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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十二章 ...


  •   华灯初上,琼林宴开。
      琼林宴得名于前朝的皇家园林琼林苑,虽朝代更迭,琼林宴的名头却延续至今。闻蝉亦设宴于园中。当下踩着暮春时节,夜里也不觉冷,一杯酒下肚的热意正正好。
      闻蝉入席时,新科进士、礼部主要官员与当朝重臣们都已在场。众人明显感受到今夜陛下格外开怀,灯火映照中,眉眼无一不温柔。她举杯,长袖露腕。世人尚玉,可当世任何一枚被追捧的美玉与之相比,都变得不值一提。眼前人是人世间的君王,撇去身份,也有当世无二的姿容。

      闻蝉笑道:“敬诸君。”
      众人纷纷起身:“敬陛下。”

      宴席为这些金榜题名的进士所设,自然少不了士人推崇的那一套酒宴雅趣。闻蝉得了闻昱的平安信,今夜真心实意的快乐,她无意拘着众人,左右不过喝一喝酒、对一对诗,各家派系借着琼林宴相看、拉拢新人,进士们由此迈出自己宏图壮志的第一步。心情好,闻蝉都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何况当着她的面,他们也干不出太明显的事,无外乎一句话绕了三个弯说,谈笑间酒盏相碰。有时闻蝉还挺喜欢读书人这份不必言明的委婉和识趣。

      闻蝉自己也喝了几杯。如鹤不在她身边,其他跟着的宫人哪怕是长乐也不敢阻拦闻蝉,只能眼睁睁看着陛下喝得兴高采烈,脸颊微红。明明是与她哪怕朝夕相伴多年依然会拘谨的人,却是除皇兄外唯一一个把她真正放在心尖上考虑的。即便有时明知道会惹恼她生气不满。倒是这次回来,闻蝉渐觉她与如鹤之间的相处比过去少了许多主仆之间的拘谨。虽不知因何,闻蝉却喜于这样的改变。思绪间,闻蝉又喝了几杯。
      一旁的长乐欲言又止,好在闻蝉很快便止。她看了眼热闹席间,起身对长乐道:“朕出去走走。”
      早在开宴前,闻蝉便说过,今日的宴席不必以她为尊,尽兴即可。即便有不少想在皇帝那露面博得好印象的新科进士,也因闻蝉之前的话,自觉识趣不敢跟上去打扰。
      士人情绪大多含蓄内敛,故犹显得陆清珏例外。

      夜风一吹,闻蝉脸上微弱的那点醺然酒意也散了。却未站上一会,闻蝉身后便传来声音:“陛下。”
      闻蝉回头,见到不远处的陆清珏。
      “是你。”闻蝉打趣,“怎么出来了?状元郎。美酒佳肴不得你意?”

      陆清珏得到回应,一脸欣然喜意,嘴却偏抿得紧紧的。他快步走到闻蝉面前堪堪停住,又想行礼。闻蝉为他这一连串动作感到几分好笑,挥手说道:“好了,没关系。”
      陆清珏看她,神情虽有犹豫,言语却坚定直接:“陛下,臣是跟着您出来的。”
      “何事?”
      陆清珏道:“……我想谢谢陛下。”说完,他脸上因羞惭而带了些许薄红。一个无权无势、只不过才得一个状元的穷书生,何德何能与皇帝当面道一声谢。可他还是这样说了。
      闻蝉却很聪明,略想了想,便知道是怎么回事。
      “听贺次辅他说的?”闻蝉眉眼弯弯,“朕却没想到太傅也有‘多嘴’的时候。”

      不知是否是因为闻蝉这一笑,陆清珏更紧张了。灯火下,少年郎垂着眼,疏长的双睫把清澈的眼睛遮挡了大半:“不止的……臣感激陛下的爱护和信任。先前陛下赐住别庄,臣还未亲自和您道谢。”
      今日他若不提,闻蝉早就忘了这件无足轻重的小事。
      闻蝉以玩笑口吻说:“那朕倒觉得你最该谢的是大理寺卿。”对于闻蝉来说这些补偿只是动动嘴皮子的事,苏毓才是那个出力费神查清案情的人。
      陆清珏定定地望着她,片刻后隐匿在夜色里的耳尖悄悄红了。状元郎轻声道:“嗯……但在臣心里,陛下您的意义不一样。”

