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恃无恐》一念疏狂

2、离别

　　三年后。
　　“瞧一瞧看一看嘞！新鲜的桃子！这可是刚从树上摘下来的，先生您瞧瞧？”
　　“爹爹……”
　　小娃儿扯着一身素净布衣男子的衣袖嘟嘟囔囔，男子无奈地停下脚步：“这桃子多少一个？”
　　“三文钱一个！买回去给娃娃尝尝吧，我家的桃儿可是这方圆百里最甜的！”
　　男子无奈地摇摇头，摸出三个铜板给了满脸堆笑的小贩，一侧身露出半张清俊的脸。
　　正是消失了三年的温梁。
　　娃娃捧着桃儿张着豁了两颗门牙的小嘴就要啃，被温梁劈手夺了过来，委屈极了，瘪瘪嘴泪汪汪盯着温梁，温梁好气又好笑，蹲下身跟他讲道理：“上次跟你说过什么还记得吗？”
　　“吃桃儿的时候要擦擦。”
　　“你擦了吗？”
　　“没……”
　　小娃儿迅速抓起桃子在自己身上蹭了蹭，然后眼巴巴盯着他，温梁无奈地拍了拍他的脑袋：“行了，吃吧，不过你若是再因为吃桃吃坏肚子，下次我可就不给你买了。”
　　娃娃啃得满脸汁水完全不理会他在讲什么。
　　温梁绷起脸提高声音：“梁泗木！”
　　娃娃狼吞虎咽的动作瞬间停住，与此同时温梁身后传来一个微微发抖的声音：“师兄？”
　　温梁动作顿了一下，继而站起身来平静转身微笑：“师弟，好久不见。”
　　“师兄！”
　　猛然见到三年来寻寻觅觅的人出现在自己眼前，时臻大步向前一把攥住温梁的手腕，万语千言仿佛堵在喉咙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最后还是温梁打破了死寂一般的沉静：“松手，你太用力了。”
　　时臻连忙松手，在一旁的娃娃皱着眉踮脚摸摸温梁有些发红的手腕，冲着时臻撅嘴：“坏人！”
　　时臻哑口无言，转而望向温梁：“师兄，这孩子……”
　　“是我儿子，梁泗木，乳名小木头。”
　　温梁对他温和地点点头：“我一直住在这个小镇上，就在前方不远处的那个医馆后面，咱们师兄弟也是好久不见，不如去我家坐坐？”
　　时臻垂在身侧的手虚虚抓握了一下，僵硬地扯出抹笑意：“师兄何时成了家？怎么都不告诉我一声？我还没正式拜见过嫂夫人，这么贸然上门岂不是有失礼数？”
　　温梁拉着小娃儿慢慢往前走，时不时拿小娃自己的小帕子弯下腰给他擦嘴：“当时出了点事情，没来得及通知你们，而且在那之后淳玉的身体一直都不怎么好，我一直忙得很，也顾不得去理会别的事情了，你不必担心，淳玉她一向心宽，不会把这种小事放在心上。”
　　时臻沉默下来没说话，跟着温梁在青苔遍布的小巷中穿行，小木头远远的就挣开了温梁的手，朝着一个简陋的小院子里面欢呼雀跃着奔了过去，温梁笑着看他活泼的背影，时臻艰涩的声音从他身后传过来：“师兄，我没有婚约了，是沈芸主动退的婚，我……”
　　温梁依旧不紧不慢地往前走，仿佛他说出来的不过是件无关紧要的小事：“天涯何处无芳草，虽然沈姑娘聪明灵慧难得一见，但也不是没有比她更好的女子，师弟无需太过放在心上。”
　　“师兄可知她退婚是因为……”
　　“夫君，你回来了？”
　　时臻激荡的情绪被一声柔柔的问候拉回理智的边缘，他咬了咬牙，把未竟的话吞进肚子里，竟有些维持不住往日里潇洒的模样，脸色难看地笑了笑：“小弟见过……嫂嫂。”
　　“这位是……”
　　吃力地抱着小木头的女子一身布衣却依旧眉眼温柔，俏丽无比，她浑身萦绕的病态和过于苍白的唇色反倒给出了关于病美人无比贴切的解释，温梁皱眉，上前把小木头抱下来，沉着脸教训他：“你娘亲身子虚，以后莫要随随便便就让娘亲抱――这位是我的师弟，娘子随我唤他师弟即可。”
　　纪淳玉抬眼打量对面的男子，苍白的唇绽出抹温柔的笑意来：“原来是师弟，夫君从未跟妾提起过你，有些意外还望见谅。只是今日过来怎么也不提前打声招呼，妾好多准备几个菜，现在只做了素茶淡羹，委屈师弟留下来赏脸用个饭？”
　　“多谢嫂嫂，不过小弟也是偶然遇到师兄，尚有要事在身，就……不便久留了。”
　　说完姿态狼狈地施了一礼，转身匆匆离开。
　　纪淳玉看着他仿佛有猛兽追逐般的背影，回头看温梁，一双美目中情绪复杂。
　　“他就是……”
　　“嗯。”
　　温梁抿了唇转身进门，不愿回答的姿态十分明显，纪淳玉轻轻一叹，跟着进了小院中。
　　“别老是避而不谈，温清晏，你真的要在这里待一辈子？”
　　“也没什么不好的，”眼看纪淳玉都开始叫起自己的表字，温梁叹口气，有些无奈地回答，“我之前就说过了，我在这里并不只是为了报答你们，我见过外面的浮华，相比来说更喜欢这里的安宁和纯朴，你只需要安安心心养好身体，不要胡思乱想什么有的没的。”
　　“可是你还没走出去。”
　　纪淳玉坐在他身前的石桩上，看一眼小木头，发现他在那棵桂花树下自己和自己玩得开心，收回目光认真道：“三年了，你还没忘了他，既然在这里你忘不了，何不走出去，去那种金粉脂贵的地方看看，指不定……”
