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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11章 ...

  •   闭城多日,疫病虽有缓解,每日却仍不断有人感染、死去,很是薄情。时光亦如此,缓缓流淌,没有跟任何人挥别,新年就悄悄来了。
      一早,余安亲自带着一队侍卫,给避难所送来了粮食、蔬菜、生肉,外带两个厨子。竟是将别院里仅存的供给,悉数送了来。
      看我微愣,余安上前施礼,并挥手示意身后的侍卫端了托盘来,“王爷吩咐,这些给小姐。”
      我掀开一看,竟是两小碟精巧的糕点。“到底今儿是新岁,随行的厨子为王爷做了梅花糕,王爷舍不得吃,让给小姐送来。”余安从袖中拿出一封手信递给我。
      心下感动,展信阅去,字如其人,俊朗绝俗:均安。均安?
      脆弱绝望之时,哪怕一丁点儿的好消息,都带着希望。均安,战哥哥与他均安。
      面纱之下,唇角微翘间,便见余安已将笔墨送上。避难所的院子里,有我和孩子们用碎石堆砌的石台,将信纸抚平,垂笔落字。
      将信交还余安,复又折了院子里的一枝野梅,“烦请总管将此梅送于我兄单战将军,告知小妹安好。”
      虽同一城,却难相见。而彼此安好,怕是最大的安慰了吧。
      将宸王送来的糕点悉数分给孩子们,看着他们天真而短暂的快乐着,如此,悲凉才可不再蔓延。我想家了,想念家中的每个人。就连那两棵老梅,也让我想得紧。如今我日夜住在这避难所,战哥哥住城楼,家中自然落了锁,只盼着瑞阳王早日带回御医,否则便是再无团圆之期了。
      小野,那个我救回来的孩子,很是粘我,总是站在我触手可及的地方。就算得了吃食,也安静地坐在我旁边,于是当那块梅花糕钻过面纱,抹了我一唇香甜,他便认真地看着我,脸上恬淡得看不出悲喜。
      真是个好孩子。宸王亦有一个好厨子。

      不想一个时辰后,小野却倒在了我眼前。似一片落叶,未至疏黄便已悠悠飘下。我紧紧地抱住他,拼命喊他的名字。接连几个孩子也都哭闹起来,喊着疼,喊着“姐姐救命”。
      “疫症!是疫症!”不知是谁惊恐地喊叫着,我只觉得我和孩子们仿佛瞬间成了一屿孤岛,被世人抛弃。
      院外侍卫进来查看,一脸嫌弃,白布紧捂着口鼻,疾声喊着,“赶紧去找赵老憨,再进来几个兄弟。”
      赵老憨,这场疫症的收尸人。我将小野抱得更紧,再也腾不出力气去顾那几个疼得直打滚的孩子,到底是无法周全。
      “不是疫症,他们只是腹痛,还烦请大人去请示宸王殿下,派人前来验病。”我急着争辩,不想小腹却也在此刻隐隐疼了起来,来势汹汹。
      “要不要上报,这小姐看似身份不简单。”
      “不简单又他娘的怕啥?难道你想把自己也搭进去?”
      几个侍卫计较间,赵老憨赶着车就来了,脸色惨白着,没丁点儿人气,看得人绝望。
      不想这些人触碰,我忍着疼痛,将一个个气息微弱的孩子抱上木板车,然后抱着小野跟他们挤在一起。人生既已孤苦,不如一路同行。
      那侍卫见我跟上了车,捂住口鼻走近几步,一副与他并不相关的样子,“小姐命不好,怨不得我们兄弟。”
      我抬眼最后看向避难所里的百姓,没有怨恨,只叹无常。
      赵老憨拉着我们一路往山谷而去,天色暗将下来,这个新岁就这样要结束了。
      “梆、梆、梆”我使出全力敲响身下的木板。赵老憨回头看我,眼中一潭死水,“姑娘莫挣扎,下辈子投胎瞅准吧。”
      我自怀中摸出那枚古玉,再不觉苍鹰狠厉,“大叔,小女子与这些命苦的孩子来这人间一遭,不求延命,只求全尸。”
      疼痛已让我变了声音。我最后攥紧古玉苍鹰,仿佛它能给我力量,让我支撑得更久一些,再久一些。
      “这玉乃家传之宝……价值……千金……您换了钱去吧。”我将古玉放在木板边上,那赵老憨却未立刻拿起,而是从内襟里扯下一角,小心地包起古玉,仔细打量着。
      片刻后,他妥帖揣好,回头看我,“小姑娘,这城里都这个光景了,你让我去哪换钱?”
      “咳、咳”几声剧烈的咳嗽,竟呕出一大口黑血。强压下胸口的撕裂之痛,努力发声,“余安大人……是家父故友,这古玉给他,定会许您千金。”
      山谷里的夜,冷得人心寒。如若不是当空明月,亮眼星辰,也许下一秒就会让人失去希望。腹痛已然麻木,只余最后一丝力气在苦苦挣扎。眼前心底,只有一人身影,支撑着全部意识。我与战哥哥,数载流年,相识相知,却难相守,天涯各一方渐渐便成习惯。却不想,这一次相聚竟如此短暂,波折不断。
      不甘心。我不甘心。
      这一次,我拿命来赌。赌人性贪婪。我信战哥哥,也信东谨。但愿我能撑到古玉重归旧主。
      赵老憨拿了我的古玉,并未将我们送进山谷中,而是留我们在谷口的一棵古松之下。顺带将车上的杂草也一并送了我。
      于是,我将自己与孩子们尽量裹进杂草里,想象着它们还有一丝温度。可孩子们还是渐渐没了声音,几个时辰前,他们还快乐地围在我身边,很是知足地享受梅花糕的香甜润口。如今,却已是杂草覆盖下的冰冷尸体。
      是呀,东谨为我送来的梅花糕。他是个顶好顶好的王爷,也是顶好顶好的朋友。
      感慨无常的一刻,脑中突然灵光频闪,有一些片段,便如连线般串出了一种心惊的可能。梅花糕原是做给宸王的,他送了我,我分给孩子们。他们从未食过这般精致的点心,难免多用,而我只食了一小块,所以……
      那这与疫症相同的症状又怎么解释?
      还未待我想明白,那疼痛一波又一波袭来,哪里还顾得上有人走近。直到被人一把扛起,记忆中只今晚之月,斑驳、阴瑟,沉黄渐红。