      闻蝉觉得坊间那些把面前少年郎戏谑为“愣头清”的说辞太站不住脚,他明明很会说话,叫人乍一听被哄得发懵,但因为他的眼睛,全然让人生不出反感。陆清珏说完这句话,似乎彻底放开了,他轻轻抿起嘴角。
      他时常被人说缺了根与人打交道的筋,陆清珏从未在意。但在他身陷囹圄时,今上却相信他的清白。住在别庄的这段日子是陆清珏觉得十几年中少数值得一生铭记的,并非为锦衣玉食的生活,而是陛下。士为知己者死,陆清珏却想为陛下活着。努力向上攀,才足以有一番作为,为陛下的山河社稷鞠躬尽瘁,报答她知遇之恩。

      朝堂上从未有陆清珏这样的人。或许当真因为他的年岁,他的志气、忠诚乃至野心,全都毫无保留地呈现在闻蝉面前,十分纯粹。对方是闻蝉欣赏的那一种人。

      闻蝉笑道:“记得当日长乐去大理寺接你时转达的话吗,‘朕期待你的表现’,殿试便是你给朕的答案。朕很满意。”
      “也望清珏你今后至始至终不要辜负朕的期望。”

      陆清珏惊讶,随即神色动然,郑重说道:“臣不会辜负您。”

      “陛下,”陆清珏不知想到什么,脸上微赧,“只此夜……臣可以叫您一声‘老师’吗?”
      他后半句声音渐弱,那声称呼仿佛轻语,却足够诚挚。

      闻蝉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他是什么意思,不由失笑。但闻蝉却很好说话,点点头。
      陆清珏欣然笑开,轻声道:“老师。”

      因殿试通常由皇帝本人亲自监考,殿试后得中者通常也被称作“天子门生”。这只是个雅称,陆清珏这么称呼却也没错。
      闻蝉觉得小陆状元实在与旁人迥然不同,有点可爱。

      后面陆清珏并未再多待上许久,他心里对闻蝉有满满的敬意与亲近,但一路跟来只单纯为了当面道谢,并不想过多打扰闻蝉。也就在陆清珏前脚走后,贺雁沓从拐弯处出来。
      闻蝉故意说道:“什么时候太傅也做听壁脚的事了。”

      贺雁沓作为会试的出题人、殿试主要的读卷官之一,自然也在受邀其列。以他的身份名声,簇拥在他身边的人该有许多,闻蝉猜测他又光明正大耍了什么计谋得以抽身。

      贺雁沓脸上带着淡淡笑意,不为闻蝉的话紧张。他走近,与闻蝉说道:“是臣无状。”他这样说完,继续道,“陆清珏家里清贫,父母先后辞世,十岁拜先生读书,相当由他的老师教诲成人。老师一词对他而言,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他会这样称呼您,想必陛下已在他心中形同第二位师长。”
      闻蝉道:“太傅如何知道?”
      贺雁沓笑:“臣与小陆状元算是有些渊源吧。他拜的老师是王关君,乃当世闻名天下的大儒。多年前我初蒙学,家父欲请王关君做我的老师,王大儒却婉言谢绝了。他说以贺家显赫家世,我出生便注定龙章凤姿,锦上添花倒不如雪中送炭。不久他便离开京,不知去向,想必那时他便是去了南边,落脚在小陆状元的家乡。”
      闻蝉觉得这王关君也挺傲,觉得教一个足够优秀的学生显示不出自己的本事,干脆选了个父母双亡的悉心培养。多年后让陆清珏来京与贺雁沓打擂台。

      闻蝉乐呵呵:“陆清珏的确很好。”说着,闻蝉不知怎的鬼使神差想到,“不如赐给公主做驸马。”

      贺雁沓猛地看向她,喝道:“陛下!”

