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清江山》笔落江山

11、论鸦片

　　经历了后世津口称赞的第四任到第六任康乾盛世的大清王朝，是怎么把钱花光的呢？

　　这要追溯到第六任皇帝康熙末年至第七任皇帝嘉庆初年，清政府为了镇压打着反清复明旗帜的天地会白莲教起义，花费军费近两亿两白银，近乎耗光了康乾盛世所积攒的全部家底。

　　等到大清传到了第八任皇帝道光手中，国家已经没钱了，所以他才省吃俭用，克勤克俭，连朝服都要打补丁，这时候清朝尚且苟延残喘，艰难为生。

　　而真正压死清朝的最后一根稻草，是英国对华发动鸦片战争。

　　这近乎关于清朝国运的一战，毫无余地的失败了。

　　翁同龢说：“鸦片战争，是因为万恶的大英帝国意图向我国贩卖鸦片而挑起的战争，这种鸦片不仅令我万千国人饱受身心摧残之苦，更是极大的衰减了我国国力，这分明是天下公认的英国的阴谋，还有何好谈？！”

　　溥年问：“翁夫子当真如此认为吗？”

　　翁同龢说：“自然如此，难道溥年少爷另有高见？”

　　溥年摇了摇头，说：“依我之见，翁夫子所言差矣，我倒是认为，这本是一场不为鸦片的鸦片战争。”

　　翁同龢冷笑一声，将古文书籍拍在桌上，甩袖坐在溥年的座位上，说：“老夫活了这么多年，倒是不知道，何为不为鸦片的鸦片战争？今日还请溥年少爷赐教。”

　　溥年站在讲台上，俯视书院内一众大清子弟。

　　这里最大的孩子十三岁，最小的才五岁，尊贵了近两百五十多年的爱新觉罗家族还不知道，他们这一代，已经走到了爱新觉罗的末路。

　　“清朝自古以来的对外贸易，分为两大块，一为朝贡贸易，二为市舶贸易。

　　朝贡贸易很好理解，弱小的外国使节来大清朝贡，送给皇帝礼物，皇帝回赠相等价值的物品。

　　我个人认为这种贸易方式不大理想。

　　为什么呢？

　　一是因为次数少，二是因为清朝皇帝回馈的礼物，大都超过了朝贡的物品价值，所以我觉得朝贡贸易对我大清来说，十分亏得慌。”

　　学生们顿时天真的笑了起来，纷纷觉得溥年的话很有道理。

　　只有翁同龢不屑一顾，“经济利益和政治利益，孰轻孰重？我清朝是宗主国，天下共主，自然不差这点钱。”

　　溥年又道：“朝贡贸易暂且不提，我要说的重点，是市舶贸易。

　　这种贸易主要设在港口城市，乾隆年间，我国只有一个对外贸易的港口城市——广州，这是清朝上下，举国唯一的海关，被称为一口通商。

　　这个港口，由广州十三行商人垄断经营，他们被称为行商。

　　当年广州城内规矩繁多，洋商禁入广州，进入广州的洋人，需要大清商人做担保，洋人闹事，由大清商人担责，因此行商和洋商为了行事方便，纷纷缴纳各种各样的税款，给贪官污吏们提供了极好的腐败机会。

　　当地官员们的爱国之心，在我看来，也颇为古怪，一边使劲收受洋人贿赂，一边却要求当地妓女也要爱国，不许接洋人生意，非常难以理解。

　　不过这些官员的想法，和妓女对洋人的态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跟鸦片战争有什么关系呢？

　　清朝的茶叶生丝和大黄，在英国大卖，而英国的刀叉钟表工业品，却在清朝遇冷，导致相当长一段时间，英国跟清朝的贸易，只有我们在挣钱。

　　这就要问一个问题了，既然他们长期挣不着钱，英国为什么还非要跟我国做生意呢？我们既然能挣钱，为什么还是不愿意跟他们做生意呢？

　　那是因为我们清朝地大物博，主要靠农耕经济，自给自足，根本不需要跟外国做交易。

　　但是英国地小，主要靠贸易经济，他们需要引进我国的农耕和丝绸产物，所以他们需要跟我们做生意。

　　为此，英国政府特使第一次访华，希望两国平等外交，引出了当年的一段对话。

　　乾隆皇帝说，你来见我，就要下跪。

　　英国特使说，我不是来朝贡的，我是来平等贸易的。

　　乾隆皇帝说，那你走吧，我们大清无所不有，不需要买你的东西。

　　双方第一次见面，不欢而散。

　　英国人觉得乾隆皇帝说不通，所以当乾隆去世，嘉庆皇帝即位后，马上又派来一位使臣，目的跟第一次大致相同。

　　嘉庆皇帝说，你来见我，就要下跪。

　　英国特使说，我不是来朝贡的，我是来平等贸易的。

　　嘉庆皇帝说，那你滚吧。

　　英国第二次访华，又失败了，可以预料，英国人内心是极为愤怒的。

　　从始至终，我们没有给过外国平等贸易的机会，当然，那是因为我们根本不需要，但是那时我们对外国的强势，就犹如今日，外国列强对我们的强势，借用一句江湖浑话：出来混，早晚是要还的。”