      “动手吧。”
      “为啥是俺?你倒是心眼多,这女的死了,主子知道了我也活不了!”
      “屁话,你不弄死她,俺俩都看不着明早的太阳。”
      “哎!俺们兄弟命苦呀!”
      “哥,咱俩看看这女的长啥样呗,刚背在身上可他娘软乎了。”
      “你个色鬼!不要命了是不?她有疫症。”
      “这啥子疫症,这不是……”
      这对话钻进我耳中时,我刚有了一丝清明,虽然仍是天地在眼前晕眩,但却知道自己遇到了比患疫而亡更可怕的事。
      我躺在一堆杂草上,头顶是临时搭建的遮棚,不远处火光冲天,到处是焚烧的焦烟味,还有隐隐的一股幽香,淡淡浅浅的。
      两个虬髯大汉见我醒来,愈发走近,身上发出刺鼻的香气,与刚刚那幽香泾渭分明。面巾被一把扯下,心底的恐惧才真实起来。
      “哥,我一辈子也没见过这么俊的美人!”其中身材稍矮小的男人倒抽一口冷气,立刻开始解衣宽带,绕是我在市井里多少耳闻,也比不得真境实景。
      疼痛已让我说不出话,只能不断向后,不能走,便用爬,爬向那远处熊熊之火,与其受辱,不如死去。
      那汉子拽着我的脚踝,不费吹飞之力,便将我拖了回去。“美人,让爷们疼一下,留你个全尸。”
      当肩头一凉,那最后一丝气力全数化作了对这人间炼狱的愤怒,在山谷中震震回响。
      战哥哥,阿衡等不到你了。夜空有雪飞降,是娘亲要来接我?还是天地送我的挽歌?
      我等待着命运的放逐,直到一滴粘稠的液体滴落在额头,刚刚还撕扯我衣服的虬髯汉,正两眼直直的看着我,额头横穿一箭,胸口没入一剑,随即被人一脚踢翻。

      有一些缘,就是深深浅浅着,躲不过。我虚弱地看着他,眼前人,虽非心上人,却在这一刻给了我莫大的温暖。东瑾,我第一次默念他的名字。他目光里的伤痕那么一目了然,我也很想告诉他,不必难过,没有迟来。
      我到底赌赢了。
      余安紧紧闭着眼睛,将裘衣奉上,可东瑾却没有接,反而脱下自己的白裘,紧紧裹住了我,将我抱在胸口。他的心跳的快速而剧烈,身体也隐隐地颤抖着,温暖的指腹轻柔地擦拭着我嘴角的血渍。再抬眼时,便是万古不化的狠厉,直射早已吓丢了魂的虬髯汉,语气冷绝而回旋山谷,“挫骨扬灰。”
      此时,一羽利箭从谷中破雾而来,穿透了又一具头颅,那虬髯汉仿佛不敢相信,震惊地指着幽深的山谷,“是……你!”
      余安立刻带人往山谷追去,东瑾带我上马,不曾放松分毫。我想,我终于可以安心闭上眼睛了。生或死,此刻起,交给他。
      新岁后的破晓,雪花纷飞,他带我策马扬鞭,却未曾听清见他的柔情与慌乱,“跟着我吧,云翳。从今往后,跟着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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