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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7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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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心寂静,静得可以听到花开的声音,何况呼吸。几乎是立刻,我抽回已然冰透的双足,起身的刹那,已然麻木得无法站立,竟径直向那无波的湖面倾倒。
娇呼惊了飞鸟,十指扣了纤纤,轻柔如风地卷起一片雾气,我已闯入那黑衣人结实而温暖的胸膛,而他身上还蕴着梅花酒的清香,眼里满是覆着紫色面纱的我。
挣扎着逃离他的禁锢,怒目以对,佯装出的淡定却被紧握琵琶的手指出卖,我听到了自己颤抖的声音,“你是谁?”
那黑衣人仍是目光灼热地看着我,不紧张不慌乱,仿佛我才是那个夜闯闺阁的人。
“你认不出我?”他似乎多了一丝懊恼,向我步步走来,眼里阴沉一片。
借着月光,我打量起他,不知为何,我并不怕他伤害我,且听他的语气,我与他竟是旧识。只是,我何时何地与他相识,却毫无印象,“你蒙着面,我如何认得?”
“可你罩着面纱,我却认出是你。”他的声音里含着隐隐地期待。
我仍是倔强的摇头,他仍是一步步向我而来,我不禁后退,他身上霸道的气息让我心慌,“救命”二字还未出口,就已坠入冰冷的湖面。这一次,彻彻底底地清凉了。脚底的冰麻让我无法踢水,任凭双臂挣扎摆动,也摆脱不了身体在缓缓下沉的现实。好冷,真的好冷,满心满眼都是战哥哥的影子。湖水灌入我口中,第一次了解什么是绝望。
就在我将合上眼帘,等待进去另一个世界时,湖水里硬是挤进了一剪月光,缓缓地带着温度而来,那么微弱,却又载着希望。
娘亲,是您来接我了吗?原来,我真的就要这么死去了。
爹爹,大哥,小哥,阿姐,还有我的战哥哥,你们会伤心吧。阿蘅,不是故意的。
湖水灌进我的身体,带着我不断下沉,而我仍不放弃地睁着眼睛,从模糊到清晰。那个霸道的身影竟向我游来,眼里一片急切与焦虑。他越来越近,我的身体却越来越冷。我不想这样死去,我还没好好去看过外面的世界,还没成为战哥哥的新娘。我努力地伸出手,想要那个身影可以紧紧抓住我。
冰凉的湖水终于将他送至我眼前,他狠狠地勾住我的腰肢,一个回旋便向湖面带去。方寸间,只留下一黑一紫,面巾与面纱。他带着我拼命地向上游,直到破水而出,我紧紧攀覆在他怀里,终是四目交织,他俊美的脸在浅浅的月光里明媚起来,而他的眼底也尽是我清亮的容颜和分明的惊艳。
失去意识的前一秒,我忽而很想笑,我和这个陌生人,究竟还要彼此相救多少回?
娘亲,我是您的阿衡,您能不能跟我回家?
爹爹,这回阿衡听话了,但我好冷呀!
战哥哥,你在哪里?
你,你是谁,不要这样看着我!
……
我仿佛见到了很多人,又仿佛谁也没有见过,只是痛。
“醒来了,终于醒来了。”是谁在这般哀伤地哭泣?
我虚弱地睁开眼睛,朦胧中,仍是湖中那个身影那张脸那双幽深的眼。
“小姐,谢天谢地,你终于醒了。”良辰、美景哭倒在我床边,这两个丫头,还是对我很好的。我对她们一笑,决定以后她们再挨罚,便求爹爹让她俩练练飞刀就好。
我挣扎着起身,却怎样也使不上力气。喉咙里仿佛有火把在烧。浅浅地饮了几滴水珠,“我睡了多久?”声音哑得不像话。这才想起自己落水的过程,便很想知道,那个人有没有被发现,是逃了,还是被抓了。
美景急着去通知爹爹,良辰将绣枕垫高一些,然后却突然将泪湿的手帕一把扔掉,哪里还有刚刚“小姐若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的衷心样,边哭边气,“小姐,说了多少次,不要到云台上踢水,而且这是冬天,多亏小姐水性好自己游了上来,否则……”说着又呜呜地哭了起来。
从良辰断断续续的呜咽中,心底清明地听了个大概。原来,那晚单晋糊里糊涂地晕在了竹林里,等他醒来,才意识到可能出事了,就急着往小筑来,结果就发现了云台之上浑身湿透的我。我因此昏睡了三天三夜,高烧不退,请了数个名医都说寒气入体,凶多吉少。战哥哥连夜便快马去了凤然的天寒山求取仙医谷的灵药,到现在仍未见归。而我的命,一直靠着价值万金的千年灵芝草吊着。
“既然战哥哥求药未回,我又怎么能醒?”那般冰冷的湖水,没要了我的小命,也决计是半死不活。
良辰一下子眼里亮了起来,脸蛋红润,让我突然想起了三月早春的桃花。
“小姐真是有福气的人呢,那天正赶上瑞阳王在府中做客。得知小姐落水,老爷也顾不得隐瞒了,立刻便赶去了小筑,这瑞阳王才方知咱们侯爷府里还有一位小姐。”美景说得仔细,我却听得糊涂,左一句“最美的公子”,右一句“风流倜傥”,我很想替她擦擦嘴角的口水,却有心无力。
“府里出了事,瑞阳王也不便再留,便带着人去了。谁知,昨日却遣人送来了仙医谷的灵药,这才救了小姐一命。”
瑞阳王,皇六子东溯?在烟雨楼里,我听过这个名字。今上子嗣众多,共八子四女。皇七子、皇八子早夭,皇六子自成了最小的皇子。生母静妃诞下六皇子不久便仙逝了,小皇子便养在了皇后膝下。皇后慈爱,视如己出,阖宫上下算是得尽了宠爱。不但不到十岁便封了王,还得了东阙最富庶的封地。
只是,这瑞阳王为何突然就来了侯府?而且在烟雨镇谁不知侯府里有个丑千金,这又是他的属地,他怎会不知晓?我心下纳闷,“爹爹如何说?”
