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第 6 章 ...
-
第六章东有瀛洲
海上航行漫长而枯燥。一开始的新鲜过去,每天一成不变空旷的风景把个活蹦乱跳的锦毛鼠几乎没逼疯。日日里不是拉着展昭喝酒比剑,就是跟藤原家的众家臣较量大宋与东瀛的剑法长短,唯独对藤原清利冷谈了几分,不知何故。
展昭一度问他:“当初你还曾欣赏清利兄,如今怎么倒不大说话了?”
白玉堂答他:“我当初待他好是因为喜欢这人,现在疏远他却是为你。”
“此话怎讲?”
“还不是时机。时候到了我自然会讲。”
他这边一派高深莫测,展昭也无法可施,只好丢开不问。
船行一月有余,终于在东瀛登陆。这一日天高云淡,鸥鸟嘈杂而鸣,风吹衣袂猎猎作响。
白玉堂舍舷梯不走,迫不及待一纵身自船舷直接跃落码头,引得四周一片惊呼,白赚了多少妇人的青眼。
展昭从船上走下来时,正看见他站在那里跺足张望,口中不时啧啧有声。行至他身后一拍肩膀笑问:“老鼠总算出了牢笼,怎么不四处跑跑去?”
“不是我不想跑,”白玉堂提起一只脚来甩了两甩,“只是脚下乍一不摇晃了,还有点不习惯了。”
展昭失笑,回头看见家臣头目武长指挥着众人从船上搬下一箱箱东西来,低声感慨道:“踏上东瀛,你我的身份便是使臣,一身负着大宋的体面荣光,不可再恣意而为了。”
“也就是你喜欢往身上套这些条框羁绊,”白玉堂嗤笑,“换作是我,不论如何随性而为,也能叫那些东瀛人赞叹我大宋的威风!”
这时藤原清利也下了船。他一露面,原来静静侯在码头上的一群人忽然忙乱起来,一皂衣男子越众而出,一溜小跑到了藤原清利面前,躬身说道:“小人桂木,是陆奥国守平良勇大人的家臣。良勇大人听闻公子今日返国,特意安排了宴席为公子接风。”
藤原清利半垂着眼帘听他说完,矜持一笑道:“有劳良勇大人费心。他的善意,我会向父亲转达。”
“多谢公子。”桂木更弯低身子道,“请公子随我来,车驾已经备好。”
藤原清利颔首,转头笑容满面招呼展白二人。他二人虽不喜乘车,不过客随主便,也未有异议;不想到了车旁一看,却不见挽套的骏马,系在缰绳上的竟是一头老牛。展昭叹声:“东瀛风土果然不同”,白玉堂则暗啐一口道:“早知便不该入乡随俗。坐这慢腾腾的牛车,还不把爷爷给急死!”
几人上得车,缓缓起行,展昭问藤原清利:“那位良勇大人位居国守,应是镇守一方的封疆大吏吧?”
“不错。”藤原清利笑答,“良勇大人出身平氏,也是我国高位的贵族。”
“他因藤原公子的身份为你设宴接风,可见藤原氏权威尚大于平氏。”
“正是如此。”藤原清利自傲一笑,解说道,“我家乃是东瀛最高位的贵族,世代袭任太政大臣,一人之下而已。现任天皇,先帝朱雀天皇都是我藤原家的女子所生;我的姐姐现在亦是中宫,甚得天皇陛下宠爱。”
“想不到清利兄身世如此煊赫。”展昭淡淡说道。
藤原清利得意起来:“有藤原家做后盾,平安京中再没人敢轻视你们。”
“你的好意我和猫儿心领了,不过仗势横行却不是我们的做派。”白玉堂凉凉说道。
“这个。。。是啊,真是抱歉。。。”藤原清利摸摸额头,尴尬不已。
展昭看看这边瞥过脸去的白玉堂,再看看那边局促窘迫的藤原清利,满面无奈,又带几分疑惑。
一路车行甚缓,又加上沿途迎来送往不断,抵达平安京已是一月之后。
进得城门,沿笔直大街一路前行,拐个弯便进了一座占地庞大的府邸。众多仆人奔出来迎接,簇拥着他们浩浩荡荡进了大门。
藤原家的府邸宽敞华美,屋宇层层叠叠,间以林树丛花,幽庭小池。展白二人由藤原清利安排着住下,相距倒是不远,隔着一座小庭院而已。然后便是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侍女们忙进忙出地安插器物,直乱到日暮方休。
晚饭时,展昭和白玉堂见到了藤原清利的父亲,太政大臣藤原道通。
藤原道通年有五十许,高大威严,对远来之客也颇热情,不住询问。可是每当展昭欲开口相高出使以及代为训练禁军之事,便被清利籍故打断。三四次下来,已是满腹疑窦。白玉堂在旁一面应对种种嘘寒问暖,一面冷眼扫着这边,目光中更多了些了然。
入夜,忙碌了一天的人们早早歇下。展昭心有疑虑,坐在白玉堂房中酒已喝了两壶,还不知如何开口。
白玉堂兴致勃勃地计划着如何在平安京中玩乐,见展昭神思不属的样子不禁笑道:“来都来了,游玩个尽兴也就罢了,你何苦认真费那些脑筋?”
