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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十一章 赌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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葱茏的白色花海,她听见远处有人说,“离天,我数十声,你可要藏好了。”
她迈着白嫩的小短腿,使了劲地往花海深处转,直至吧唧一声跌倒在什么东西身上。
是条白白胖胖的虫子,头上生着双角,身上披着亮晶晶的白鳞,身上带血,被她这大胖妞一压,气都喘不过来。偏她还那么好奇地用手指戳一戳,那受伤的小肥虫只好不情愿地挪一挪,蹦跶一下。
偏她还戳上瘾了!
那小白虫被戳得不耐烦,挣扎着身形一晃,花丛中白鳞顺着碎光褪去,原先的地方多了个清秀的男孩。
她吓得跳了起来,哗啦啦花丛又倒了一片。
她气鼓鼓地鼓起腮帮子,义正言辞道,“那小虫子呢,白白胖胖的那条,受伤了正盘在这睡呢,你,你莫不是把它压坏了罢!”
“我说,”男孩喘着气,“你也知道我受了伤,戳我戳得很开心嘛。”
“你——是那虫?”她又转念,终于想起自己的身份,理直气壮插起腰,“这地方,只有我哥,我,我爹娘能来,你缘何在此,又为何受伤?”
“哼,”男孩的脸色又变得极冷,不知是否失血有些多的缘故,“同是杂种,怎么你倒能端起这么大的架子。”
“算啦算啦,”看到他遍体鳞伤,她又莫名消了气,“我自幼时便只能在这花海的方寸之地行动,每日见到的都是同样的面孔,每日做的都是同样无趣之事,有新鲜的人来说说话,模样看着也挺俊俏,挺好。”
“哎,我叫离天,是魔君子嗣中排行第二的女儿,上头还有个哥哥,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闭上眼,显然不想和她说话。
“这样,我娘说礼尚往来,我呢,少说在这活了有个几百年了,也有那么点修为,你若是告诉我你的名字,交我这么个朋友,同我解解闷,我就帮你疗伤,怎么样?”
男孩依旧不动,不睁眼,不说话。
“我看你躺这也挺久的了,受了伤,不吃东西就没力气疗伤,你看。”她从怀中抖出今早藏起来的桂花糕,“听说这是爹爹带哥哥亲自从凡间最抢手的酒楼那抢回来的,我都没舍得吃,便宜你啦怎么样?”
偏偏这时候“咕”的一声不知从哪里传了出来,男孩这才不情愿地起了身,毫不客气地一把夺过她怀中的糕点,狼吞虎咽。
她探过头,大眼睛一眨一眨歪着脑袋看着男孩不雅的吃相,待那糕点消失得干净,她又说,“这下子能说你叫什么名字了吧。”
谁知男孩赖账,眼睛一闭,直挺挺又倒回原地,翻过身背对着她,呼呼大睡。
美梦并没有做完,睁眼,黑暗没有尽头,身上撕裂般的痛楚亦是。
她听见少年的嗓音,清脆方正,不急不缓,“这眼睛如今天帝已得,便要遵守了先前的诺言,离天会如愿被打回暗界,从此魔族守着暗界出口,天族守着魔族封印,神魔两界也亦会相安无事。”
“看来本座一直轻看了离歽魔君,这苦情戏,演得不错。”
“天帝说笑了,”少年轻巧一笑,“世间万物,有人轻易得到不甚在意的,就有人不择手段孜孜以求的,我不过是想要而已,又何必怜悯不想要的人?”
咚一声,她坠入血池。
她睁开眼,花海残败不堪,火光肆意,远处是她父亲撕心裂肺的悲嚎。
父亲的怀里是母亲,母亲的身下是血,还有刚出生啼哭不止的婴孩。
她看见年幼的离天步步小心靠近,不知所措,惊慌,恐惧,自责,悲痛,一下子涌入她过分聪明的脑子里,她生平第一次体会到了毁灭一词的含义。
她第一次听到这一词时,是魔族的命算师解读她的命锁时说的,从前她总以为天地只有花海大小,她终日穿梭于花海中,小短腿迈不到它的尽头。后来知道了天地广阔,觉得困住她的就是这片花海,再后来,她终于明白,困住她的,是她自己。
她的命格决定她身边之人,只有两种,死敌或陌路。无缘正道,漫漫长路,形单影只,无可希冀。
“哒。”走神之际,她的额头不知被谁用指尖一弹。“瞅什么呢,这么入神?”