　　“可饶了我吧，让我去那种地方，”温梁笑着告饶，“总有一天会忘掉的，无非是早晚的事儿。”
　　纪淳玉欲言又止地看了他一眼，还是没把想说的话说出口。
　　今天她见到那个所谓的师弟，本能地就从他的身上嗅到一丝危险的气息，让她忍不住想起了三年前的那段黑暗的日子。
　　这个师弟和那个人太像了，身上都有可以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疯狂，这种人一旦发起疯来，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温梁是没想到，还是……
　　纪淳玉垂眸敛去万千思绪，自嘲地笑了笑，管那么多做什么？越来越糟糕的身体时刻提醒着她，怕是没办法活着看到下雪的那一天了……
　　她站起身，拿帕子掩住嘴咳了一声，起身将门插好，门被合拢的那瞬间，凭借着习武之人的眼力，她在小巷子的拐角处看到了张一闪而逝的阴沉熟悉面容。
　　是他……
　　纪淳玉握着门闩的手指瞬间发起了抖，她努力握紧那块打磨平滑的木头，指尖传来的凉意一路蔓延至心底。
　　这次，是真的一定看不到雪花落下来了。
　　纪淳玉将门闩插回去，面色平静地走回那个暖烘烘的房间，桌旁两个人一起抬眼看过来，有着几分相似的黑色瞳仁漾着几乎一模一样的清亮，若是出去说他们两个其实不是父子，怕是还没多少人相信。男人目光温和，稚子纯稚可爱，这个画面比屋内照顾着她的身体而已经燃起来的炉子还要暖上许多。
　　纪淳玉动作顿了下，随即轻轻笑起来，她在桌边坐下来，似乎是随意开了口。
　　“你说，如果你不先遇到你那个师弟，而是遇到了还没沾上那个魔鬼的我，咱们两个人，能在一起好好过吗？”
　　温梁认真地思考了一下：“假如本来就是假的，自然一切都有可能。”
　　纪淳玉脸上的笑容灿烂了些：“说的也是。”
　　两大一小安静吃过了饭，纪淳玉收拾好了碗筷，突然对着桂花树下教小木头写字的温梁开口：“我突然想起来之前有个花样子落在柳家娘子那里了，我去取回来，顺便和柳家娘子说说话。”
　　温梁站起身给她拿了棉斗篷出来，纪淳玉无奈：“这才什么时候，你就非要把我裹这么严实？”
　　温梁把斗篷放回去，送她出了门：“路上小心。”
　　“嗯，别送了，”纪淳玉和往常一样笑了笑，“又不是出远门，我自己可以。”
　　话音刚落，她急忙转身，脸上还带着笑，眼前的景象瞬间被泪蒙住了所有，她慢慢走，一步一步的，突然就想起自己刚刚逃出来的时候。
　　那时候自己抱着小木头，是如何在山脚下碰上了那个同样狼狈不堪的公子，一时好心帮他解决了追兵，却又碰上了奉旨前来捉拿自己的官兵，又是如何被他从追兵中一路护送过来。
　　“马车里是草民的娘子，我们是从河北过来的，她现在身体不好，官爷，您快给看看吧！”
　　……
　　“现在河北有疫情，温某刚刚那番说辞他们听了肯定不会仔细搜查，唐突了夫人，还望夫人千万不要介意。”
　　……
　　“刚刚那般说只能骗他们一时，我们还是得尽快找个地方躲起来，孩子给我，你慢慢走，别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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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里荒僻又隐蔽，不妨在这里隐居一段时间，这段时间你我二人就以夫妻相称，夫人不介意吧？”
　　她怎么可能介意呢？
　　温梁啊，他唤着娘子的模样，他给得这两年的照顾，简直就是她横贯一生的噩梦中唯一的救赎。
　　小木头她已经不担心了，她走之后温梁会把他照顾得很好，她放心不下的是温梁。
　　他的那个师弟……之前定然和她一样幸福――不，应当比她更幸福，被温梁全心全意放在心上，才会被惯得没心没肺，将温梁那点真情随意丢弃，逼得他背井离乡。
　　纪淳玉挺直了腰背站在巷口，看着对面的男人，冷声开口：“我跟你回去。”
　　男人满意地笑了，召来辆马车，纪淳玉推开他的手自行坐进去，掀开车帘自顾自往车外看，不远处一闪而过的桂花树刺痛了她的眼睛。
　　那个所谓的师弟，最好识相一点，他若是再伤了温梁的心，她做鬼都不会放过他！
　　未经苦处，不信神佛。
　　她从不相信那些虚无缥缈的神灵，但如果这次她能活下来……
　　纪淳玉看了一眼身边的男人闭上眼睛。
　　――假如本来就是假的，自然一切都有可能。
　　如果真的一切都有可能的话，她求求那些高高在上的神，下辈子，能让她能早点、再早一点遇上温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