“清利兄今天的举动实在令人费解。你我既为使节,便责任重大,自然应该考虑周全些。”
“我劝你还是不要把出使的事放在心上。”白玉堂轻笑着摇头,靠坐在门框边望向夜空,“现在我可以断定,藤原代天皇出使大宋之事纯属子虚乌有,更遑论你的受邀?”
展昭一惊腾地站起,又紧皱眉头慢慢坐下,双手成拳沉声说道:“我也早觉有疑。自登岸以来,一路上他对出使归来之事一字不提,亦无人关切;今日晚饭时更是活像生怕我露出一字半句。只是。。。兹事体大,你既断言,可有何凭据?”
“凭据虽有,却不是能拿出手的实物。”白玉堂低头呷了一口酒,“你可还记得,我们三人自河阳县办案归来,藤原的家臣在开封府门前将他接走一节?”
“你这一提,我倒想起来了。确有此事。”
“当时我看武长那几人便觉眼熟,一时却想不起来;直到车马出了京,快到扬州时才突然回想清楚,我是曾在汴梁见过他们的。”
“你见过他们?什么时候的事?”展昭奇道。
“也不很久,就是你拿那恶心吧啦的物证摆了爷爷一道那天,他们当时也在望月楼上,连藤原一起。”
“你还记得他们说过什么吗?”展昭追问。
“恩,都是些无关紧要的话,也记不太清楚了。不过有一节,他们提到‘少主’已在宋国游历了数年,而武长等人却是依约来接他回去的。可惜当时藤原一直背对着我,没有看见相貌,否则第一次见面便能揭了他的画皮!”
展昭倒吸一口凉气,喃喃道:“已游历了数年。。。那自然不是什么使节,更别提贡品覆没大海之事了。。。果然。。。他竟如此欺我大宋!”说到后面已是语带悲愤。平复片刻,又问白玉堂:“你既然一早就知道了此事,为何瞒着我不说?”
白玉堂一哂:“说了又能怎样?拨马回京?向皇帝禀明此事?叫全天下都知道我堂堂大宋,满朝文武,都被一个东瀛来的小子给蒙了?”摇摇头顿了一顿,又道,“不如便假戏真做。更何况,你我能丢开那些乱七八糟的束缚,痛快游玩一番难道不好?”
展昭默然不语,急促而粗重的呼吸渐渐平稳。片刻,垂目说道:“你自一上船便开始疏远清利兄,原来是为此。枉我还兢兢业业克尽使节的职责。”
“他来我大宋行骗固然可恶,倒真个是有些聪明才干的,且心肠也不坏。”白玉堂目视黑沉沉的庭院,缓缓道,“我虽疏远他,却也不得不说,此人值得惺惜。”
“只是这热热闹闹一场东渡,却成了笑话。”展昭自嘲一笑。
“我却觉得这比当真出使还更好些。”白玉堂眼珠一转,闪出惬意来。
“哪里好?”
“若真出使,你我必是给重重的规矩压得束手束脚;而如今这般,你我皆无职无责,在此地又无名无望,自然可以毫无顾忌,放手任意施为。且纵情闹他一回东瀛,岂不快意!”
饶是展昭矜持,闻言也不禁莞尔。持杯的手朝他点了两点笑道:“果然老鼠便是老鼠,走到哪里也不忘上窜下跳!”
