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氏渣男录》下里巴非人

22、梦归篇：梦相忘

　　魏安怀迷迷糊糊间努力睁眼，身上仍是疼痛，房间里晦暗，床头幽幽点着一星烛火，秦泠澈就在她身边，高大身影清寒萧索，对着烛火枯坐默然。
　　这样的秦泠澈，莫名让她心头一酸，几乎要落下泪来。
　　她的夫君，是这世上最冷面无情之人，他杀伐决断，仿佛巍峨高山一般永不倾倒，仙门百家之首，若水秦氏宗主权倾天下垂范世人。她曾爱他，信他，也曾怨他，恨他。只是此刻，她突然宁愿他刻薄寡恩，也不愿看他如此颓然一蹶不振。
　　说到底，他终究还是在意自己的。
　　可这样的他，她不忍心。
　　她想叫他，可是她真的太痛了，九年前若水之畔，旧日伤口疼的不差分毫，当时的她痛的没有叫出口，此刻的她也一样没能喊出声。
　　真没用啊……
　　安怀心想。
　　每一刻，她都能感觉到魂力流失如沙，试图挽回却又无可奈何的悲凉。
　　她闭上眼睛，隔着衾被冷的发颤，忍不住轻声抽泣，泪径自滂沱如叶落，滑过她白皙脸庞。
　　黑暗间，他闻声抬手拭去她脸上的泪，声音温柔而沙哑。
　　“不要哭。”
　　“安安，不要哭。”
　　魏安怀轻轻点了点头，不自觉倚上他为她拭泪的手，泪却流的更凶。
　　安安。
　　他从前也这样叫她。
　　她是心怀孤勇，宁折不弯，有时心狠的可撞死南墙而不返。可她毕竟也只是个弱女子，一夕亡族失家，身死情灭，这许多年来，她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般脆弱委屈，觉得疲惫无以复加，再也不想故作坚强。
　　“秦泠澈……我疼……”她啜泣着，声音微弱。
　　秦泠澈俯下身，轻轻拢住她，“再等等，天亮之前，医者就来了……”
　　她缩进他怀里，仍像个孩子一般一抽一抽的哭着，秦泠澈的怀抱一如从前，坚实温暖，令她安心。
　　哭声渐小。
　　“安安。”他沙哑的声音再次于昏暗中响起。
　　“别睡……”
　　“不要睡……”他的手指拂过她紧闭的双眼，“再等等……”
　　安怀眉心微动。
　　“天就要亮了。”他拢着她的手更用力。
　　“所以……”
　　“不要睡。”
　　秦泠澈见安怀仍是疲倦的睁不开眼睛，再道，
　　“安安，别睡，陪我说说话，好不好”
　　然她心中的疑惑，渐下了然。
　　他是怕她睡去就再也无法醒来。
　　可其实。
　　她也怕。
　　安怀强撑开眼睛，在他怀中默默点头。
　　“你知不知道我母亲的事？”
　　魏安怀虚弱的靠在他身上，“你曾同我说过……她去世了……”
　　“是。”秦泠澈顺了顺安怀的头发，“她在我和清儿还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
　　“为妖所害。”他一顿。
　　“那年我九岁，母亲带着我去外祖家探望，路经悯州城外，一只血魔妖突然袭击了我们的车架，百年血魔，道行深厚，护卫们不敌，拼死为我和母亲拖延时间，母亲在混乱中受了伤，带着我一路跑，可血魔妖对血腥气何其敏感，母亲为护我只身引开了它，我得以活命，而母亲……”
　　秦泠澈的声音渐低。
　　安怀微微抬眼。
　　“我想，既然人命于妖而言……那般轻贱，那人也自然不必对妖心存善念。”
　　他摸了摸安怀的头。
　　“我自一直以斩妖除魔为己任，也觉世间妖邪无血无泪。”
　　“直到我遇见你。”
　　安怀眼角湿润。
　　“魂妖难寻，只受精魂感知，情之所至，魂力应运而生，我想到这个办法的时候着实有些自得。”
　　“这个主意……确实绝妙。”安怀的声音闷闷的。
　　秦泠澈揽住她，“恰逢紫竹镇上来人禀报，说村民们疑似发现魂妖……”
　　“就是我……？”
　　“对，就是你。”
　　安怀闭上眼，努力不让泪夺眶而出。
　　“那时我想，此事有天助，那魂妖已是囊中之物。”
　　“臭不要脸。”安怀强忍着泪。
　　秦泠澈无声轻笑，半晌，默然。
　　他是自负，但他配得上那样的自负。
　　最后，他也真的让她爱上了他。
　　“本来群青和清儿那时也吵着嚷着要去，”秦泠澈一笑，“不过我没答应。”
　　“为何？”
　　“都说魂妖美貌，惊惑人心，以他们年纪，心性不定，怕还没让你动情，自己就一头栽了进去。”秦泠澈嘴角轻扬，“现在想来，还好我没答应。”
　　“你那时也不过一个毛头小子，不过大他们几岁而已……”安怀将泪意收起，勉强一笑，插嘴道。
　　“那大抵是……我觉得自己心智坚定，不会为声色所动？”
　　“……”
　　半晌，安怀问道，“可万一我是个男的……怎么办？”
　　“……”秦泠澈沉吟片刻，“那便让群青去。”
　　“……”
　　烛火明动，窗外泠泠水声。
　　“安安。”
　　“嗯？”
　　“可曾悔过么？”
　　安怀抬头看他。
　　“与我在一起，”秦泠澈一顿，“可曾后悔？”
　　良久，安怀垂下眼，“不是不悔，只是……”
　　“只是难过，远远多于后悔。”
　　秦泠澈不语。
　　“我原本是恨，好恨好恨……”安怀的声音轻柔，“后来是难过，我想不明白，一直一直……就是想不明白。”
　　“于你而言，一切皆是处心积虑，一步一步走向结局。但于我而言……”安怀轻叹，“却是旦夕惊变，骤然亡族失家。”
　　“我想不明白的，是我的夫君怎会一夜之间面目全非。”
　　眼中泪落。
　　“所以才如此不惜性命，非要闯上若水么。”秦泠澈的声音微沉。
