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的人》李瘦桐

7、父子恩怨

　　“其实你们可以猜得到，周铭就是我的儿子。”周培生轻轻叹了一息，苍老的脸盘转向窗外。故意用平淡的语气说道：“你们知道吗，我已经很多年没有见到他了。”
　　林嘉和陈同学早知道他与周铭关系匪浅，也隐隐觉得周铭或许是他的儿子，只是心中有此想法却没敢猜测。
　　两个人都不知如何搭话。

　　他们也许久不曾见到周铭，可是他们与周铭只是同学，而周培生和周铭是父子，虽说同样许多年没见，但是意义自然不相同。
　　这中间发生了什么让周铭连老父都不见？周铭这些年都去了哪里？
　　林嘉和陈同学面面相觑，不知道他们家发生了什么。

　　好在周培生继续说道：“我以前对他疏于管教，也不大关心他，我总觉得自己在商海浮沉已然十分辛苦，所以和他在一起总是以一种高高在上的姿态。为了保持我的面子，我说的话不容他反驳，他做的一切都不予鼓励。我没有给他一点儿的鼓励，相反给他的是绝对的打击和冷漠态度。我也不知道当初自己为什么这么做，你知道吗，我明明是爱他的，可是……我当初真的放不下面子。”

　　面子？真是奇怪的逻辑，难道打压子女就能获得子女的尊重与敬仰？
　　他是把对待员工的一套放在儿子身上了么？难怪周铭沉默寡言，永远一副面瘫脸，既没有朋友，也没有喜怒哀乐。
　　林嘉望着周培生，她同情他作为一个父亲与儿子相处的如此失败。

　　“我现在年纪大了，闲了下来，十分思念他，越是思念他越发现我对不起他。我对他了解的实在是太少了，我没给他买过东西，没问过他的成绩，不知道他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甚至……我不记得他的生日。我怎可如此待他？我是他的父亲，他是我唯一的血脉……他是我此生最爱的人啊。”

　　周培生说着说着，忽而声音低沉沙哑，眼眶也红了起来。林嘉见他端着茶杯的手指都在颤抖，想来心情十分激荡。
　　“我对他不住。”
　　泪水流了下来，周培生再次转过头，努力不让二人瞧见自己的窘态。
　　一个年迈的父亲，在年轻时候对子女疏于关心，年老时受尽孤独寂寞方黯然神伤。
　　想尽办法打听儿子的一切，甚至找到儿子当年的校友聊聊儿子的旧事。
　　他爱他的儿子么？毫无疑问是爱的，可是他的爱有几分？爱儿子能多过爱面子么？毫无疑问，他是个成功的商人，却也是一个失败的父亲。
　　他把心里话说出来是因为愧疚还是憋得太久了？
　　可是倘若周铭因为父亲不关心自己就远走高飞，那他也未必太过敏感。也许聪慧的人本就感触细腻，在常人略感痛楚时，他已然饱受折磨。

　　“这……所以他就生气，在高考前一天玩失踪么？”林嘉大吃一惊。
　　“不，不是这样的。我……你们应该也有所察觉，我已然病入膏肓。现在我命不久矣，跟你们说这些事是希望倘若有朝一日你们能遇见他，请替我传达我的忏悔和对他的思念。”
　　如果仅仅因为父子之间相处不好，有必要忏悔么？他们之间一定还发生了别的事情。

　　“周先生，虽不知道您和周铭之间还发生了什么，可是您待我们不薄，我们一定会告诉他您多么爱他。他这样的人也许不需要别人的忏悔，却需要爱。”陈维慎重说道。

　　“他一定不会原谅我的。你说他会吗？”
　　陈维望着周培生，不多言语。
　　林嘉并未想多，便接过话说道：“会的！”
　　“谢谢你，林姑娘。”周培生目光变得渺远起来。
　　“你们还发生了别的事情么？”林嘉问。

　　“不错，但是你想，一个成功的商人，周围怎么可能没有莺莺燕燕？谁不是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他说。想来是父亲出轨，对周铭伤害很大，于是他再不肯原谅父亲，高考那日远走高飞。周培生把出轨说的理所当然，这让林嘉心里很不舒服，当今社会早该男女平等。

　　周培生继续说道：
　　“那个女人叫柳丹。那是一个小地方过来的女人，那时候也不过十八九岁，我略施手段，带她感受这世上的看不尽的繁华，她终于拜倒在我的身下，而我对于这种懵懂的、脆弱的女孩子也没有抵抗力，我只想爱护她保护她，得到她。”
　　“也许她只是爱钱。”
　　“我知道，但我当时愿意自欺欺人证明自己还健壮。”

　　林嘉和陈维都知道这种女孩子对于中老年男性意味着什么，年轻的女孩子，总能激起人们的保护欲，能让中老年男性在她身上找到自信和征服欲，保护欲。在她身边，他们就像无所不能的帝王。
　　当然，这个女孩子一定很漂亮，漂亮的女孩子才配叫单纯，不漂亮的只配叫单蠢。
　　多么痛的领悟。

　　“他觉得我背叛了家庭，他的母亲也是，多大点的事情，何苦想不开？整日哭哭啼啼，天天哭天天哭，像什么样子？谁家丈夫不是这个样子？在我们家庭聚会的时候，周铭当着他爷爷奶奶的面，质问我选择他们母子还是要小三。我一直表现的是一个好儿子，好丈夫好父亲。岂知周铭毫不留情，直接戳破我的脸皮，我勃然大怒，他一个小屁孩凭什么管我们大人的事情？一怒之下我便让他们滚，不要出现在我面前。我至今仍然记得他咬牙切齿，拉着他母亲往外走，让他母亲不要折了自己尊严。可惜，我当初实在自大，觉得孩子不配管父母的事情，再加上他当众揭穿，我面子何在？”

　　呵！男人，妻子儿女不及自己面子，周培生直到老年也丝毫不见愧对妻子，仍觉得她妻子应当屈于现实允许他出轨，他口口声声仍是自己的面子。
　　林嘉怒气冲冲瞪着陈同学，陈同学唯唯诺诺，只得讪笑。那讨好的笑容仿佛在说：放心，我不是这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