　　溥年站在讲台上，洋洋洒洒，出口成章，颇有种指点江山，慷慨激昂，焚土当年万户侯的错觉。

　　见学生们听的入迷，他继续道：“我们换位思考一下，双方贸易是为了什么？当然是为了挣钱。以互惠互利为目的，今日你挣我十两，我挣你八两，明日你挣我八两，我挣你十两，这都是可以接受的。

　　但是由于清朝对外贸易政策的不平等，导致清朝跟英国的贸易差距之大，令人难以接受。

　　现在已经没有人记得了，在当年乾隆嘉庆年间，在鸦片战争之前，英国对华贸易的最大总产品，不是鸦片，而是棉花。

　　但是棉花挽不回英国在清朝贸易中的劣势，所以英国只能用令人上瘾的鸦片，来扳回贸易差距。

　　鸦片危害之大，天下无人不恨，当年鸦片初入我国境内时，嘉庆皇帝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但是道光皇帝意识到了，所以他立刻命令两广总督大臣林则徐销毁鸦片。

　　林则徐总督对待英国的态度十分强硬，当时清朝大部分人，都以为英国还是从前两次被清朝驱赶而无能为力的小国。

　　但是这些年来，英国发生了什么？

　　英国经济上为了积累原始资本，开始了工业革命，势力席卷了整个欧洲，军事上击败了威名远扬的拿破仑·波拿巴大帝，打败了当时欧洲最强大的法兰西第一帝国，几乎所有欧洲大陆国家对其俯首称臣。

　　刚刚成为霸主的英国，注意到了清朝跟英国贸易的不平衡，第三次派出使臣来清朝商讨贸易平等自主。

　　此时，他们早已不是当年被清朝视为附属国的弱小国家，此刻的英国成为了欧洲唯一的霸主，正在走向最辉煌的巅峰。

　　然而这一次更惨，那英国特使不仅仅商谈失败，更因又水土不服，病死在了大清，导致英国跟大清，积怨更深。

　　直到林则徐总督虎门销烟，烧毁了大量英国商人的鸦片，英国跟大清的贸易已经再也难以维持下去。

　　继续贸易，就是亏钱，取消贸易，英国却迫切的需要清朝的茶叶和生丝。

　　而在唯一扳回贸易平衡的鸦片被销毁之后，英国只剩下两个选择，取消对华贸易，或者用武力打通贸易。

　　所以，他们选择了发动战争，用武力打通贸易渠道。

　　天下所有的战争，无一例外，都是为了利益。

　　这才是道光年间英国发动鸦片战争的真正目的，而绝非仅仅为了对华销售鸦片。”

　　溥年一口气说完，看向翁同龢，笑着问：“翁夫子，您觉得，我说的对吗？”

　　翁同龢沉默良久，最终道：“纵然你说的有理，可说到底，英国也依然是为了鸦片罢了，这一点毋庸置疑。”

　　溥年说：“好，既然翁夫子不认同，那我还有一事想请教翁夫子，不知翁夫子，可曾听闻《南京条约》？”

　　作为两朝帝师，翁同龢当然知道，他说：“道光年间，道光帝跟英国签订了数次条约，其中有《虎门条约》，《中英五口通商章程》和《南京条约》，老夫也略有耳闻。”

　　溥年说：“这三个条约的内容，我总结了一下，大概有以下七条。

　　一、割让香港；
　　二、赔偿两千一百万两白银；
　　三、双方政府，平等往来；
　　四、开放广州、福州、厦门、宁波、上海五口通商，允许英国在五口居住；
　　五、给予英国最惠国待遇；
　　六、成人英国享有领事裁判权；
　　七、海关税率由百分之二十，降低为百分之五。

　　我想请问周夫子，您认为这七个条约，哪一条最让人难受呢？”

　　翁同龢毫不犹豫道：“自然是割地赔款，最损我大清国威。”

　　溥年摇头道：“第一二条，割地赔款，自然令人痛恨，或许当年道光皇帝也是如此想法，但是没有人知道，其实最令人难受的，是第六第七条，当年没有人认识到这一点，所以才会给大清带来深远危害。”

　　溥年看向爱新觉罗·溥俊，说：“我可否用辅国公府跟端郡王府打个比喻？”

　　溥俊愣愣的点了点头。

　　溥年继续道：“我以辅国公府和端郡王府，来为大家举个例子。

　　若我辅国公府为大清王朝，而端郡王府为大英帝国，今日，我辅国公府输给了端郡王府，端郡王府让我赔二十万两银子，让我承认双方对等，让我开放辅国公东西南北四大通商门路，让我给予端郡王府最优惠的待遇。

　　这些我辅国公府都可以接受，毕竟我打了败仗，输的心服口服。

　　但是第一条，你让我割让我家大厅，这就很让我难受了；

　　第六条，你让我承认端郡王府的下人在我辅国公府杀了人，我辅国公府却不能管，还要把人交给端郡王府来处理，这相当于让我辅国公府丧失了最重要的司法主权；

　　第七条，你端郡王府来我辅国公府做生意，我辅国公府自然要收税，然而收多少钱，却要由你端郡王府来规定，这相当于让我辅国公府丧失了关税自主权。

　　打了败仗，我可以赔钱，我可以割地，但是当我保护不了我大清国民，甚至无法自主的收取国家关税的时候，这才是对我大清帝国最为致命的危害啊。”

　　溥年叹了口气，最后微笑着看向翁同龢，问：“不知我这么说，翁夫子可否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