　　“倒也不全是……”安怀倦意再次蔓延，声音小下去，“原本没了精魂我也活不久的……”
　　“所以想着……无论如何，死前总得再见你一面吧……”
　　秦泠澈更用力的搂紧了她。
　　“傻瓜。”
　　“才不是……”
　　安怀声音渐弱。
　　窗外空枝随风而落，东方仍未吐白。
　　如同一个不愿醒来的梦，苦苦拖延一刻又一刻。
　　等到群青带着黎花拾推门而入，秦泠澈怀中的人已是无声无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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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她魂力，无法再换身体了。”
　　“……”
　　“魂妖之力，源自本心。”
　　“已别无他法，封住心窍吧。”
　　“……她会忘记一切吗？”
　　“不会。只是……”
　　“……过去所有随心而动的人和事，从此，于她而言，没有任何意义。”
　　“但是……？”
　　“她能活着。”
　　“如此便好。”
　　梦醒时分，梦中如何，不必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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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城若水，泠泠雨声。
　　素衣女子亭亭立于檐下，雪白幕篱飘逸出尘。
　　她撩起轻纱，抬头望着江城淅淅沥沥连绵不绝的细雨，轻轻揉搓着一片衣角，良久默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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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间何地？”
　　“江城若水。”
　　“来人是谁？”
　　“一位故人。”
　　“为何我不记得？”
　　“你是病了。”
　　“得了什么病？”
　　“不知。”
　　“何时能好？”
　　“不知。”
　　“能不能好？”
　　“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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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说宗主带回一位女子……”
　　“什么？！女子？！”
　　“是啊！她当时站在风满楼上赏月，我瞧得真真儿的！实在是个美人儿呢！”
　　“宗主不会是……”
　　“谁知道呢！不过呀，听说那姑娘身患顽疾，整日里弱不禁风汤药不断，宗主还特地请来花雨城黎家的大小姐为她调理呢～”
　　“也不知这姑娘什么来头……能让宗主这般重视……”
　　“宗主一直未娶……想来……这姑娘将是未来的宗主夫人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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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曲临江畔，秦泠澈独坐饮酒。
　　薛群青从小径上过来，一把抢走了他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
　　薛群青一屁股坐在了桌子上。
　　“啧啧啧，你瞧瞧你瞧瞧，你也该约束约束下人，宗主大人的八卦，风言风语传的到处都是了。”
　　“让幽浮去。”
　　群青打量着秦泠澈。
　　“我知道你现在没这个心思～可……可魏安怀能活着是好事，为何你看上去愁眉不展的？”
　　“她忘了。”
　　“不错，她是忘了你。”群青道，“可……花拾说她只忘随心而动之事，她记得花洛和阿清，也记得自己是魂妖，她忘记了你……那不是恰恰说明……”
　　“她对你有情嘛～”
　　群青自顾自给自己满上了酒，“我要是你，偷着乐吧～你和她的过往本来就沉重，忘了有什么不好～”
　　秦泠澈缓缓抬头，“群青。”
　　“我不知道。”
　　“从前她记得，我盼她能忘了，可现在她真的忘了，我又盼她能想起。”
　　“我现在于她而言，是个完全陌生之人，我与她过去种种，真的只有我一人记得，又实在不忍。”
　　“这难道不是好事吗？”薛群青道，“你既对她有情，她忘怀过去一切，你二人重新开始便好。”
　　“不会……”
　　“你怕自己没本事让她再爱上你～？”
　　秦泠澈沉默不语。
　　“哈哈哈哈哈——”群青笑到打跌。
　　“你这家伙向来自负又臭不要脸，今儿个这是怎么了～”
　　“……”
　　“我要是你，赶着就去了，反正她现在也记不清楚，就说自己是她丈夫，与她恩恩爱爱，甜甜蜜蜜，包管你说什么她信什么～便宜还不由着你占～”
　　良久。
　　秦泠澈站起身来，嘴角微扬，“你说的是。重新开始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