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尸变》霄山

7、无常茶馆

　　墨情走后没有回头，也没有看见，魏离予站在窗边，久久的目送。她的身影隐藏在山林云雾深处，可他依然望着那深紫色的迷雾，好像望向自己前生今世的红尘。他的眸子都染了血色，心有魔债，无奈红尘怎么也看不破。
　　直到一只蝙蝠竖直着飞出，惊飞了一山的蝙蝠，蝙蝠密密麻麻铺满天际，织成一张网，当地人瞧见了，摇摇头说，哪家的老人命不好，正要跨年的功夫，怕是挺不过去了。
　　蝙蝠惊醒了沉浸着的魏离予，他恍而发觉原来看的人早已不见，于是转身坐回茶位，拿起自己的杯子细细端详。之前墨情也不知道迷迷瞪瞪在想什么，误拿了他的茶杯，她这人明明聪明伶俐，竟能迷糊成这样。魏离予极温柔地笑了，可笑意不达眼底就被撤去，他冷冷地问自己，可她和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
　　没关系。除了名字，他们一无所知。从今往后山南水北，各自生活。
　　收了笑意，魏离予满面寒气地下楼，一楼的四五个人正高谈阔论些什么，颇有些聒噪，他对身外之事向来不甚关心，就要推门而出。
　　身后其中一人似乎是正说到兴头上，嗓门大得很，“苏大小姐可不是大小姐，说什么就是什么，一声令下整个苏宅都密不透风的，搞得那么紧张兮兮。”
　　这一声苏大小姐抓住了魏离予的耳朵。魏离予手在门上停住，转身走向那几人。
　　魏离予拱手道：“在下魏离予。”
　　大户人家子弟岂有不知魏大师名声的，又都知道礼节的可贵，这几人见魏大师行礼，给了个天大的面子，个个笑逐颜开，拉来椅子就请他入主座。
　　“久闻魏大师名声，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魏大师号称冷公子，当真是举世无双啊。”
　　魏离予喝了碗茶，再给了个面子，众人见了，更是喜不自胜，其中一人言行举止隐隐有大哥风范，当下拍大腿说道：“魏大师若有事相求不妨直说，兄弟几个都是重情义的，能帮的自然帮。”
　　魏离予也不再客气，颔首道：“我上午才刚见过苏家小姐，想送个礼物给她，我们搞老学问的，送礼物讲究生辰八字，当面问不太妥当，不知你们可否知道？”
　　众人见他君子模样，又与苏小姐相识，自然没往别处想，只想着这魏大师与苏小姐郎才女貌可谓神仙眷侣天作之合，纷纷点头，都是男人，明白明白，追姑娘，自然得花点儿心思。
　　一人道：“魏大师今儿可算是问着了，苏家小姐生辰八字那自然是没有外人知道，可是这儿有个兄弟，他媳妇儿是苏小姐奶妈，想必能帮你问出来。”
　　魏离予以茶代酒谢过，与那人约定问出什么消息立刻知会。

　　茶馆外不知何时起，山谷里起风了，裹挟着草木生冷气息的风将茶馆门外的旌旗吹得猎猎飘扬，旗上赫然四个大字：无常茶馆。
　　茶馆是个小江湖，江湖是个小人间，在这茶馆里，人聚人散，缘起缘灭，分分合合，来来往往，生生死死，死死生生，都是无常。

　　墨情出了茶馆，先是扯了根路边的狗尾巴草叼在嘴里，眯起眼睛瞥着苏宅，很是认真地思考了一下该去哪里。回宿舍不行，这苏宅还没好好探探虚实呢。直接去苏宅也不行，她虽然经常迷糊，但不莽撞，这青天白日的，又对苏宅一无所知，进去像无头苍蝇般。
　　叹口气，墨情还是只得按着先前特意记住的来路摸索回苏可欣家，苏可欣虽然好像是要卖了她，可这面纱是苏奶奶给她戴上的，想必奶奶没有坏心，何况苏可欣和她奶奶多少知道一些内情，不套出来，浪费了。
　　墨情推门进房子的时候，房子里一片沉默，她一进去，房子里切菜的声音也停了，静得好像三个人不存在一样。苏可欣的眼睛猛的瞪大，墨情一看过去，她却又心虚地别开眼睛。苏奶奶拿刀的手就开始颤抖，她老人家一辈子心善，自己孙女万一造了什么孽，这让她在地府供罪的时候还有什么脸面啊。
　　墨情看苏奶奶颤颤巍巍要跪下，立刻走上前扶住了，安抚她道：“奶奶，这件事和你没有关系，我就想听听苏可欣怎么说。”
　　苏可欣低着头嘴犟：“什么事，我不知道。”
　　墨情还没说什么，苏奶奶却出声了，老人家铿铿地把拐杖往地上戳，气得直捂胸口：“给我好好说话，给她道歉！”苏可欣当下眼睛就红了，她慌忙帮奶奶顺气，也不敢嘴硬：“进村之前，我看到村门口告示上贴着，鹰湾苏家本宅让附近村落都留意着一个十八岁女孩子，说是苏宅流落在外的女儿，还附了画像，就差不多你的样子。”
　　心里猛地一敲，似是自己久久以来隐隐的猜测尘埃落定，得到了答案，可墨情垂下眼不动声色道：“你认识我那么久，不知道我姓墨，住在城南？”
　　苏可欣无话可说，难堪地耸耸肩膀。
　　“既然知道，贸然把我交给他们，还说不是害我？”墨情略微思索一番，继续质问，“你能得到什么好处？”苏可欣咬着牙又不说话了。
　　“苏宅答应给什么了？钱？”墨情说着说着满脸黑线，都觉得自己问的都是什么鬼，也不能怪她，一夜间这世界真是光怪陆离，乱得像电视剧一样。
　　这次苏可欣抬头答得飞快：“不是。”
　　“那是什么？”
　　这次苏可欣还没说话，苏奶奶拍拍墨情的手臂，眼角的皱纹里有浑浊的泪光，她摇摇头说：“孩子，可欣这孩子，痴迷阴阳八卦道家修行，苏宅是南京城最古老的大家族，藏书很多，这次就是悬赏一本千年阴阳古籍。如果是悬赏别的东西，我孙女是怎么都不会出卖你的，就是这，这，这古籍，对她吸引力太大了……我替她跟你说对不起，你就原谅她吧。”苏奶奶苍老的眼睛里满是祈求，墨情看了一阵心酸。
　　她从有记忆起，无父无母，一声妈妈都没有叫过，也从来没见过什么奶奶爷爷姥姥姥爷。墨情是被几个阿姨轮流养大的，阿姨们对她挺好，经济上一直支持着她，但终归不是亲生，不能事事顾得上。她一直以为阿姨愿意养她是父母生前所托，自从上了大学，虽然有人按时打钱到她的卡里，但联系是始终不曾有的。
　　现在告诉她她原来也是有家人的……墨情没什么惊喜的感觉，只觉得心里一阵发凉。
　　那么多年她自己在人堆里转，做人做事从来没人指点也没人牵挂，所幸摸爬滚打混得心里精明古灵精怪，也过来了，冷不丁见到这所谓亲情，却突然心疼，好像被人猛然揭开了绑得严严实实的绷带，才发现里面的皮肉始终是血肉模糊。
　　亲情是什么，归属是什么，她从来不曾拥有不曾体会过，想来也没有什么稀奇，她自在惯了，不稀罕。别人不愿意给的，她没兴趣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