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君有两面》臾晚

11、第十一章

　　原来他便是陆清珏。
　　原先只闻其名不见其人，对他的印象闻蝉只停留在那半个月如鹤的手下们收集来的坊间故事里。惊才艳艳的少年郎，清贫好学，为人木讷不善交际，一切粗浅的印象都在这双尚赤诚又热忱的眼睛里化归于无。
　　寻常人看容貌，而后再是身形举止。气度与风骨却是一个人的精魂，在芸芸众生向她低头时，唯有陆清珏一个人仰高了头望她。他初来乍到，跌进角逐的斗场，没有任何依仗，却也同时羽翼渐丰。他有无所畏惧的冲劲，也有不舍孺慕的依恋。
　　金鳞岂非池中物，这句话与陆清珏分外相衬。闻蝉记得，这位少年郎比自己还要小上一岁。

　　闻蝉冲陆清珏微微笑道：“你就是陆清珏？”
　　陆清珏抿紧了唇：“是。”
　　他不是不紧张的，但直面着陛下，对方仅仅注意着他的时候，陆清珏舍不得把时间浪费在晃神与磕绊的回复之间。
　　闻蝉笑而称赞：“好。”毕竟是在殿试上，闻蝉不能太过厚此薄彼，问了这么一句后便止住话题，让一旁宫人发放殿试策问的卷题。

　　陛下这样不明不白的一句话，却让其他人不由得心绪涌动。他们腹诽陆清珏别有心机，公然直视圣颜，只叫陛下注意到了他一个人；同时也羡慕他的好命，能得皇帝青睐，洗清冤屈后因祸得福入了皇帝的眼。

　　先帝时，殿试策问为统一做题，殿试上学子们只需如往常一样提笔答题即可。但闻蝉不喜欢按常理出牌。殿试既由皇帝本人监考，出什么题自然便是她的自由。今日共二十七张卷，闻蝉与贺雁沓等阁老商议后，取朝野内外或棘手或隐忧的问题化入卷中。每一份题卷都是独一无二的，考生们会抽到什么题全凭运气。规定时间内完成作答,当场封存,于阅卷之日再交至充当读卷官的官员手中批卷,选出前几名,最后交由皇帝钦定前三名的人选。
　　陆清珏所答的那一份卷题是关于异教的。约五六百年前，佛教于中原安居，甚至于这数百年间几经被皇室与世家推崇。而五六百年，足够一种文化扎根于这片土壤繁衍生息。世人请三十三天外诸佛下凡尘普度众生，鼎盛香火尚未熏陶洗净凡人的欲念，却已经将佛陀菩萨的金身熏黑。大约在百年前，东海附近异化出借由佛教之名的□□佛罗教。佛罗教蛊惑百姓，搜刮民脂民膏，名义上慈悲心肠，剥开皮肉看早就黑得发臭。高祖时期曾经大肆清缴过异教邪祟，那之后东海周围诸府消停了好多年，但他们混迹于普通百姓中，暗暗静待死灰复燃的时机。
　　先帝执政后期，因内廷高贵妃一手遮天，高家势力立足于前朝，随着太子闻昱年岁渐长，前朝拥护正统储君的臣子与高家派系混斗，如此便是好几年过去，直到先帝逝世新皇登基，一切才好转过来。京城作为都城，为一国之脏，京中哪怕稍有势力涌动变化，便可能下至影响各地府州。□□便在那段时间卷土重来。只不过佛罗教徒如今一改猖狂行事，藏头匿尾，滑不留手，让各县主事的知县十分头疼。这回陆清珏答了这题，且他的答案显然颇得几位读卷官的青眼，成了有资格被呈到闻蝉面前来的那几份最优的试卷。