“那你倒来是不来?”
“来,自然要来!自从入了官府便再未任情纵意过,此番际遇,乃是天意了!”
“既然如此,我们第一票便着落在清利身上了!”
“清利兄?”
“被他诓走的东西是讨不回来了,但也不能叫他白白捡了便宜!”
“你打算怎样做?”
“恩。。。有些东西要准备。你我分头去办,两三天应可齐全。需得些丝线,布匹,木料,钢簧,硝石,木炭。。。”
夜深人静,虫鸣切切。摇曳的树影投在纸拉门上,仿佛上古异兽蠢蠢欲动。
藤原清利躺在被中辗转难眠,满心激动兴奋。宋国皇帝出手阔绰,所赐之物不乏稀世珍宝。费时数日精心挑选出三件极品,明日入宫呈现给天皇,不知会不会被直接赏赐官职?想到此不由心中砰砰乱跳,翻了一个身。
那些臭小子们,就算先我入仕又如何?已成为殿上人又如何?关键还是要聪明能干才行!
正在这里浮想联翩,忽听门外通通作响,有人连滚带爬奔到他门前扑通跪倒,带着哭音惶恐叫道:“少,少主,有有鬼!藏宝库闹,闹鬼了!”
“什么?!”藤原清利一惊之下腾地跳起,不顾衣衫不整拉开门便冲了出去,向藏宝库方向没命飞奔。
奔至警卫房,隔着一块空场地,对面便是藏宝库。几个值守的卫兵早已吓得面无人色,哆哆嗦嗦匍匐在地上拼命念着满天神佛的名号。打眼一望,藤原清利顿觉骨头缝中泛起一股冰寒,全身禁不住微微打颤,惨白了脸色。
藏宝的库房陷入了一片诡异的大火之中,碧绿色的火焰从门缝窗缝中熊熊冒出,妖异的颜色便如同地狱的业焰。火苗舔着土石的墙壁,窜上房顶肆虐,势极凶猛,却没有噼啪的爆裂音,也无一丝热浪袭来,就那么静静的烧着,好似幽冥蜃气,令人胆寒心怯。
藤原清利失了半晌的神,才慢慢清醒过来。一想起多少价值连城的宝物便陷在那怪异鬼火中,便心如刀割油煎一般。他也不顾自己赤着双足,跳下地来踢起几个守卫,命他们跟在自己身后一步一惊心地慢慢靠近了库房大门。
已靠得很近,近到能看到门上重锁的纹理,碧绿的火苗依然没有带来一点热度。冰冷的火焰,叫人心头更冷,冷到四肢冻僵了似的硬直,紧握武器的双手不住地发抖。
僵持了片刻,藤原清利回头命令一个守卫上前开门。那守卫顿时魂飞魄散,跪地叩首不止,就是不敢过去。藤原清利气得大骂,从他身上夺下佩刀,自己大步上前,挥刀狠狠向那铜锁劈下。“当”地一声金铁相交之声,大锁应声而落。藤原清利举脚一踹,两扇门板便轰然倒在地上,露出了宝库内的情形。
门外众人立时魂飞天外。
门内,地狱洞开,鬼怪乱舞;阴风惨嚎,冥焰升腾。
几个不成人形的怪物或在半空飘荡,或在地下徘徊,又或呆立原地不住摇晃,均发出僵涩刺耳的悲鸣;一团团惨碧的鬼火四处飞舞,其间还夹杂着几件其他物事。定睛一看,竟是赵桢赏赐的数件珍宝。
藤原清利知觉浑身冰冷,心跳如鼓,被生平仅遇的巨大恐怖裹挟,一分一毫也移动不得。拼了命想挪动打战不已的身体,无奈此刻身体已脱离了控制。
忽听背后一声惨绝人寰的怪叫,藤原清利一震回头,就见一个守卫弃了刀,泪流满面,手足并用地落荒而逃。其他守卫见状立刻丧了胆,顾不上少主尚在险地,纷纷发一声喊,追着前面逃走的那人扑滚尿流地狂奔而去。
