梅园。寻着声音前行,直至走到竹林尽头,那乐声才终于真切起来。
还是第一次听见那般凄婉隽丽,带着清寂之思的琵琶乐曲。可奇怪的是,仿佛只有一墙之隔,东瑾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出口。思虑片刻,他飞身而起,转眼间已踩在了最高的翠竹之上,一片在月光下泛着银光的幽静湖水,一座烛光摇曳、白沙轻遮的精美小筑,一位裸着玉足、踢着水花、手弹琵琶的女子,就这样闯进了他的眼帘。
天风吹月,竹雾茫茫。撩拨的早已不是明月夜,而是听曲人的心。一颗淡漠惯了的心。
一念之间,惊鸿乍起。足尖轻点,很快悄无声息地落于湖岸竹排之上,随着湖波荡漾向前。这女子究竟是谁?为何藏在这样一处幽静绝美之所?被诸多疑问所困的时候,一把婉转清灵的歌声从湖中央那个巨大的露台上随乐而起。
那歌声太过潇洒恣意,行云流水,诉说着无尽的自由奔放,快意人生,仿佛看透了红尘世事,暖暖的轻柔的嗓音,仿佛一朵芙蕖,开过尚盈盈。
曲终音散,竹排驻停。意犹未尽中一跃而落,而后一步一步向那女子走近。
天上星河静静流淌,小筑烟纱柔柔缠绕,如梦似幻。月拥之下,那女子凝脂般的肌肤散发着淡淡的银色光华,娥眉淡扫,仅一枚银镂花额饰垂在光洁胜雪的额间,闪耀如星辰的美目里透着琥珀色的光芒。紫色面纱,那方乱了人心的面纱,就系在耳侧两际松松的垂髻下。
东瑾终是轻轻勾起了嘴角。每近一步,失心一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