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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谎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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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檐下,有美人倚门而坐,一身素衣白裳衬得他面若冠玉眸似点漆,周身环绕着典雅清贵的气质,修长白皙的手上却托着个脏兮兮的玉樽,小心翼翼地用一支上好的刷子将玉樽表面的泥沙仔细拂去。
温梁眯着眼盯着眼前这个雕琢精美的玉器,思绪却已经不知道飘飞到了何处,一双手突然从他背后绕过来蒙住了他的眼睛:“师兄?在想什么?”
温梁没有动,只是唇角弯起一抹笑:“师弟你来了?你看这块刚刚送来的玉器,雕琢的手法似乎是先秦那时候的,不过我有些不确定,怕自己看走了,麻烦你再帮我掌掌眼?”
“师兄整日就知道琢磨这玉器,有这等功夫怎么不多琢磨琢磨我?”从背后绕过来的时臻瘪嘴,一双多情的桃花眼里满满都是失望,但还是乖乖松开手坐在温梁身前拿起那个玉器细细端详:“我看兴许还真的是,师兄你在哪儿找来这么个宝贝?”
温梁将玉器妥善收起来,垂着眼将木盒仔细扣上,又将木盒上的浮尘用帕子扫去,避开了他问得问题,耳尖却染上了些薄红:“是个大伯,他就在门外等着,想卖东西又不知道该定个什么价格,就托我先给他过过眼,说家里还有一些,希望我能上门去看看。”
时臻坐在桌前略带埋怨,拖长了语调委屈:“师兄,你又忘了我之前怎么跟你说的不是?如果要出门,一定要带上我,你是不是又要收拾东西走了?师兄你总是这般,见到好的东西转头就把我忘得一干二净,劝君惜取眼前人,若是我哪一天被师兄冷落的过头了,师兄就再也找不到这样听话又乖巧的师弟了。”
温梁转头看过去,时臻坐在桌前盯着自己,目光深邃,其中的情绪千丝万缕让人有些手足无措,他没敢再看下去,匆匆应了一声转身落荒而逃。
过了一会儿,房间中传出几声闷闷地笑。
师兄真的是,向来好骗得很。
不过他逗一逗这纯善可欺的师兄也就罢了,外人若是想骗到他师兄头上,这个账他可是得好好算一算。
时臻眯起眼拿起那个做工朴实大气的木盒,眸中冷意一闪而逝,家境贫寒到要典当东西为生,偏偏这木盒是前些日子木篆仿新出的物件儿,价值不菲,都穷困潦倒了还能想起来把“传家宝”好好供着,怎么看怎么蹊跷。
时臻将木盒随手放到桌上冷笑,随随便便拿一个所谓的传家宝,就想诳师兄上门,真是不把他放在眼里啊。
“师兄,我和你一起去吧,”时臻笑眯眯凑过去,“正巧,我也想长长见识,看看他说得那些别的,应该还有一些好东西。”
“这……”
等在外面的中年汉子额头上的汗珠几乎要滑落下来,为难地看了看身边风轻云淡的温梁,主子说要请这位温先生过府一叙,可没说把时公子也得招惹过去啊?
时臻看了看两个人过于亲近的距离,拽住温梁的胳膊往自己身边带了带,有些不高兴:“师兄,别离他太近,你就不怕我吃醋?”
温梁红了脸一边挣扎一边结结巴巴:“你说什么、什么吃醋,别乱讲话!”
时臻嬉皮笑脸松了手,那中年汉子想起了主子交代自己的话,一咬牙开口:“既然时公子也要去,我们自然欢喜不尽,请二位上车吧。”
时臻一怔。
铁了心也要请师兄去吗?
半日后,时臻站在沈府的牌匾下脸色复杂,一个丫鬟模样的小女孩儿站在门口,刚刚长成的小丫头低着头,声音脆生生的转达府中人的意思:“还请温先生去库房掌眼。时公子,小姐吩咐过,若是你来了请跟我来,小姐有话讲。”
时臻皱眉看了眼温梁,还是转身跟着那小丫头走了,本来以为还要经历番拉扯的温梁一愣,疑惑地看着今日格外爽快的人。
自从有次被人哄出去藏了起来,时臻历尽千辛万苦才找到自己之后就看得格外严实,平常轻易不让自己离开他的视线,今日怎么……这么爽快?