藤原清利哆嗦得厉害,心里想要随他们逃命,又撑着一丝矜持不愿落了体面。正这里天人交战,宝库中忽然响起一声糁人的尖啸。藤原清利大惊回头,只见库内原本漫无目的游走的鬼怪此时一起把脸朝向这边,怪啸着同时扑了过来。
藤原清利现在心胆俱裂,再想不起矜持体面,惨叫着扔了手中长刀,跌跌撞撞逃向人多的地方去了。
眼见武艺高强的少主也落荒而逃,府中再没人敢靠近宝库,便任由那鬼火静静烧至黎明方熄。无人有胆子观望,因此也无人看见那火熄灭后不久,有两道人影悄悄出了库房,飞快一闪便消失不见了。
两道人影鬼魅一般出了藤原府邸,纵跃起落似猿猱,飞檐走壁如履平地,片刻工夫便出了平安京。
京郊荒草蔓长,一道小溪潺潺流过。两条人影奔至溪便停下了脚步,相顾对望,哈哈大笑。
“痛快,痛快!爷爷好久没玩得这么尽兴了!”白玉堂大开四肢仰躺在草丛里,又对身边人说道:“等回去趁热打铁,就看你的了。”
“包在展某身上。”展昭笑着回答,又俯身掬水洗脸,“快些洗换,莫回去晚了叫人起疑。”
“放心放心,以你我的脚程,赶回去还不就是一口气的事!”白玉堂满不在乎地说着,一个鲤鱼打挺跳了起来,蹲到溪边扑拉扑拉地清洗脸上和手上的黑灰。
这边展昭已经洗净,从草堆里找出事先藏好的干净衣服。两人换了,又运起轻功飞鸟一般原路返了回去。
藤原邸中现在已乱作一团。
藤原清利回到房中后一反常态呆滞不语,定定的如同痴傻一般,把满屋的下人慌得不知如何是好;藤原道通夫妇亦被惊动,听说宝库闹鬼之事便断定是犯了邪崇,立刻派人去请僧侣做法驱邪。
展白二人绕过守卫悄悄各自回房,装作一无所知,蒙头睡去。
展昭躺在被窝中左右不踏实,担心清利受了这一场惊吓不知现在怎样,又琢磨见了面要怎生措辞,才好套着他实现了自己和白玉堂的计划,直辗转到天光大亮也未成眠。听着门外鸟也叫起来了,展昭再躺不住,起身梳洗一番换了衣裳。先走去白玉堂住处,见他睡得正香,便又折往清利的房间。
离老远便看见清利的房门外进进出出一片忙乱;略走近些,隐隐听见妇人啜泣的声音。展昭心里一跳,紧往前走了两步,却又堪堪停住。他到东瀛时日虽短,要紧的避讳倒学了些。此时清利房中有女眷,十有八九便是其母;自己这外客若进去,藤原夫人于礼必须回避,到时忧心忡忡的慈母不得守在爱儿身边,自己又无端劳动了长辈,于哪国礼节均是不妥。思忖再三,还是慢慢退回住处去了。
这一日府中忙乱,多少有些顾不上展白二人,他们也乐得清净,只装作对昨晚之事无知无觉,自娱自乐得开心。直到日暮时分有侍女来请,说少主已回复神智,想见他们。两人对视一眼,心中便有了默契。
藤原清利的卧房已没有人来人往,他本人仰躺在褥上,藤原道通在枕侧看护。见他二人进来,清利挣着坐起身来,还未说话,眼圈已先红了。
展昭一见他脸色苍白,神色凄楚,心中大是不忍,颇觉前番的作为有些过火,抢上前一步握住藤原清利的手痛惜道:“清利兄,你这是怎么了?一日不见,何以至此?”
