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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暂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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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出发的日子定在中山使节离京后一天。
慕容黎要随行,皇帝就让他停了课,在家准备,他便到执明常去的茶楼酒馆坐着,遇见了就上前道“真巧”,然后让他带着一起玩。
执明万万没想到,一向为人师表的少傅大人竟然也有心同他玩儿,十分高兴,当真无比认真地带着他走街串巷,奔野钻林。
“老师,以前只知道你博学周赡,没想到骑射那么好!”
“你已不再宫中伴读,就不要叫我老师了。”
“嗯……也好!”事关师道,执明却想也不想就应了,“那我喊你‘少傅’吗,还是慕容大人?”他念了一下都觉得别扭,心里冒了一个大胆的念头,喊道:“要不我叫你阿黎吧?”
“好啊!”慕容黎唇上漾着笑意,策马同他追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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执明是骑马的好手,这一点慕容黎是比不上的,没多久还是让执明甩开了。慕容黎驾马去追,大喊“林子太密,不要太过深入!”才想起来,这里是执明常来的地方。
喊完,他又驱马追去,却在不远处追上来已经停下来的执明,他面前还站着一个熟人。
“是你?”中山王。
“小公子别来无恙。”
慕容黎自然也认得他,却不能拆穿,对着执明问道:“你的朋友?”
执明会意,摇了摇头。
元署却不让他们如意,开口便道:“在下曾在街上冲撞了小公子,本想择日登门赔罪,不想在这儿遇上了。”
执明就是嫌他罗嗦,慕容黎却是心中一紧:登门?街上冲撞了一下登什么门?他这是打的什么主意?
执明拨转马头就要走,却不想元署又拦上来:“相逢即是有缘,二位亦是爱好骑射之人,不妨同猎?”
执明越发不耐烦,刚要发火,元署已经搭箭将弓拉满,倏地射了出去,远处一只獐子倒地。果然是马背上的王,骑射之术娴熟精准无比。
元署志得意满:“在下,可与二位同猎否?”
这林子又不是他们家的,人家露出这一手,他们再拒绝就太没风度了。
回去的时候,慕容黎轻声提醒执明:“你那日向宫中告了十天的假,明日宫中夜宴,记得继续病着。”
等执明点了头回去,他手心已经全是汗,明日,便是转折。可是,这一世元署提前见到了执明,不知道又要生什么变数。
——
命运竟真的给了转圜。宴会上,元署没提执明。慕容黎心中长出一口气,又不安起来。元署不是隐忍之人,他看上了什么就会直接要,就像上一世跟皇帝要执明,要慕容黎,跟自己要文集,这一次他什么都没提,是没看上执明还是另有图谋?
不可能是没看上,否则不至于对着执明死皮赖脸。要是有所图,那又是在图什么?
无奈之下,他只好在行前再三嘱咐执明小心,惹得执明看他也带上了有病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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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不禁真要信了慕容黎是仙人下凡的说法了。虽然叫着老师太傅,可其实慕容黎年纪并不比他们大多少,也就二十几岁,可这区区七八岁的差距,却真像隔了好几辈似的,慕容黎换了轻装佩了剑,一路骑马,不时流露一些主张,明明一副年轻焕然的模样,却总给他一种看见了当年给他开蒙的老太傅的感觉。
若不是皇上有意让太子插手一些朝政,令他有了些心理准备。恐怕太子一到宁州能吓掉下巴。不过现在他的下巴也没有合上。他看到了什么?一群男人泡在水池里,就像具浮尸一样动都不动,扔在边上的盔甲里竟然塞了稻草,全凑在一起也不见得能凑出一副完整的来;墙角靠着面黄肌瘦的妇孺。
钧天和中山之间隔着的,就是这样的一群士兵!这样的“士兵”居然有八十万!