　　闻蝉头一份看的便是陆清珏的卷子。与他清淡雅致的名字不同，甚至与他那双澄澈纯善的眼睛留给闻蝉的印象也不同，他的为人行事倒可在这份答卷的字里行间中窥见一二，意外锋芒，却无莽气。宝剑出鞘无回头，这柄剑才刚铸成，这第一场却已一战成名。陆清珏不屑于温和招数，上来便是蛇拿七寸的狠招，提议安插奸细策反佛罗教中的部分教徒，一边与附近府县的官员配合，假意与佛罗教合作，许诺能让其大肆拉拢信众。佛罗教既然认为百姓愚昧可以肆意蛊惑，那便用他们□□那些一贯用的蛊惑言语和奇门把戏来上演一出好戏，让百姓自己看清楚□□的真面目。人们多是爱之深恨之切，群起众怒，恐怕对于佛罗教来说打击不小。而另一头，带兵的官员一把捅进佛罗教的老巢。多少虚妄的永生承诺，都不如切切实实能改善日子的金银来得实在，若能提供□□踪迹的线索，官府一律赏银。失去了信众，对付佛罗教便如瓮中捉鳖。
　　少年郎不怕答卷上的狠厉气势遭帝王嫌隙，甚至像掏宝贝似的一股脑都倒给闻蝉看，盼望真能派得上用场。赤子之心，才最难能可贵。后来闻蝉看的其他份卷子中亦有十分出彩的，但闻蝉先入为主，拍板便把状元定下。

　　几位阅卷的读卷官也都在，见闻蝉钦定完三甲，纷纷对视几眼。能被选出来的这些卷子本身就出色得无可指摘，但若要定陆清珏做状元，几位世家出身的重臣们又觉得不够妥当。陆清珏是很优秀，但他出身是这二十七名贡士中最贫寒的，年纪连弱冠也未到，他的优秀还不足以打破官场上的固有成见。几位大臣偏头去看贺雁沓的脸色，指望他能率先发表意见，可贺次辅把这些目光看得明明白白，就是云淡风轻往那一站，什么都不说。

　　“你们觉得不妥？”
　　“这……”门第之见不好放在明面上，几位大臣一时也不知该怎么说，最后勉强找了个好听些的说辞。
　　“陆清珏年纪尚小便有如此才学，实为难得一见的人才。只不过臣等以为，状元的头衔若落在他身上，恐怕会成了累名，未经磨砺却立于山巅，于未来多是弊远大于利。不若钦点为探花，探花在三甲中虽居第三，但众人皆知三鼎甲于才学上不分上下，探花雅名与陆清珏也更相称。”
　　的确，到了最后，这状元、榜眼、探花不过是皇帝个人的排名喜好，若真论才学恐怕皆在伯仲间。探花则不知从何时开始，被人传作是三甲中同时肩负才学与容貌气度的那一位，久而久之，大家也都如此默认。
　　话归这么说，闻蝉却不信所有人打心眼里认定状元和探花完全没有不同。
　　可她没急着评论，而是把目光投向了剩下几个没说话的。

　　苏毓率先开口：“臣没意见。”
　　闻蝉使唤起人来毫不客气，八竿子打不着的大理寺卿也被闻蝉抓来批卷。苏毓眼中惯来是非分明，没什么弯弯绕绕，一便是一。
　　贺雁沓挂着浅笑，紧随其后也道：“臣也是。”

　　闻蝉笑了。
　　“听听太傅与苏卿的话，再听听你们自己说的。”闻蝉掀了掀眼皮，这副不温不火没上脾气的模样倒是最让人忐忑的，“就因为他在这年纪比世上绝大部分人都聪明，便成为了被打压磋磨的理由？朕从没听说过，何时太过优秀也成为一种错了？陆清珏今年十九，有望得中状元，你们说不妥；那当年太傅十五岁连中三元，怎么不见得你们这些当时就在的老臣说不妥。”
　　诸人头皮一紧，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回才好了。一边是陛下，一边是当朝阁老，这一番听起来便夹枪带棒的话他们哪里想趟这趟浑水。

　　闻蝉说后便对贺雁沓致歉：“望太傅勿要介怀。”
　　贺雁沓全然未生气，倒失笑道：“陛下方才说的话，臣无一不赞同。”