良辰摇了摇头,一副难受的样子,看得我心慌,“老爷说,赶明小姐好了,定带着小姐去别院请罪并谢恩。只是,老爷他……”
“爹爹他怎么了?”我一下坐了起来,心口闷闷的,谢罪并谢恩,这罪怕是欺瞒之罪,此时我却渐渐清明起来,想来烟雨镇天高皇帝远,这瑞阳王又得了盛宠不曾回属地,当然不晓得侯爷老家的事。这定国侯生生又蹦出一个女儿,定会让有心之人借此生出事端。
良辰小心扶我躺下,很是后悔对我说了如此这般多的话,不住地安慰道,“小姐,老爷没事,就是良辰觉得老爷一夜之间突然老了很多。您昏迷的时候,老爷一直站在云台上看着湖面发呆,还将兰若姑姑送去的茶给摔了……”
知道我醒来,爹爹,大哥,小哥,阿姐很快都到了小筑。看着他们围在我的身边,每一双眼睛都红红的,强忍着对我笑。
“为着我的病,是不是把侯府的银子都花光了?害得大家只能吃胡萝卜?”我知道我不能哭,掉一滴泪,他们都会心疼好一会,我得笑,然后一家人都会笑。
阿姐突然就慌了,赶忙便摸上我的额头,“阿蘅,你烧糊涂了?阿姐怎么都听不懂?”
我却紧紧地抱住我的阿姐,关心则乱,当然听不出我的玩笑。“几天不见你们的眼睛都这么红了,可见是萝卜吃多了。”我呵呵地笑起来,却气得大家打也不是骂也不是。小哥不管许多,作势就要打横抱起我,“看来是在云湖里呆的时间太短,我再送你去泡一泡!”
大哥一把推开他,将我塞回被子里,“妹妹受了这般苦,还揶揄她做什么,从今以后,谁也不能欺负阿蘅!”我的大哥,就像另一个父亲,无条件地宠着我。
爹爹一直留到了最后,看着我安稳入睡,他轻轻拍着我的背,哼唱着烟雨镇上的梅花小令。渐渐地,却没了曲调,只剩深深的叹息,无力至极。
“终是躲不过。”
那晚,梦里,又见幽深的眼碧。
战哥哥带回灵药,已是十日之后。他的眼底乌青一片,发丝凌乱,身上湛蓝长袍已污失了本色。一下马便昏死过去,手里却仍紧紧抓着求来的药草。
当我闻讯赶到他房间时,他静静地躺在床榻上,毫无半点生气。一脸伤痕的张达哭着站在榻边抹泪,原来,张达也是有其他表情的。
心里仿佛被狠狠锤打了一般,疼得不行。我紧紧握住起战哥哥的手,竟粗粗细细地全是伤痕,掌心的皮肉狰狞着外翻,深可见骨。
泪一颗一颗地滑落他的掌心,收也收不住。张达突然跪在了我的面前,“小姐,你一定不要辜负少爷!”那声音里要求多过请求。
我怎么会辜负心爱之人。这一生,怕是也不会了。于是,我附在他的耳边喃喃地细语着,“战哥哥要快些好起来。阿蘅,等着你来提亲呢。”
张达说,他们日夜不休地赶路,过边境的时候还差点被当做奸细抓起来,不得不弃了马。沿路一边躲着凤然的探子,一边赶路,到了医仙谷还被要求去悬崖峭壁上寻灵草藑茅,结果到底还是被凤然骑兵发现。“要不是少爷,我早就葬身谷底了,可也连累少爷受了重伤。”
这一路怕是没有张达说得这么容易,边境战乱不休,此时去凤然,必是九死一生。这样为我之男子,除一生相伴,想来再无以为报。
那些血肉模糊的伤口上还有藤条的肉刺,每挑下一根,就扎进心里一根。战哥哥,快点好起来吧,你不在的日子里,发生了很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