“殿下,他们本来都是流民或者他们的后代,从德宗朝积累下来,数量极大,朝廷本来就没有办法装备和训练他们,很多时候,连饭都没办法给他们吃饱。”慕容黎轻声说道,“要裁撤他们,最好还是给他们土地和生计,有了去处,他们就不要赖在这儿了。”
太子还没能缓过来,他做的是这样一群边防将士的太子?他苦笑道:“上哪儿给他们土地?”世家大族把土地都要兼并完了,皇上又不打算抑制。
“殿下,越过营山,有河流,也有沃土。”
“若是如此容易解决,先前的老臣们怎么没有提到?”
“一则,因为营山崎岖难攀,没有足够的动力,这些每日□□食就能活着不动弹的校阅军又怎么会去攀呢;二则,河流沃土,朝中世家心中觊觎,早就想好了等人开拓之后如何夺取,便无论如何不想大片大片地将一群同籍甚至同宗的迁往那里去。”慕容黎解释道。
“哦。”太子隐隐猜到缘由,就是不敢像慕容黎说得那样直白,毕竟他也是世家大族女儿生的儿子。
慕容黎心知这位太子一时半会儿接受那么多东西有些难,于是缓下速度道:“校阅军虽无战力,但人数众多,八十万之众未必满员但六十万必然是有的,现在要裁减他们,其中那些懒惰之人必然不满,便绝对不能让他们举起来。分流势在必行。”
“分流?”
“是。”慕容黎应道,“臣在条陈中反复提到分流,一是为了不令校阅军聚众成乱;而来,分流之法可以将其中可用之人筛选出来,有才者收拢羽下,平庸者给其田地,懒惰者则必须打散,以防他们作乱。”
太子一条一条地听了,心知这很难,他们怕要在这里呆上两年。
——
慕容黎一走,执明瞬间觉得心里有些空荡荡的,跑马玩乐都觉没劲了,倒老实安静下来,出门的次数都变少了,让天权侯宽慰不已。
某日,天权侯太夫人要去庙里上香,天权侯没时间去陪着,就让执明护送了。
寺庙里梵音阵阵,把执明直接轰到了外面,于是他掏掏耳朵,自己到处乱走,直到撞上元署。“你——”他大吃一惊,“你怎么这么阴魂不散!”中山王使节不是早就回去了吗,他竟然还敢暗中逗留!
“公子——”
执明摆摆手,装作不知道对方身份,道:“你那日打猎时已经道过歉了。”若不是中山王,凭这玩乐的本事,执明估计自己会和他成为狐朋狗友。
元署见他一副不耐烦地样子,不由一急:“公子不要误会,在下并无歹意。”
执明心道你没有歹意,可若皇帝知道你没离京还和我私交,天权侯府还活不活?“既然如此,就不要再纠缠于我。”说罢转身就要走。
“公子。”元署急唤一声,把执明拉了回来。
“你喊什么!”这样纠缠,饶是菩萨也要怒了,何况执明本来就不是温和的心性,可是对方是中山王,不能接触还不能得罪。
元署见他真怒,不由一慌,他回回见到执明,都把事情搞砸。“我——”他横了横心,将腰间短刀抽出来。
“你、你干什么?”执明微惊。
元署终于有了说话的机会:“不瞒公子,其实我不是中原人,不知礼数,这才几番冲撞了。”
执明险些被气乐了:你真的是不知礼数冲撞吗?明明是一国君王,什么事情会惹忌讳都不知道吗?他是不是真傻?“我从未追究过,你别跟着我就是了。”
“我——”元署闻言顿住,还是不死心道,“在下见公子俊逸之姿,想结交个朋友。”
执明耐心耗罄,再也不想和他说话,转身快步走了两步,抄起一招“燕子飞”,踢花跃上一座小禅院屋顶遁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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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俊逸之姿?头一回见时,这中山王还夸他龙章凤姿呢。平生还真没有人对他这么不吝夸奖过,连慕容黎都没有过。
执明有些好笑地摇摇头。慕容黎?慕容黎在当少傅的时候,也就夸奖过太子的功课,其他的时候,他俩不过一起混玩了十几日,怎么……
他抚上胸口,心跳如鹿。
这夜,执明做了个梦,在高高的树上枝叶交叠几乎不漏一缕月光。轻轻一声喘息,花叶惊颤,一双手抚着他的脊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