疑惑着抬脚跟着中年男人走,那男人一边领着温梁往府门中进,一边飞快又掩人耳目地点了温梁的穴。
温梁被点了穴口不能言,只能睁大了眼睛看他,中年男人眼带歉意,扛起他飞快往前走,低声道:“得罪了,小姐吩咐我若是时公子来了,就将温先生带到竹林内,她有些事儿想让你亲耳听见。”
温梁被小心翼翼放到一间竹坞内,中年男子放下他让他靠坐在一个竹椅上,就垂手站在一旁不言不语,温梁全身僵直坐在椅子上,心内暗暗悔恨,觉得自己宛如入了龙潭虎穴,后悔为什么没早些听从师弟的话拒绝来这里,又想到师弟在门口的异状,一时间心头仿佛搁了团乱麻。
这时,时臻的声音却隐隐的传了过来,带着一贯的玩世不恭。
“我说沈大小姐,我都跟你解释过多少次了不过是玩笑而已,你怎么还这么当真?”
是师弟?
温梁心内激动起来忙凝神细听,时臻似乎在和另一人对话,声音依旧是平常那般不着调儿,温梁甚至都能想象得出来他嬉皮笑脸的表情:“好好好那我跟你发誓行不行?我发誓我跟那个温梁之间的任何事儿都是闹着玩的,不然的话我天打五雷轰!这你总信了吧?我都说过了我不可能和他认真,我以后可是要娶你的你忘了?别生气了好不好沈大小姐?”
“轻御,你记好了,这可是你说的。”
一个女子的声音传过来,轻柔甜美,温梁怔怔地听着,觉得有些可笑又有些讽刺。
……
“师兄啊,不如我们俩结为契兄弟吧,你看我,长相也还行对吧?性格呢,人家都说我活泼开朗,多适合你这么个闷罐子,嗯?不行?我倒是觉得很行!咱俩可是天生一对!”
“师兄,以后呢,咱俩老了就还回这山里头来,多清闲,到时候咱俩搭一小竹屋,就在里头住着,赛神仙!”
“师兄啊,你再和别人讲话我可就吃醋了。”
“以后有我呢,我保护你,别怕。”
……
他差一点,就当真了。
门外的声音告一段落,应当是时臻离开了,门口传来阵轻轻的脚步声,竹坞内款款走进来位美人,她在温梁身前站定,示意站在一旁的中年男子给他解穴,缓声开口:“今日请公子到此,实属无奈之举,明年年初奴奴和轻御就要成亲,可是最近风言风语传的满城皆是,实在是……”
温梁已经将内心激荡的情绪整理好,他活动了下手腕,站起身温和地笑,但还是十分失礼地打断了她的话:“温某明白你的意思,会尽早离开这里不给你们添麻烦,不过温某还是要提前恭祝二位喜结连理了。”
沈家小姐微微转过脸,这才露出点女儿家的娇怯出来,顿了一下才轻声道:“是奴不好,出此下策,还请先生谅解,毕竟事关终身,教人不得不谨慎。”
临走前,温梁回头望一眼依旧背对着自己站在那儿的窈窕背影,突然诚心诚意地感叹:“你嫁给他,真是可惜了。”
“先生……说笑了。”
……
“师兄!他们没把你怎么样吧?”
时臻急吼吼闯进库房,坐在那儿的温梁转头,从库房门口洒进来细细碎碎的光将他的眉眼描摹得模糊不清,他坐在那里笑得温和:“你可真的是大惊小怪,他们请我来掌眼,又不是绑我来的,能对我怎么样?”
时臻怀疑地上下打量他,见他神色平和周身衣服齐整,才松了口气:“有备无患嘛,师兄你若是出了意外,我可不得心疼死?”
温梁没接他的话,只是垂眼看手上的玉器,抓着木盒的手指在时臻看不到的地方慢慢收紧到指节都泛白。他唇角笑意不变,眼底却逐渐弥漫上了似水寒凉。
心疼?
这个人怎么好意思说出这样的话?
“师兄怎么这么早就要回去?我与你一起吧?”
“玉器都看完了,不回去莫非在主人家赖着不走?总不能让主人家多招待一次吧?”温梁笑着掰开时臻拉着自己袖子的手,却转而被拉住,时臻将他的指尖握在手心关切道:“师兄手怎么这么凉?是不是刚刚库房太冷?怪我没考虑周全,也没想到给你拿个厚实的大氅披,不然我给你暖暖吧?”
温梁抬眼看他,时臻还没看懂他眸中复杂的神色,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柔柔的唤:“时公子,既然来了,赏脸多住几日?”
时臻匆忙放开手转身,动作中带着点不易被察觉的心虚和掩饰,温梁握了下拳,在他转身后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不去理会几乎是立刻消散在指尖的温度,头也不回地上了马车,淡声吩咐。
“走吧。”
三月初三那日,温梁坐上了离开沈府的马车。
自那天起,再无音讯。
仿佛人间蒸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