这是帝君,也不是,同样的白色发色尾端卷起几个圈圈泛着蓝,模样却略青涩,眉眼间少几分戏谑,外袍也并不是天族帝君的庄重肃穆。
是了,她记起那是他临别时的着装,那时他还拘谨,塞给她一包花种,对她说等花开之时,他会回来接她走。
那时琉璃花海已毁,母亲难产而死,父亲因母亲之死性情失了控制,而这一切罪魁祸首,皆因取下琉璃花海阵眼琉璃珠的自己,那时她也终于知道自己的不同。
“有什么好想的,又不是你的错。”他将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宽慰道,“九天玄女危急之时镇住了凶兽混沌,也伤了腹中的你,害你出生不成形,被迫吸收了混沌一魄,沦为鬼子,又因你命格异殊不舍得也不敢除去,独独设了个琉璃花海将你自幼囚在方寸之地。谁愿失了自由,说到底,你有什么错?”
凤挽走近幻象,听见那幻境中的女孩与那男孩重逢说的第一句话,你是天上派来救我们的天神么?
她还是那样天真,即便那时不再能插起腰理直气壮地强词夺理,他也没了当初激愤骄傲的戾气,他们见面不识,唯有临别时的花种,成了她怀中的那盘半死不活的花,在重逢之时,第一次顶了个瘦弱的花苞。
他终于认出了她的花,他来劝降。
她答应了,不惜将坚持迎战得迹类癫狂的,坐在魔君之位上的哥哥拉了下来。
为了他,原来这么艰难的事情,她也有勇气去做,连世上少有对她好的人,她都下得了手。
“你先前说得对,”凤挽说,“不是他们的错,便是我的错,不过如今错不错,已经不重要了,世事已了,困在这个萦绕不去的噩梦中,便是我最好的终局了。”
“你甘心吗?”那化作帝君模样的人轻挑眉头,将他的狡诈样学了个十足,凤挽也看得微微一愣。
“不甘心的吧。”她呆呆地笑,“可惜啊,我一直都是个胆小的人。”
“是,你不但胆小,还愚蠢。”话没说尽,身旁的凤挽却起身,走到幻境中那个哭得撕心裂肺的男人身边,他的怀里是个穿着黑色盔甲的女孩,风中是女孩的喃喃自语。
她要用自己的尸骨承受子民的怨愤,用命来证明她从未言明的喜欢。
“守得这么苦,你为何不尝试着,接受我呢?”那化作帝君模样的鬼影又跟了过来,“你空有我这么强大的命格,却晾在一旁,从未见过你如此的承载者。”
“离姬,凤挽,帝君,看你一次次变换的模样,当真是越来越知晓我。”凤挽道,“或许有一天,我的全部都会被你霸占,你便会顶着我的模样为非作歹,一次次印证毁灭一词。”
“你错了,命格是不可能独立而存的,它与承载者的性格相依,我所说的,不过是你一直想做,却拼命克制的事情而已,并非存心挑逗。所谓存活毁灭,不过是解决方式,你何苦拘泥于他们的偏见,自暴自弃,将错都揽在自己身上,或者,我身上?”
“你当好好活一回,即便是给予你生命的父母,给予你生存勇气的心系之人,都不应成为你随意践踏自己的理由。”
“你此生只能为魔,又为何苦苦执迷于守什么道义伦常,这样的东西,从来就没有带给你任何想要的,甚至于最平凡的平安喜乐,都没有,因为匡扶大道,作为魔,生性喜怒无常,偏生来强壮霸道,目无一切,最不该存在。”
凤挽蹲了下来,看着哭得像个小孩的男人将女孩搂得死死的,伸手想摸摸他的头,但幻象不是实物,她扑了个空,她只得缩回手,蹲在原地。
似乎根本没有听进去一字半句,她说,“你知道吗,他曾经想带我离开琉璃花海,为破解结界日夜不休地修行参悟阵法,那日我生辰,他说什么都要偷偷带我到人间看看,在结界几乎拼尽他小小几百年修为,几乎显了原型,被他人发现。”
“本来他可以走的,结界从来锁的,就是我一个人。”她又笑。“我便骗他说,我只是离天的影子,锁在这才得以不消散。后来神魔大战,他见我光下无影,以为我就是那影子。”
“也是,战场上的离天带着面具,不过是寻常的魔,甚至于比普通的魔族更为残暴无情,若不是最后赴死时不愿再遮掩,他也不会发现我没有影子,说来也奇怪,大战时长久不见天日,这魔界封印的两边世界都是黑的,当另一头也传来像我的子民曾经那样的惨叫和哀嚎,我莫名的有些舒坦。”凤挽笑得稚气。“也许正如你所说,我从来就不怎么善,不过为他,装装样子罢了。”
“这样啊,有趣,他竟是今日才得知你是离天本尊啊,可惜了。”他也奇怪地笑了一下,“不如我和你打个赌?”
“什么赌?”
“这样看,你前面的轮回几世,皆因我而不得善终,若我彻底除去你身上与魔族的任何联系,你是否能得偿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