      闻蝉不过是随口打趣,可贺雁沓的反应大得过头,让闻蝉也吓了一跳。闻蝉回过神,便见一贯和煦温润的人此刻竟然眉头下压紧紧皱着,不由开始自我反省,她这长公主的名声在前朝难道很差吗?这八字都没一撇的事,她开玩笑这么一提,贺雁沓的表情就像她要把人往火坑里推。心里郁闷不高兴,面上闻蝉却张口就胡说八道起来。

      “朕只是……想阿蝉了。”
      “太傅,你可知道,阿蝉她调皮得很,连入朕的梦也不肯,若再五年十年,朕怕忘了她的模样。你说,朕给她找一个驸马,无论她喜不喜欢,总该回来见朕一面了。”闻蝉一边腹诽,一边自黑得毫无压力。
      贺雁沓哑然:“陛下……”
      今上九五之尊,是天下之主,若有软肋,怕便是一母同胎的长公主。自公主离开,她便成了陛下无药可医的病痛,陛下不愿提起,旁人也不敢再提。贺雁沓却知道陛下一直很想长公主。思念已水漫成灾,才于他人面前冒出顶。
      贺雁沓望着身前人日渐清瘦的身躯。‘他’自上元节来接连病了几次,或许不仅因为政事繁碌,更为思念所累。
      太傅低声宽慰:“长公主殿下不会希望看到您这样。”

      闻蝉道了一句,是么。

      演戏用劲过猛,闻蝉竟觉得鼻头一酸,险些红了眼眶。光是把闻昱代入到“调皮不归家”的人中,闻蝉方才那些话里便带了几分真,她很想阿兄;后来再又想到,阿兄年年月月坐在案台前,是否也是这样嘟囔着骂她之后又想她?

      白日至此好心情忽然全都被打破了,闻蝉转身欲走。贺雁沓却在此时叫住她。
      贺雁沓眼中对闻蝉的愧意,可他的身份职责却让他不得不总是做些讨人厌的事,他是皇帝身边的辅臣,帝王可以有失职,他却不可以。
      他说道:“陛下,淮南水退。曹观却死在了回程途中。”

      “督主派人杀曹观,甚至杀他之前活生生拔了他的舌头。您知道吗?”

      闻蝉回过身:“朕本不知,现在知道了。”

      “可太傅似乎忘了我们当初约定的内容。‘押曹观前往淮南治水,等淮南水退后再行处死’,不是么?”
      “如鹤这回做的是残忍了点,但他毕竟很听朕的话。”闻蝉微笑,“朕知道太傅惜才,正好,旧的不去新的不来。这群新科进士都是朕的学生,太傅作为师公,日后多得是用心的地方。”

      ……

      如鹤来接闻蝉时,她已经彻底喝醉。
      席上的人不明所以,只见陛下回来后闷声不吭地喝了好多杯酒,身旁的宦官苦着脸劝了多次都没用。若其他人上前来,陛下便抬头定定地看着对方,直把人看得讪讪退下,她又自顾自的喝酒。

      如鹤走近,闻蝉听到脚步声抬头,轻声嘟囔了两句:“是如鹤啊……”
      如鹤当众解下最外件的氅衣,披在闻蝉身上后,把人半扶半抱地揽在怀里,才应道:“是我,陛下。”
      他的行为可谓是僭越了,在场多是才半只脚踏进官场尚且懵懂的新人,酒兴上来还想着拿礼制抨击,却在宦官冷漠的一圈扫视中败下阵来。

      哐当一声,陆清珏的椅子倒在地上。
      如鹤扯了扯唇,漠然无视了站起来的这位状元郎,手上微微用力,把人抱起一路出去了。

      直至把闻蝉抱上马车,如鹤全程冷着脸。跟在闻蝉身边的长乐早就缩着脑袋十分自觉地坐到外头去了。
      醉酒的人潜意识里找到了信赖的依靠,至始至终闭着眼窝缩靠在如鹤肩上,却又不是那么安分,时常做些小动作。如鹤知道闻蝉这般便是醉得厉害了。

      “陛下,您又醉了。”如鹤低头靠近闻蝉的衣领,嗅到一阵浓烈的酒香,“您在不高兴些什么?”

      “——明明该是我不高兴。”

  • 作者有话要说:  如鹤:该我做日常任务的时候了#呵呵#
    就……又迟到了 鱼丸觉得自己是不是要放弃早上九点这个准时了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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