藤原清利反握住他的手,眼中含着水光看着他,再望一望稍后站着的白玉堂,颤抖着声音说道:“展兄,白兄,你们。。。救救我!”语罢两行清泪已落了下来。
白玉堂无声地挑了挑眉毛,惊讶莫名;展昭则张了两下嘴也没说出句话来,怔忡片刻,才柔声问道:“若有何能帮手之处我与玉堂必当尽心竭力。清利兄莫激动,且慢慢说我们听。”
藤原清利闻言镇定了些,略调息一下慢慢说道:“昨晚早时,有家仆来报库房闹鬼。我本是不信的,谁知赶过去一看,果真群魔乱舞。。。”说到这里脸色白了一白,又咽口唾沫继续道,“自库房回来后我便觉身上不好,父亲派人连夜请高僧前来驱邪。大师来看过后说。。。说。。。”
“说什么?”展昭一脸关切追问。
“大师说,此乃恶灵作祟,欲索我的性命。本来应以佛法将它们收服,无奈数量众多,大师一人之力难以成功,只能感化使其离去。。。偏偏那些恶灵是寄身在来自宋国的宝物中,因此只有宋人才能以乡情感化他们。。。展兄,白兄,你们救救我,叫那些恶灵不要再纠缠我了!”说罢又流下泪来。
藤原道通在一旁垂首道:“我半生只得此一子,清利若有何意外,我也就。。。请二位无论如何加以援手!”言毕一手按地,微弯了身躯。
白玉堂的嘴角微不可查地抽搐着,憋紧了一口气,差一点便要露出笑容来;展昭亦是捏紧了缩在袖中的拳头,直到把掌心掐出血印来才收住唇角上挑的趋势,满面严肃,语气郑重地说道:“清利兄请放宽心,这件事便交给我和玉堂,无论恶灵如何凶残可怖,我等必不辱命!”
藤原清利感动得说不出个谢字,双手紧紧抓着展昭的手臂,额头靠在他肩上流泪不止。
展昭见他如此过意不去,又是愧疚又是不忍,伸手轻拍其背,和言安慰,直至藤原清利完全平复下来才扶他躺下。
见藤原清利已困倦,展白二人方告辞离开。藤原道通送他们至廊下,口中逊谢不已。
行在桥廊之上,左右碧树琼花,在晚风中缓摆轻摇,漾开一片清新草木芬芳。展昭侧头看看身旁默默而行的白玉堂,脸上能刮下一层霜来,不禁笑道:“他是病人,我便让他靠在身上休息一下也不为过吧?”
“他愿靠便靠,你愿抱便抱,关我何事?”白玉堂脸一扬,加快脚步向前走去。
“玉堂!”
白玉堂不理他,自顾自过了桥廊。
展昭抿一抿唇,紧走两步问道:“果真与你无关?”
“。。。无关!”白玉堂微一犹豫,仍是咬牙吐出这两字。
身后一声轻叹,传来展昭幽幽低语:“我没有想到,你竟能无情至此。罢了。。。”
白玉堂心中猛地一沉,那寂寥失望的语气令他发慌,急忙转过身来一把抓住展昭的手臂分辩:“什么罢了?我哪有无情?明明是。。。”他的话音嘎然而止,望着对面的人愣了神。
展昭的脸上何曾有失望?哪里有落寞?那双眼中温温含着的分明是一泓笑意。
白玉堂愕然一瞬,“砰”地一拳捶在他肩上:“你是什么时候学奸诈的!”
展昭踉跄后退一步,无奈笑道:“与其为这事赌气,不如好好想想怎么安抚那些‘恶灵’。”
“自然是按照原计划。”白玉堂微眯着眼睛说道,“我们到了晚间去那库房中装模作样一番,回来便告诉他宝物有灵,自知受人拐骗,所处非恰当之地,故而喧闹起来。到时他必然心虚,你再趁机跟他说。。。”顿了一下,又道,“还是我去说。”
“不必了。”展昭一笑,眉梢眼角间挂着温柔,“还是我跟他亲近些。我去说叫他拿出万两黄金来广济贫民,会比较容易成功。”
白玉堂翻了翻眼睛,默默点了个头。
展昭轻叹一声,似在自言自语:“一番惊吓,又要拿出大笔的钱财,这教训对清利兄来说也够了。他已为行骗之事受了惩戒,你也可不必再耿耿于怀,倒做不成朋友了。”
白玉堂仍是不语,兀自慢慢往前走,也不知是听进去了还是没有。
之后的事情比想象还要顺利。藤原清利听说只有捐出钱财放能保命,毫不犹豫便同意;藤原道通为了儿子的命,莫说钱财,就是家产也舍得,当天便派亲信往帐房领钱去办。随后“恶灵”果然不再出现,清利的身体亦迅速康复,父子二人对展昭和白玉堂感激涕零。
这日午后,炎炎烈日晒得地面烫如烧铁,连呱噪的蝉鸣都有气无力。庭院中满目耀眼的阳光,一丝风也没有,树叶花草都一动不动蔫蔫地垂着。
白玉堂将彩绘的纸扇摇了几摇,“啪”地合拢在掌心一敲,侧头向身边的人说道:“还是你这屋里凉快,不像我那边,已成了蒸笼了。”
展昭啜了一口清茶回答:“托院后那株大树的福。”
“清利那小子实在偏心!”白玉堂仰面往草席上一躺,双手枕在脑后,“单给你安排个宝地,却叫爷爷住蒸笼!”