　　最大的主儿和被点到的人都支持，原本出言的大臣们也不会继续自讨没趣反而遭来陛下嫌弃，三甲名次便这么定下了。只不过难免想起先前陆清珏一案时坊间的传言，心里不禁犯嘀咕。虽说那些传言大多信不得真，但此前这份殊荣毕竟独属于贺雁沓一个人，本朝唯一的一个连中三元，惊才艳艳，举世无双。如今殊荣与帝王的偏爱被分去了，谁知道未来是不是连手里握的权势也要分出去，他贺雁沓当真一点也不在意？

　　名次定下，其后是填榜张吿。随之而来的便是庆贺新科进士金榜题名的琼林宴。

　　也在这日，闻蝉收到了闻昱的信。
　　呈信的是桃月。闻昱留给闻蝉的六名暗卫之一，排行第三，三月又名桃月，名字便这么定下了。闻蝉每次见到桃月都想笑，无他，男子汉被叫这么个名字实在太搞笑了。可暗卫当初以身手论排名，桃月也只好倒霉认了这名字。反正除了陛下，一般没人这么叫他，他都让剩下的人管他叫“三儿”或“小三”。
　　虽也好不到哪去。

　　闻蝉拆开信，甫见“阿蝉芳启”四字，便眉眼弯弯地笑起来。
　　她对桃月挥挥手：“桃月去吧。事情做得不错，这月你多休两日。”

　　桃月不明所以，他不过是从司礼监转送一封信封空白的信来，旁的什么都没做，便得了陛下的称赞。但有赏赐便是好的，估计着是他在暗卫里头最得陛下青眼？

　　[阿蝉芳启：
　　展信佳。我与端月一路乘舟南下，写信之时已到鄢陵。这世间果真与阿蝉昔日与我所说那般，广袤无垠，山河皆美，哪怕一路亦不觉厌烦。阿蝉可否到过鄢陵，若有，阿蝉与我惯来心有灵犀；若还未曾，阿兄望阿蝉来看看。人世间哪里的花都会落尽，鄢陵却至始如春。春溪潺潺，鳜鱼肥美，湖边栽的桃花不知多少年，花枝能攀上二楼的廊桥。这里的菜也甜，初来乍到第一口还不习惯。桃花入我梦，醒后余馨香。不怕阿蝉笑话，我格外喜欢这里，却又贪恋世上其他还未看的景色，打算将山河囫囵吞枣看一圈，最后回到此地小住上一段时日。听端月说，更南边的古蜀身毒道上，苍山洱海畔有一座同样四季如春的城池，我会去那里看看。阿蝉向来比我聪慧，旁余的无需阿兄多言，唯望阿蝉照顾好自己。我预先留了许多礼物存在私库，阿蝉去看看喜不喜欢。下一回阿兄信里为你捎一支花来。昱笔。]

　　闻蝉看到最后挂着笑嘟囔：“尽会卖乖。才走了这么点时日，竟比我当初还要雄心壮志，不拦着怕是要一路跑到身毒去了。”
　　嘴上嫌弃，陛下却一路兴高采烈跑着去司礼监,后头跟了慌慌张张追着跑一溜宫人。陛下浑像去年冬里滚的雪球，一路滚进督主的怀里。如鹤一拦，往后退一步，卸了闻蝉跑进来的冲劲。
　　“陛下小心些。”

　　“如鹤你看，哥哥给我寄信了！”

　　如鹤任由闻蝉拉扯着他，全然配合，面上亦是温柔神色。
　　无论闻蝉说什么，他都一句句地应。

　　闻蝉感叹：“看来雪峰寺确实灵验，是该捐几尊金佛去。”
　　听闻，如鹤不解：“嗯？”

　　闻蝉嘚瑟：“是朕在佛前许的心愿灵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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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小陆状元：就，是不是轮到我主场啦#腼腆脸红#
鹤崽：呵
闻蝉：我觉得我在玩收集美男游戏#嘻嘻嘻嘻#
感谢不朽极限 的霸王票~破费啦咪啾咪啾
昨天为了重新调整回早上更，就空了一天，所以这章给大家发红包赔罪啦~么么哒。