“你要喜欢这里我们换。”
“不用!我不占猫的便宜!”翻个身侧卧,又说道,“藤原家中的藏酒虽然也算丰富,可惜没一样合爷爷的口味。猫儿,库里当真没有别种的酒了?”
“没有了。”展昭放下茶杯摇头,“上次还是我和清利一起去酒库看的,全喝遍了。”
白玉堂长叹:“果然酒还是大宋的好喝!女儿红,竹叶青,剑南春。。。哪一样不比这淡酒强上百倍?皇宫中收藏的更是极品中的极品。。。等等,皇宫!”一骨碌爬起来,白玉堂两眼闪闪发光,“猫儿,我们去皇宫转转,说不定能找到好酒!”
“真是,这么热的天都消停不下来!”展昭无奈而笑,“皇宫不是寻常地方,当心露了马脚连累道通大人。”
“凭你我的手段,神不知鬼不觉还不容易!”
展昭略一沉吟:“虽托大了些,不过去看看也好。不如就今晚吧。”
“嘿嘿,想不到你脱了那身猫皮,还是挺不老实的嘛!”白玉堂笑嘻嘻地凑近了面孔,“要是以前,你一准叫我‘不要惹事’,决不会跟着疯的。”
他的气息痒痒的吹在颊侧,象一只柔细的羽毛轻轻刷过。展昭急忙收敛心神,仍是觉得屋中凭空热了几分。
是夜晴朗,一勾眉月,满天繁星。庭中小池一平如镜,只有夜虫偶尔蹬水,踩开一圈圈细细的涟漪。淡薄的月钩随那波纹微微荡漾,“呼”地一道人影掠过,细月一闪又现;紧接着又是一道人影,却停住了不动,正正把那月牙遮了个严实。
“玉堂,停下!”后面的人影低声招呼,“这地方已经走过一次了。”
“切!”前面的人影闻言收住了脚步,一身洁白在星辉下亦明亮若雪,“这天皇的狗屁酒窖到底藏在什么地方?怎么转来转去就是找不到!”
“少安毋躁,我们再仔细想一遍。”展昭凝神回想,“厨房,寝殿,库房,都找过了。。。对了,西北角那边似乎还没去过!”
“说不定就在那!”白玉堂一时也不耽误,立刻飞身跃上房顶直线往西北方向而去。
两条人影一前一后重重屋脊上奔跃,疾如旋风,静似狸猫。
经过一座宫室时忽听屋内有人说话,白玉堂一时好奇停住了脚步。展昭跟上来以目光询问,白玉堂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俯身揭下一张屋瓦。两人伸头向里面望去,下方一张几案旁两人对坐,一个年轻的似愁眉不展,一个年老的正在说道:“亲王勿忧,藤原道通那老混蛋反对陛下册立您为东宫,无非是想等他那个身为中宫的女儿生下皇子,再拥立那个孩子为下一任天皇。佛祖必不会让他的诡计得逞的!”
“但愿如此。”被称为亲王的年轻人叹道,“藤原家势大,尊仁此刻只能仰赖舅公了。”
“放心,有舅公在,决不会让藤原氏心愿得逞。我们源氏也不是好欺负的!”
展昭和白玉堂对视一眼,均觉有些无趣,使个眼色便要离开。刚刚站直身形,忽听院中地下一声大喝:“什么人?”紧接着一人闪电般一跃上了房顶,手中明晃晃长刀一指,拦住了去路。
展白二人一警,同时后退一步打量对面那人。只见他身形瘦小,穿一件石青色长褂;双目细长,精光闪动,便如肉食兽盯住猎物般透出冰冷杀气。
“两位夜入禁中,举止鬼祟,是何意图?在下加生盛介请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